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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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表白

    烂鸡鸡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好。

    见完罗德后,清水隔天又来了一次,交给我们一只小箱子,里面有四只密封塑料瓶,打开后里面全是一颗颗蓝色的胶囊。

    “既然他答应保你们,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出状况。”

    这是清水的解释。

    本来这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情,四大瓶胶囊,目测吃个一两年没问题。但烂鸡鸡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箱子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客厅,他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这两天他努力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但脸上的虚汗和手抖是没法瞒住的。我们都知道,如果他继续不吃药,mk-58的副作用就会导致他像上次那样休克晕倒,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偷听到达尔文和他的对话。

    “老兄,你最近怎么了?”

    “我很好。”说这句话的时候,烂鸡鸡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眼神有些呆滞。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达尔文摇摇头:“你几乎没吃药……”

    “我自己知道我的事!”上校有点不耐烦的避开达尔文的目光:“可是我我不想再吃了。”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盐矿那些事?”

    “……”

    上校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向远方。

    “你知道我从小很崇拜我爸爸,他是我的英雄。”

    “我知道。”达尔文点了点头。

    “我从小梦想长大后称为像我老爸那样的人,但我每天看到这些蓝色的药丸,就会想起埃实利镇上那些印第安人,就会想起实验室里的雅典娜,就会想起加里,想起霍克斯和m……所有人的悲剧,都是我爸造成的……”

    “哥们……”达尔文拍了拍上校的背:“那不是你爸一个人的错。”

    “我们都知道他在犹他州空军基地的身份只是掩盖,他很早就介入这个实验了,从我出生起,甚至更早,想到这一切都让我恐惧……我觉得恶心,但却还在享受着这个过错所制造出来的成果。”

    “无论是你爸爸还是埃实利镇的人,他们都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去弥补之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上校打断达尔文:“这些空虚的大道理,我听了十六年,但我们都知道它不是真的。过错弥补不了,死的人永远死了,不会复活。他们死在我面前。”

    良久,达尔文叹了口气。

    “爱德华很爱你。”

    上校捏紧了手里的药瓶,又放下来。

    “可我无法原谅他,”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我每一天都在害怕,我最终会变成他。”

    我听到这,心也跟着一紧。

    如果不是设身处地的被自己的父亲摧毁了自己的信仰,是很难理解上校这种心情的。就好像警察发现他的至亲偏偏是恶贯满盈的强盗,法官发现被告席上的爱人真的有罪。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信仰,没有人可以在这杆天秤上找到平衡的支点,而一瞬间的倾斜能够同时毁掉天秤两边的东西。

    可上校连恨爱德华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爸爸在最后一刻为了救他,已经牺牲了。

    “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但给我点空间好吗?”

    上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这句话不但是和达尔文说的,还是和躲在厨房的我和趴在门边的沙耶加说的。

    他的身体机能在这段时间发生了质的飞跃,不但能够熟练操控隐身,连速度和感知力都提高了不少,虽然我和沙耶加都小心翼翼没有说话,他也立刻发现了我们。

    我想起章鱼人约翰的体检报告,心中隐隐不安,这一切超乎常人的能力似乎都在提醒着,那一场“突变”越来越近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我爬起来走进洗衣房,从裤子口袋里面摸出那封薄薄的信封,里面装着约翰那块凉冰冰的金属姓名牌。

    信封上的汗水已经干了,变得脆生生的,那行潦草的自己仍旧清晰可见。

    

    “她”是谁呢?我拿着信封左翻右翻,直到在信封内侧发现了一行地址。

    

    这不就是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吗?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走路,20分钟可以到。

    “你怎么在这里?”达尔文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啊,”我才想到,也许是我穿过客厅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从埃实利镇回来之后,每个人的神经都很敏感。

    “我睡不着。”一边说,我一边把那只信封递给他。

    “这个信封内侧有个地址,我猜是约翰想把自己的姓名牌交到地址主人的手上……这会不会又是什么陷阱?”

    “把姓名牌交还给亲属,是美国军队的传统之一,通常在士兵阵亡之后。”

    “所以这是约翰亲人的地址?”

    “他可能知道自己很难从盐矿的实验基地逃出来,所以才把这块名牌用特殊的方式'交'给了你。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帮他去送了。”

    我想起那个细长苍白的身影,在黑暗中用奇怪的声音低语着:“我曾经也有一个名字。”

    随即,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就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爆炸,约翰的身体在地底暗河中,被炸成一片一片,无声地沉入水底。

    “我送。”我轻声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达尔文看了一下手表,快6点了:“声音轻一点,别让dick听到。”

    我们都知道,如果让烂鸡鸡知道约翰的事,他会立刻崩溃掉。

    天刚蒙蒙亮,我们小心的掩上门,朝6街走去。

    镇子已经是深秋了,南方的秋天清晨总会下毛毛雨,小镇被一片朦胧的雨雾包裹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达尔文没有说话,这让我感到紧张。

    我不应该单独跟他出来的,我突然有种预感,他要跟我对我说什么。

    我们穿过街心公园的草场,草上沾满了厚厚的露水,渗过鞋子浸湿了袜子,我感到脚趾一阵潮湿——就像心里一样。我开始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掰算着我剩下的寿命,也许两个月,也许更少。

    “你说骆川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没话找话:“呃……我的意思是,他说他中弹了,但醒来又没有弹孔……”

    达尔文在前面一声不吭地走着,没有回答我。

    我靠,我尴尬癌都犯了。

    “你和张朋认识很久了吧?”又沉默了一阵,他问我。

    什么鬼?为什么突然问我和张朋?

    “唔……”我犹豫了一下:“我们初中有段时间是同班同学,我经常在漫画店见到他,他也是日漫迷……”

    讲真,这就是初三出国之前,我对张朋的唯一一点印象,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交集。

    “但张朋看你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感觉,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他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达尔文突然站定,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啊?”

    这他妈哪跟哪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为啥突然说这个?什么情况?我大脑里顿时蹦出一百个问号。

    “你是女生,应该比我感觉更敏锐。”

    这句话说得让我简直无言以对,前半句“我是女生”,讲道理我确实是,但女生感觉是不是比男人更敏锐我真的不知道,反正我没觉得张朋平常对我有什么越轨的举动——除了他掉下水之前救了我——但我觉得他只是出于朋友才这样做。

    但我要是现在说“啊我和张朋只是好朋友啦,我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我不就成了玛丽苏白莲花了吗?

    “唔……”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选择不答。

    “那你喜欢张朋吗?”

    废话!当然不喜欢啦!

    老子的手张朋都没摸过,倒是给你抓了几次,我愤愤地想。可话刚到嘴边,我突然想起我屈指可数的寿命。

    我还能活多久啊,虽然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但我也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从埃实利镇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开展这段感情,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何必让离别来得更痛苦。

    似乎看出我的踌躇,达尔文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似乎有点不甘心,又问了一次。

    “你喜欢他吗?”

    如果我回答我喜欢张朋,达尔文应该会彻底死心吧?

    其实这样也好,他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快死的人身上,他会忘了我,找到更适合他的人。

    “嗯。”

    我点了点头。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点一下头可以这么难,比做100个俯卧撑还难,比做最难的奥数题还难。

    随即而来的是心里闷闷的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像是吃了几十记闷拳却被要求不能吭声,我突然感觉内心的一部分已经死掉了。

    达尔文没说话,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这样束手无措地杵在原地。

    “但他死了……”

    “他是为了我死的……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我打断他。

    “……当然。”过了好半响,达尔文才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他迅速转过身,也许跟我一样,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沮丧。

    我们俩对这种事都没经验,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达尔文加快了脚步,四周只剩下风的声音。

    我们还是朋友吗?我很想问他,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还会继续找m吗?”

    这是一个特别自私的问题,我知道如果没有达尔文,我找到m的机会更加渺茫。按照达尔文的性格,这种事一定会置身事外,他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他是为了我才继续寻找m的下落。

    “我会找m是因为我把她当朋友,而不是因为你,希望你也不要自作多情。”达尔文的声音和风一样没有温度。

    “……当然。”我顿时涨红了脸,羞耻得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加戏的小丑一样。尽管心里超级难受,但我知道我没资格反驳。

    我们埋头快步穿过了草场,停在一栋深红色的欧式别墅前面,看起来这是一栋一战前那种老房子,还保留着早期审美的那种哥特式尖顶,不大的前院草坪上布满了精心修剪的鸢尾花,远看就像是一条紫色的丝带。

    如果不是看到门廊上放着的四五只南瓜,我几乎忘了下个月即将到来的万圣节,某些浪漫多情或者家里有孩子的美国人都会提前准备,他们不但会把南瓜和糖果放在门廊上,晚上还会亮起彩灯,甚至换上小鬼怪和女巫的装饰品。

    我刚想敲门,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哎,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这他妈不是上校么?!

    上校正在离我们不远处的街道对面,呼哧呼哧喘着气:“老子在后面追了你们半天,就算谈个恋爱也不用披星戴月健步如飞吧?照这速度再走下去你们都能飞起来了。”

    胖子的话让我一阵大写的尴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么在这?”

    “晚上睡不着,想留回去看看我妈——我知道清水说这很危险,但我就想偷偷看一眼……但这不是重点……”胖子长出一口气:“重点是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温蒂家乡菜,它们刚开门,秋天之后他们把开门时间提前了,以便能出售热乎乎的摊鸡蛋和热狗……”

    “说重点!”我翻了翻白眼,有点焦躁。

    “哦哦哦,重点是,你才这么着——中尉,我温蒂家乡菜的电视上看到你的故乡——”胖子一边说一边比划:“那里出大事啦!瘟疫还是什么不知名的病毒,死了好多好多人,现在还没有被控制住,据说感染人数已经上万,现在所有航空船运都封闭了……”

    “不,不可能吧……”我的脑子嗡嗡直响:“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不是说你的故乡有一座很高的电视塔?”胖子边说边比划着:“你的学校,那些学生会穿很丑的制服……我当时就想立刻回家告诉你,结果路上就看到你们俩在公园里,你知道,这一大早上的公园里一个人都不会有,你们俩特别显眼。咦对了,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捏住卫衣口袋里的姓名牌,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胖子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我连谎都来不及编!

    就在这时,屋子的棕色橡木门被推开了,一位老夫人一脸疑惑地站在门廊上问:“你好,请问你们找谁?”

    “唔……对不起太太,我们惊扰到您了,这是个误会,我们马上就走。”我一边说一边奋力推搡着烂鸡鸡,这时候没什么比把他弄走更重要。

    就在这时,那块姓名牌,竟然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样,从我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虽然我的卫衣口袋很浅,但也不至于会往外掉东西,这件事情我后来一直也没想明白,如果非要解释的话,也许是彼此深深挂念的两个人,会产生某种强大的生物磁场,这种磁场甚至可以依附在某些物件之上,它会冲破阻隔甚至扭转常规力学也要向对方靠拢。

    姓名牌吧嗒一声掉在了草地上。

    那名老夫人下意识弯下身去捡起名牌,才看了一眼,递给我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随即微微颤抖起来。

    “你们从哪得到这个的?”

    老夫人的声音发颤,她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我……呃,总之它既然是您的,您就留下吧,先告辞了。”

    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完了,我内心万念俱灰,她肯定要刨根问底了。确实,如果约翰是她的亲属的话,认谁都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走我们。

    没想到,那位老太太竟然什么都没问。

    “这位年轻的女士……别误会,我并不是想有意为难,我……只是非常非常感谢您,谢谢。”

    她淡绿色的眼睛含着眼泪,似乎有千言万语,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份深深的释怀。

    “不……不客气。”

    “我做了一些咖啡和馅饼,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吃一点吧。”

    我刚想回绝,谁知道胖子忽然有点失神。

    “我妈妈也很会做馅饼,”他舔了舔嘴唇:“我还能喝一杯热咖啡吗?”

    “请进吧。”老太太向他招了招手。

    我和达尔文对望一眼,如果这时候还坚持要走,胖子不更怀疑才怪!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进,胖子雀跃地走进屋,达尔文跟着他,我走在最后面。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人在跟着我,但一晃又不见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