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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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犹他州 盐湖城

    “.......请问买照片的,是什么人?”我弱弱的问了一句。

    问完我就后悔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逼,简直是被屎糊了脑子,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是随便问的吗!难道非要再挨上一刀才能老实吗?!

    出乎意料的是,清水停了并没有生气,而是转过头来笑着说:

    “你想见他吗?”

    “我......我........还是算了......”我下意识的连连摆手。

    我已经快被这一层又一层的阴谋搞得窒息了,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只想把m平平安安带回来,谁买的照片,关我屁事啊!

    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大富豪突然抽筋了,一夜之间成了神秘事件爱好者?

    清水点了点头:“恭候你的佳音。”

    计程车一个急转弯,在路边的灰狗客车站停下了。

    “大婶.....你认真的吗?”胖子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夜色里的一排捷运大巴:“那我的道奇charger怎么办?”

    “你现在可以回去拿呀。”清水连看都懒得看胖子,闭上眼睛养神。

    我们都心里都清楚,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现在回去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那我的车怎么办?”胖子求助的看着达尔文,这部骚红色道奇就跟他的女朋友一样。

    “回去我再想办法。”达尔文拍了拍烂鸡鸡,又跟他轻声的嘀咕了几句。

    “那.....请留步吧,再见了。”沙耶加转头向车上的清水鞠了一躬。

    “节子啊,”清水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沙耶加听的一样:

    “有时候,总要说再见的,毕竟大海和高山的命运本不相连。”

    计程车开走了,沙耶加还呆呆的站在路边。

    “怎么了.....走吧?”我拉了一下沙耶加,她的手心冰凉。

    夜晚的灰狗捷运上只坐了一半人,大多是需要转车去加州或纽约的黑大哥,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打扮花哨的嬉皮士,车厢里飘着浓浓的大麻味儿。

    沙耶加靠着窗户睡着了,烂鸡鸡独自在后座发呆,达尔文仍皱着眉敲着键盘。

    “喂.....你在看啥咧?”我打了一个哈哈往他身边凑。

    电脑屏幕上,赫然排列着十几篇论文,然而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在美国虽然带了大半年,总算突破了口语交流大关。但以我的惰性,单词量也就维持在日常用语3000左右。稍微有难度一点的进阶词汇,我都看不懂。

    幸好跟达尔文说话,用中文就好了。

    “这是啥.....?”我指着其中一篇的一个青蛙配图,用中文问到。

    “拟态。”达尔文用中文小声跟我说。

    “wdf?”我挠了挠头。

    “今天沙耶加的话提醒了我,在自然界有许多生物,遇到危险或捕猎的时候,都会根据周围的环境任意改变颜色和形状,以便和环境融为一体,这种生物的演化主要是为了躲避天敌和迷惑猎物。”

    “就是像变色龙和枯叶蝶一样吗?”

    “嗯,但还有另一种生物,才是自然界拟态的顶级高手。”达尔文沉默了半响,瞥了一眼后坐还在发呆的烂鸡鸡:

    “软体动物头足纲,也就是我们说的八爪鱼。”

    “八爪鱼.....会隐身?”我瞪大了眼睛。

    “八爪鱼能根据周围环境改变身体色素层,以便与之融为一体。它们之中最顶级的高手叫做拟态章鱼,甚至能模仿比目鱼和海蛇等其他的海洋生物——不只是外观,更是行为上——你记得我们在m的棺材里看见的那副皮囊吗?”

    我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过,那个假吉米逃走的时候,也留下了一层皮囊。但这种3d打印的硅胶物质,如果给人类穿进去,也不可能变得和吉米一模一样,除非.....”

    “除非配合拟态,改变骨骼形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八爪鱼人,能够模仿17岁的成年男性吉米,也能模仿身高不到160,发育不良的m。

    “你怀疑烂鸡鸡和八爪鱼人.....”我硬生生把后半句“一样吗?”咽了下去。

    毕竟他最亲的哥哥是因为八爪鱼人才死的。不要说是他,哪怕是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无法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怪物吧。

    “如果他们不是同一类生物,为什么会有同样的能力?”达尔文握紧了拳头。

    “如果胖子不是人类,你还能不能跟他做朋友?”

    “dick就算是外星人变的,他也是我的好朋友,”达尔文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从9年级开始就是朋友了。”

    “那你知道胖子九年级之前在哪里吗?”

    “......什么意思?”

    我把骆川出事那天的事情告诉了达尔文,包括沙耶加曾经在犹他州见过胖子的事。

    “渐冻症是不会被治好的,沙耶加见到胖子的时候,他的半身已经不能动了。你记得他那天发作的时候,凯特阿姨疯了一样往他嘴里塞药片吗?”

    “你是说,这些药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摸出我捡到的那一粒。

    我们到达小镇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达尔文把我拍醒,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没有了胖子的道奇charger,我们只能走路回家。

    我从车站出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跟沙耶加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鸟一样缩在一起。

    入秋了,小镇的清晨有点冷,没有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只有枯黄的树叶儿落了一地。我们几个都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的衣服透着汗味和捷运上粘下来的麻味儿,偶尔看到一个提着牛奶的老人牵着狗走过,心怀警惕的看着我们。

    就像看着一群晚上不睡在街边飞麻的混混。

    捷运车站离胖子家并不远,但这段短短的路程是我走过最沉重的路之一。

    没有人说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爱德华。

    “我的上帝,宝贝儿,你这是去哪了?”凯特阿姨打开门,声音打着颤:“我差点报警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胖子没说话,径直越过了凯特阿姨往里走:“我爸呢?”

    “你爸爸昨晚已经回基地了。”

    凯特阿姨跟在胖子后面,熟练的把他的脏袜子和外套扔进洗衣机,再把他的书包挂进衣帽间——这么多年她习惯从照顾儿子这件事上找到安全感。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dick,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总是彻夜不归,让我很害怕......”

    “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胖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分期付款的复式别墅,六间卧室,一个泳池,两只狗,两部汽车。客厅里的毛织地毯吸得干干净净,40寸的液晶电视贴在火炉上面的墙壁上,

    凯特平常喜欢看脱口秀,地上的几盘录像带和爆米花则是dick的,冰箱里有樱桃味的可口可乐和覆盆子蛋糕。他们在爱德华不在的日子里,开开心心的发胖。

    在今天之前,他们一直是快乐的,他们得到了小镇居民的尊重,这里俨然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在这里,dick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开心的,他甚至遇到了一群好友。

    可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犹他州的一切。

    健忘是每个成年人的心理疾病。随着年龄的增加,童年时期的回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慢慢就会分不清幻觉和真实记忆的区别。

    1987年,dick pounds在犹他州的盐湖城州立医院诞生。

    要说八十年代末和整个九十年代,是美国最好的年代也毫不为过。冷战结束之后,美国家庭的收入增长了10%,道琼斯指数翻了四倍,任何一个中产阶级都能拿出50万或者更低的美金,买到纽约布鲁克林的复式别墅。

    苏联解体,没人再为核爆和世界末日担忧,哈利波特的前三部都是在90年代出版的,一系列改变世界的文学新星陆续涌现,乔布斯回归苹果公司,pixer制作了《玩具总动员》,星巴克开到了世界各地。

    可是dick童年的回忆,就像一盒发霉的录像带,记录着潮湿的黑白画面。

    dick出生的时候只有5磅,医生说他有可能活不过3岁。

    他在保温箱里呆了将近一年,也许是动物本能的对生的渴望,他撑过了几次手术,终于活着离开了医院。

    之后的很长时间,回忆的画面都停在了那个白色的洗浴室药柜上。

    第一格里放着救心丹、贴着军用标签的盘尼西林、注射用抗生素,肾上腺素、强心剂、硝酸甘油、安定、止咳糖浆和包成一小支一小支的杜冷丁。

    第二格是各种止疼药、儿童维生素、钙片、鱼肝油、保健药和哮喘喷雾。

    第二格比较矮,dick可以轻易拿到——那是他的日常用药。没有人希望第一格的药会被用到,但二年级之后,第一格的药物被移到了第二格。

    那时候的dick,已经学会每天把第二格的药物带在身边了。

    爱德华常年在军事基地驻扎,dick的唯一依靠只有凯特。他们在犹他州的房子远不及现在的大,无论站在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妈妈的声音。

    “宝贝,即使在地毯上也要穿拖鞋,否则会着凉的,细菌会侵入你的肺,一旦肺炎你就完了。”

    “亲爱的,不要再碰刀子好吗?想吃什么跟妈妈说,刀口感染可是会得败血症的。”

    凯特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进入了和死神的拉锯战——她甚至要求跟着dick到学校去,无时无刻的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她担心只要一不留神,死亡就会把她的宝贝从身边夺走。

    记忆中的学校已经很模糊了,唯一能辨认出来的是一把黄色的小伞。

    犹他州很干燥,没什么树,但几乎没什么人在意强烈的紫外线——毕竟这里的每个孩子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雀斑。

    所以当一个男生撑着伞从教学楼走出来,总会成为众矢之的的耻笑对象。

    “看那个死基佬——”他们抿着嘴在小声议论着。

    dick抬起头,越过雨伞的边沿看到站在路对面的妈妈,凯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坚信以她儿子的体质,暴露在紫外线下多一秒,都会增加患皮肤癌的风险。

    “该死,你妈妈没教过你吗?”凯特挥舞着手提包冲到了操场上:“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东西,你看不出我儿子有病吗?”

    那是四年级的午后,几个男孩子问dick敢不敢爬树。

    “我妈妈说,基佬不敢爬树——如果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基佬,那我们会考虑让你当四分卫的候补。”

    dick一直爬到了很高的地方,不止为了那场该死的比赛,还为了成为他们的朋友。

    他对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如果非要说的话,也许朋友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爬到的树顶吧。

    然后dick看到妈妈在树下绝望的脸。凯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宝贝,妈妈求你下来好吗?”

    “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你看不出我儿子跟你们不一样吗?”

    “和你们这些脏兮兮的小子不一样!他很娇弱,你们会害死他的!”

    不一样,大概无法成为朋友吧。dick看着树下一哄而散的男孩子们想。

    可惜凯特的步步为营,仍没有让dick躲过命运的当头痛击。

    四年级的某一天,他倒在了草地上,再也没能自己爬起来。

    dick记住了医院的消毒水味,主治医师在观察室外紧蹙的眉头,和妈妈在走廊的哀嚎。

    连许久不见的爸爸也赶了回来。

    “嗨,看我带来了什么?”爸爸坐在床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两本漫画。

    《超能陆战队》和《美国队长》。

    也是那一年,爱德华请了假,陪着小dick在病房里度过了一个夏天。

    他们看了很多超级英雄的录像带和漫画。

    “爸爸,我以后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dick指着身穿紧身衣手握盾牌的美国队长:

    “他以前也和我一样瘦弱,可是后来他成为了英雄。我以后也会成为英雄吗?”

    “会的,上校。”爱德华朝躺在病床上的dick敬了一个军礼,他的眼里盈满泪水。

    对超级英雄的向往并没有让dick的身体好起来,五年级的时候他的一条腿已经不能动了。

    “孩子,不用太担心,这只是肠瘘的症状之一,慢慢会好起来的。”主治医师是个有点秃头的爱尔兰人,鼻子总是红红的。

    “可是我的右腿没知觉了。”dick小心翼翼的说。

    “会好起来的。”医师一边机械的重复着,一边把他扶到轮椅上。

    一开始的时候,dick还和普通小孩一样按时去学校,但逐渐的,变成了一周三次,一周一次。

    他插上了尿袋,妈妈在睡前会把他从轮椅上扶到床上,用热水小心的擦干净他的身体。

    “妈妈,我吃不进东西了。”他在睡前抬起手去抓凯特的衣领。

    “宝贝,你有胃溃疡,这是正常的。”凯特轻轻拂过他的卷发:“你会好起来的。”

    “妈妈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哪怕是上帝都不行。”

    九年级的某一天,dick在早餐的时候,突然感觉无法呼吸。

    就像头上被套了一个塑料袋,很快他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牛奶燕麦打翻在地,晕过去之前,dick看到窗外下起了大雨。

    他听见尖叫声和哭声,还有拨电话的声音,难受过后,dick似乎看见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轻飘飘的浮在天花板上。

    他看见自己被横放在沙发上,看见夺门而入的爸爸,雨水打湿了他的军装,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

    “不,我不能失去他......”

    “不去医院....他们只会割开他的喉管.....我要我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哪怕让我把灵魂卖给魔鬼.......”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模糊,dick似乎看见他的身后有一道光。温柔的包裹住他,痛苦都飞走了。

    爱德华颤抖着把一颗蓝色的药片,塞进dick的嘴里。

    “mk-58.....新一代......”

    这是dick回到身体里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呼吸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