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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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汉堡包的回忆

    “老子不管!!老子就要上楼!!”我大叫道,也不顾什么形象了。

    “哦。”安保大哥往前迈了一步,给我刷了卡。

    电梯缓缓打开。

    很多年我才知道,这个安保大哥其实得了一种末期癌症,叫做直男癌。

    对面走廊的金属门缓缓打开,ol的声音由小变大:

    “......对不起,您的信息与我们的记录不符,无法进入保险库.....”

    信息有误?我妈不是我爸指定的那个和我一起打开保险柜的人?

    我迟疑了半秒,但还是果断踏进电梯,使劲按关门键。

    电梯合上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金属门门后我妈的脸。

    面无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我在电梯里面就像呆了十年。

    电梯打开的瞬间我就百米冲刺冲进大堂,在冲出玻璃门的下一秒,我用手肘使劲朝墙上的防火警钟撞过去。

    “铃铃铃铃.......”空旷的大厅顿时充斥着刺耳的火警铃声。

    我一刻都没停,狂奔到大街上,穿过马路往巷子里钻进城中村的菜市场,穿过商业街和社区公园。

    恐惧果然能够激发出身体的极限,平常连八百米都不合格的我,一口气跑了五千米马拉松。

    不敢回头,怕再看到任何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将成为我一生的噩梦。

    跑不动了就改成了走的,又跌跌撞撞的走了快两个小时,我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校服小哥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面前是一座普通中学,随着熟悉的下课铃声,三五成群、穿着绿色波浪校服的中学生打打闹闹的走出校门,他们像潮水一样从我身边穿梭而过。

    就在一天前,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早上盼着午休,下午盼着放学,课本底下永远压着漫画书,笔记本后面抄的是工整的流行歌词,抽屉里是不及格的试卷和说不出口的少女心事。

    才过了一天,这种生活突然离我好远好远。

    走进学校的传达室,也许是因为穿着其他学校的校服,里面的老大爷狐疑的看着我。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有什么事吗?”

    “爷爷,能不能借我打一个电话?”

    听到舒月声音的那一刻,我眼泪忍不住的往外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小时之后,舒月在学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找到了哭得鼻青脸肿的我。

    “饿不饿?”她轻生问我。

    我没说话,她拉了我一把,我把她的手甩开了。

    “你别碰我。”我站起来往前走。

    肯德基二楼。

    我俩坐在窗户旁边,外面是葱葱郁郁的榕树和车水马龙。全家桶和汉堡包快凉了,谁都没有动。

    舒月拿起一个汉堡包,把包装纸拨开递给我,我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汉堡包掉在了地上。

    “我房间照片上那个女孩子是谁?”

    “我不…..”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很好骗?”

    “…..”舒月没说话。

    “我妈根本进不去保险库。我爸指定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吧?”我几乎是吼出来,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一桌看过来。

    “你从一开始就骗我,因为你怕43知道能进去的那个人是你。你怕他控制你所以就拿我妈做挡箭牌,让43以为我妈和我能进保险库,所以他在医院的时候带走的是我妈,不是你!枉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家人,我妈她可能快死了!你为什么要害她?是不是就因为你没嫁给我爸?我爸根本就不爱你!你把我妈还给我!我恨死你了!”

    我说不下去就放声大哭,我的哭声在肯德基上方回荡着,周围的人全都看向舒月,窃窃私语。

    “啧啧,我说什么了,狐狸精就是害人…”

    “看她那狐媚样儿,把一个家庭都拆散了….”

    舒月的身体微微发抖,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她弯下身把汉堡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咬了一口。

    “你爸爸去了美国之后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美国有一种又便宜又管饱、还特别香的食物,叫做汉堡包——那时候我还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两块面包夹一片肉,不就是肉夹馍么,有什么稀奇的。”

    “我记得是1985年,我第一次坐飞机,本来应该飞去纽约学校报道,但我偷偷换成了飞去费城的机票。我拿着一个行李箱和你爸寄给我的信,穿过了半个城市找到他住的地方。”

    “你爸住的公寓对面就有一间快餐店,那是我第一见到美国的快餐店,里面卖的汉堡包真的好香。我买了两个坐在楼下等你爸爸回来,那天真的好冷,我坐了几个小时,手脚都麻了。我把汉堡包塞在肚子底下捂着,怕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舒月吞了一口汉堡包,自嘲的笑了笑:

    “后来我看见你爸爸了,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不停的哈着气。但他并没有看见我,而是跑过了马路——你妈妈在快餐店前面等他。”

    舒月又咬了一口,眼泪流进了嘴里。

    “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那天我冲上去喊一声你爸爸的名字,徒鑫磊!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就会回头呢?”

    “是不是他会笑着说,’小妹妹,怎么是你呀?’”

    “也许我能把我想说的话说完,也许会有别的结局。”

    “可是生命就像七路迷宫一样,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单行道。他看着你妈妈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带着我折飞机的小哥哥了。不再是那个笼子里的小鸟,而张开了自己的翅膀,找到了那个让他飞翔的人。”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吃完了两个汉堡包,好撑好撑。”

    舒月手上的汉堡包已经吃完了,她小心翼翼的把包装纸折了折,然后缓缓站起来,掀开了衣服的一角。她的肚脐下方有一块很小很小的疤。

    “那一年参加完你爸爸妈妈的婚礼,我做了卵巢切除手术。”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我们的家族,尤其是你爸爸的家族,族内通婚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他们会为了繁衍下一代不择手段——你奶奶就是一个例子。即使你爸爸和别人结了婚,只要我能生育,他都有可能重新被他的家族控制——因为我是完颜家这一代最后一个女人。”

    “如果我想伤害你妈妈,我不会做这一步。不是我的即使我强求也永远得不到,我不想有一天让你爸爸恨我,就像你奶奶恨你爷爷一样。”

    “可我后来再也不吃汉堡包了,我怕那个味道,让我回到很多年前站在费城街头的我,在大学校园树下攥着他的信的我,那个一直在追逐他的自己。”

    舒月说得很小声,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周围的人还是有意无意的盯着她看。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自嘲的咂巴了下嘴。

    “切,反正习惯了,看就看呗,姐这么好看还怕被人看么。”舒月转过来对我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要告诉你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这么做恰恰就是为了保护你妈妈,至少她现在还有救,如果我不这么说她现在很大可能已经死了。”

    “你记得你爸爸写给我的信吗?他在费城读亚洲史的时候,就发现图尔古并不是来自西藏或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已知的地方。就算是全美最权威的国会图书馆亚洲部藏,都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图尔古部族在西藏的生活记录,你爸甚至查阅了甘肃藏区、尼泊尔、印度的历史,但他们就像是在金代末期凭空出现的一样。”

    “查阅这些资料的过程中,我爸无意中发现,完颜家族表面上是土生土长的草原民族,但其在历史上最早出现并不是在漠北草原,而是公元七世纪也就是隋唐的时候的西藏。不但如此,他们在西藏的渊源比想象中更深。

    我爸当时写信给舒月,推断图尔古选择完颜部族作为结盟和通婚人选也并不是偶然,而是由于几千年前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如果说图尔古是神的子孙,那么完颜家族会不会也有相似的血统?

    1994年。舒月再见到我爸,是在医院里。

    那年我爸第一次入藏,回来后写信给舒月,希望她能做一个全身扫描。

    “为什么?”舒月自认她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不知道我爸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在西藏发现了一些东西,想从你身上证明一下。”我爸当时并没有跟舒月说得很详细。

    90年代国内的医疗体系还相对落后,虽然他们跑了四五个医院,但基本上无论是血液化验还是身体机能,都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验出细微的差别。”我爸叹了口气。

    但最后一间医院,出现了转折。

    那是一间私人医院。——私人医院么,为了多赚点钱,想方设法的给体检增加了各种项目——皮试、颅脑ct、核磁共振、胃肠镜、....反正天上掉下来的钱,不挣白不挣。

    在给舒月做脑电图的时候,脑电波扫描仪失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