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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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来的一切

    被人告知说花阡陌有急事找他时,风易凌正在做出发的最后准备工作。得知这个消息,风易凌还有些意外,,下午才见过面,按理说以花阡陌的性子,若非有要事,她绝不会这般着急找他。

    所以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放下了手头的事,径直去了花阡陌的房间,推开门。

    “阡陌,听说你有事找我,,为何不点灯。”

    彼时黄昏已暝,光线极其昏暗,而屋里更是只能堪堪看清屋内摆设的轮廓了。暮婉辞不知为何至今沒有回來,屋里也还沒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中,他只能依稀看见花阡陌她一身素白静静倚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她一时并沒有回答他的问題,只是低垂着头沉默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可风易凌却清楚她并沒有睡着,这样的姿势不可能睡着。可是她却不说话,沉默而一言不发,让他心头隐隐不安。

    “阡陌。”

    “风公子,你这是要去对付血雨楼。”

    忽然一句话响起,无头无尾突兀无比。风易凌微微愣住,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这件事。但是她已经很久沒有生分到唤他风公子了,这让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正欲解释,却听见她继续冷冷开口,声音冷淡,生生在二人之间分出一道隔阂。

    “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此事与你无关,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再多管闲事。我之前骗了你,但我不想再继续了。”

    “多管闲事”这个词太过伤人了。在之前发生了那么复杂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句。不论是她还是他都一向小心,从不提这个词,然而今日花阡陌却又说出了这种话。而她的姿势并沒有分毫变化,让人怀疑那句话是自己听错。

    “,,什么。”

    “我说,我之前是骗你的。”她终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却不是看向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花纹的幔帐,靠在枕头和垫子之中,仿佛很累的样子,“事情和你无关,所以你不用再多管闲事了。”

    “我望舒隐族族中秘术奇方无数,而族中人人尚武,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当年那些人,他们即便是要追回玉佩,也不至于拿隐族开刀。他们对我们隐族下手是因为其它理由,所以我们一族遇害并不是受你牵连。我是骗你的。”

    终于对他说出了实话,她的声音中毫无感情,无悲无喜,淡淡叙述着,凤目中是仿佛死一般沉寂。

    “你明白了吧。所以,你根本沒必要因此而内疚,或者觉得欠我什么,因为我们隐族早已命中注定有此一难。”

    对此,风易凌沉默了下去,一言不发。只可惜她根本沒有勇气去看他如今究竟是何表情。

    “我是骗你的,我只是想……或许那样说,你就无法置身事外了,会……帮我查清当年真凶。”尽管已经横下心來要向他坦白,可说到这里时,平平无感情的话要说下去还是变得有些艰难。

    ,,要在喜欢的人面前亲自拆穿自己的谎言,需要多少勇气。让他看清自己究竟是怎样卑鄙无耻的骗子,那就好像亲自用刀剖开自己的身体一般难受,而他还会从此厌恶愤恨自己。

    而他始终不说话,这样的沉默反而让人忐忑不安,如同一只只漆黑的手将她往深渊里拖,她在不断往下沉。

    “……所以说,你根本沒必要去对付连/城家,这些事情其实都跟你沒关系的。你沒必要参与进來,我也不想你参与进來。”这般说着,花阡陌是真的沒有勇气看他,只能愣愣看着床顶,仿佛看着那幔帐上绣着的精致花纹,就能给自己一点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至今记得上元时路遇的那个脏兮兮的道士。他说他们之中有一个会害死另一个。

    因她的一句谎言,他跳下悬崖救她他对上那么多杀手他被连/城玥下毒陷害,而如今,他明知凶多吉少还是要去对付连/城家。雁來初指责得沒有错,她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骗子,和公子一样。

    如果他真的去了,他会死吧。他会死吧。

    原來那个道士说得一句不错,她是真的会害死他,可是,她怎么忍心。

    “來初姑娘已经答应了我,血雨楼的事情她会來接手,剿灭这等违法乱纪的杀手组织的事本就该由朝廷出面,不需要你拉着臧云山庄去瞎掺和什么。”

    她从沒有像此刻一般厌恶痛恨当初的自己,自我厌恶和懊悔几乎充斥了她的内心。若是沒有当初的谎言,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结果。

    他始终不说什么,可他不说什么时反倒让她情绪更加激动,因为害怕他若是一开口,就是一副厌恶憎恨的表情。

    她的谎言把风易凌骗下了水,让他以为隐族被灭也是因为被他牵连。他在愤慨和负疚之下,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真凶,并不知不觉对上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连/城家,给连/城家添了不少麻烦。最终逼得连/城玥对他痛下杀手,两方矛盾从此不可调和。

    可是花阡陌亲眼目睹过了,无比的清楚,,风易凌是怎样重情的一个人。

    连/城玥的痛下杀手让他痛苦不堪,向來从容淡漠的他甚至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在她那里躲了那么久,那样一种近乎颓废的逃避方式。

    那时看着那样孤身一人带着那坛酒,坐在屋顶默默看着那漫天晚霞的他,她内疚自责得差点忍不住对他说出真相。

    可她还是太胆怯懦弱,即便是灌下了那么多酒,她也只能说出一句无力的“对不起”,她实在沒有勇气面对他的指责的目光,,若他温和的表情从此变得冰冷,信任的眼神从此变作戒备和怀疑;若他痛恨她将他骗到如此境地,从此恨她;若他……

    那天他说他喜欢她,她是多么开心啊。可是她却始终不敢面对他。不敢和他专注的眼神对视,他抱她她不敢动,他吻她她也不敢回应。

    为何会不敢面对他。面对他的微笑面对他的靠近面对他的温柔。因为在她看來,他的那些温柔,那些微笑,都是她偷來骗來的啊。

    而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只能默默用手掩住脸,极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不让自己的哭腔显露出來:“……我不需要你保护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你以为你帮了忙我就会感激你么。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终于响了起來,却只有淡淡的一句。明明不包含太多情绪,却还是让她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了。”

    他沒有再多说一句,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合上的声音传來,,他就这样静静离开了。

    而那一声门响仿佛彻底宣告了她的死刑,而她只能掩着面,任由黑暗和静寂如同一只只鬼手,彻底将她拉拽入万丈深渊,她掩着脸,终于泪流满面。

    风易凌走了,沒有和她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沒回臧云山庄。

    雁來初说,认得的人全都是坑货骗子,是个人都会受不了吧。

    连城玥之事南宫轩诃之事本就是一直梗在他心头的一根横刺,如今又知道了花阡陌也骗他,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心善,但却从不是傻子。可是基于对身边人的信任,他选择了不去质疑。尽管以他的谨慎缜密,发现那些疑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他这种信任换來的却是愚弄和欺骗。

    雁來初总结道:“明显的,交友不慎。”

    靠坐在病床上的花阡陌只能默然。坐在一旁的雁來初看看她的表情,过去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安啦,你也不必过于内疚了,左右你和他都是被南宫这个老骗子给诓了,也不全是你的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影曾经告诉她,公子让他除掉风易凌,因为他可能给他们的计划添麻烦。而最后,因为她激烈反对,影才作罢,沒有对风易凌下手。

    然而如今,仔细想想,风易凌和南宫轩诃本就相识,还是朋友。南宫轩诃怎么可能会下一道这样的命令去要相识故人的命。

    而影,他一向唯公子的命令马首是瞻。若公子真的下了那样一道要风易凌命的命令,他绝对会去立刻执行,完全沒必要告诉她。而她的反对,也绝对影响不了、更谈不上阻止影动手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公子骗了她,公子并不是真的打算要风易凌的命,他只是要让她以为他有这个打算。至于公子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正是因为她以为公子要杀风易凌,才下定决心去骗风易凌,把他拉到他们这边阵营來。

    骗他最开始虽然非她本意,但这个缘由已经沒有说出來的必要了。骗就是骗,不管出发点是因为什么,都不能拿着去当成得到原谅的理由。骄傲如她甚至对于还抱着奢望的自己感到羞耻。

    南宫轩诃从风易凌的诉说中得知了她和他之间那一段过往和牵扯,也自然清楚风易凌对她身世秘密的在意。当时的风易凌和连/城玥相识已多年,关系亲笃彼此信任,而南宫轩诃虽然也是他们的朋友,却终究是个外人。要是两方对上,风易凌究竟会如何站队,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