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碰面
第三百一十二章 碰面
小区楼下。
大槐树背面隐蔽的暗处,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车里坐着两个男人。
驾驶座那个,很年轻,穿着干净利落,带着棒球帽,遮住了眼睛。
后座的男人,成熟内敛清瘦,白衬衫黑西裤,长.腿交叠,身形慵懒陷进真皮座椅里。
修长指间一根烟,吞云吐雾。
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照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车窗外的小区大门,五六个警察和一个气势凛凛满脸阴翳的男人走出来,上了警车。
傅斯哂笑:“沈先生,我只是报告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定就会干那种事儿啊,你直接来个非法**易!”
男人在烟雾后的双眸,漆黑寡冷,掸了掸烟灰:“你都说是孤男寡女了。”
“看来,你不怎么信你前妻的品质啊……”
长眸一眯,低沉声音似乎带了淡淡笑意:“我信她,不信男人。”
傅斯下车:“我任务完成咯,回去睡了,记得,这个月要给我加薪。”
两年前,沈先生雇了他,任务,盯梢和负责这对母女的安全,如有成熟异性靠近,立刻报告!
可怜的莫小姐身边就这么一朵执着的桃花,如今还给非法交易了……
……
傅斯离开后,后座的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肺部开始抗议。
很久很久之后,下车,走进小区大门,就那么站在四栋单元下,抬头仰望301漆黑的窗户。
一直一直,望到天,大亮。
想起在国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等到半夜。
她屋子的灯熄灭了,才敢下车,站在她的门外,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站着,隔着数米远,隔着一扇门,好像这样,也算守着她们俩。
开始时他脑袋上还绑着厚厚的纱布,脑顶正中心缺了一块,需要进行无休止的手术,腿上也打着钢钉,站久了,脑袋会很痛,腿会肿,常常是快天亮的时候,傅斯过来怨声载道抬起晕倒在地的他离开。
四年前的车祸,手术台上,主任都放弃他了。
没人知道一个被撞成那样的人,是如何活过来的。
每次快要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想想她,想想季川告诉他,她为他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能去见他的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些,身体里就好像灌注了无穷的意志。
如今,他终于能以一副不吓人的如初的面貌,出现在她和孩子的面前。
……
翌日。
清晨五点,接到韩城的电话,说半夜三点多事情解决了,是人谎报。
举报人在公园呢个电话亭打的电话,是恶作剧还是有其他目的,还不能确定。
莫许许松了口气,总之是乌龙就好。
送瘦瘦去了幼稚园。
去公安局的路上接到刑侦队长打来的电话,让她立刻赶去a市南郊的码头,发生命案。
莫许许把警灯撂到车顶,马路为她让开一条道而,她火速赶往码头。
到的时候,几个刑侦的同事已经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盖上布。
码头周围为了大片群众。
莫许许帮忙拉了禁戒线,疏散人群。
再回到尸体安放地点时,注意到,又来了好几个女警,各个年轻漂亮,正兴奋地说着什么。
莫许许路过时听到:
“他是a市首席男法医!不隶属警察编制,是市长聘请的专家……”
“这一次能请到他来我们分局,真是太荣幸了!”
“就是啊,马上就能目睹他的真容了,听说超帅超冷超有气质……”
莫许许皱眉,法医?
哪个犯罪现场没有法医?有什么可惊讶的?
正想着,不远处驶来一辆警车,正测量河水温度的年轻小伙子跑过去,恭敬打开车门。
一双锃亮冷光的手工皮鞋踏地。
男人从车上下来,白衬衫黑西裤,过分干净清冽的装束,笔挺,匀称,看起来身形削瘦,因此越发显得肩宽腿长,高挑清瘦。
那张深刻的面孔泛着冷冷的白,鼻高唇薄,五官深邃。
额头间的发际线处,一道六七厘米长的疤痕,在晌午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男人披着满身光束而来,当莫许许终于能看清他的脸时,便再也不能动了。
男人步子沉稳,目不斜视朝受害者走过去,低沉清冷的声音:“高尚,什么情况?”
“早上好,沈先生。晨跑者,女性,年约二十六七,头部后方受伤,嘴内存有白沫痕迹,肝脏温度35摄氏度,河水温度17度。”
男人蹲在受害者旁边,伸手。
高尚立刻递过去手套。
男人戴上,掀开篷布,皱了眉头,上下扫视两眼,手攫着受害人下颌,左右翻看,又抬起她的脑袋,仔细看了看。
站起身,摘了手套:“受害者后脑曾遭钝器击伤,有旧伤痕迹,初步迹象显示为溺水身亡,没有擦伤刮碰痕迹,她头部伤口显示落水后才被重物击中,肝脏温度证明死亡时间越两个小时之前,而且,凶手实在河对岸动的手。”
最后一句话引起刑侦队副队长的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清冷挑眉:“她早上晒过太阳。”
副队皱眉,心想一个法医而已:“那又能说明什么”
男人薄唇衔着淡笑,不语。
高尚插嘴:“副队啊,两个小时前,河的这边是背阴的,没有太阳可以晒。请不要怀疑沈先生的能力。”
副队吃瘪。
男人离开:“我回到局里时,要看到受害者的尸体。”
高尚朝警员们喊:“还不快搬?”
警员们纷纷移动。
只有莫许许被定住般地站在那里,面上,苍白。
男人往回走,经过她身边时,目不斜视,但步子稍有停顿,薄刃的唇在阳光下轻启:“你怎么不去搬?”
莫许许几乎,忘却了呼吸。
那道熟悉入骨的低沉醇厚的声音:“恩,检查一下血清铜水平……”
听在耳里,隔着四年的时间,如梦似幻。
仿佛感觉到她怔怔的注视,男人侧目看过来。
莫许许脑子始终在飘忽状态,喉咙干干的似乎有点呼吸不过来。
但面上,已不复之前的苍白,表现得很平静。
但当男人那双长.腿朝他们的方向迈过来,颀长身躯逐渐逼近时,莫许许到底是没忍住,后退了两步。
“沈先生。”
同事王磊礼貌出声。
“王警官。”男人淡笑。
王磊有点受宠若惊的喜悦:“没想到沈先生还记得我!今年年初一起案件里……”
“是,我们有过合作。”
男人眉眼醇和,扫一眼王磊身边的莫许许:“这位?”
“哦,小顾,警局新进的一员,很踏实肯干的姑娘。”
王磊四十来岁,并不知悉莫许许已有小孩,加之莫许许的小圆脸,把她和警局其他未婚女警归为一类。
男人又看了眼莫许许,眼神清冽无波,冲她淡淡点了下头,算作打过招呼。
莫许许却有些懵了。
他朝她看过来的眼神,和看陌生人的没有两样,礼貌,疏淡,似乎她和大马路上其他人没有差别。
两个有过过去的人,看对方的眼神,绝不会平静。
但他现在,就跟初见她,完全不认得她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莫许许还没来得及百感交集。
男人面目严肃,转身往前走:“既然你们到了,抓紧时间,开始尸检。”
“好的,沈先生!”
王磊跟上去,走了几步回头,见莫许许皱着眉头站在原地。
“小顾,愣着干什么?沈先生最不喜欢别人耽误他时间!”
莫许许应一声,甩开诸多疑惑。
来到验尸房,并没有小说和电影中的阴森恐怖气息,实际上,光线发白,很明朗干净的地方。
诸多仪器设备摆在旁边。
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张特制验尸床,**摆放着刚才运过来的受害者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
一切显得庄严肃穆。
男人再进来时,身上已经套上白大褂。
记忆中熟悉的样子,颀长挺拔的身形将白大褂截在膝盖上方,可以看得出,他整个人削瘦了很多,但仍旧是天生的衣架子。
脸上带着特制眼镜。
透明镜面反着室内很足的光线,致使眼镜后那双修长漆黑的眼眸,看不清。
莫许许和王磊站在一边。
叫高尚的年轻小伙子拿着记录本和笔。
男人撩.开白布一角,翻起挂在受害者脚上的标签,低沉肃穆的声音:
“这里是首席法医沈之珩,这是我的助手高尚,验尸对象为邓佳佳,女性,年龄,二十七。”
带着医用塑胶手套的双手,修长指节在尸体身上缓慢有度地搜索,一边查看一边开腔:“关于我们的受害者,基本资料。”
莫许许进入工作状态,别的暂且放下。
立刻拿出小本:“受害者是a市人,市中心百盛大楼商场里的高级主管,目前单身,没有交往对象……”
男人抬头,隔着眼睛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尸体上,拿起受害者的手看了看:“喜欢啃指甲。”
又掰开受害者的嘴:“有磨牙的习惯,又一紧张的迹象之一。”
“所以,她是个工作狂,压力大?”莫许许下意识问了出来。
男人略一停顿,不开腔,但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
莫许许移开目光:“可以根据受害者脑部伤口推断可能的凶器吗?”
“急什么。尸体是生前生活反应的具现,我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注重身材锻炼,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死和情杀有没有关系?她有咬指甲磨牙的习惯,是个工作狂,是否在工作中树敌?这些,都可以从尸体反应出来。”
男人清冷低醇的声音。
莫许许注意到,他说话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样,很严肃,很认真,倨傲冷漠。
她越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只听他继续说:“她的头骨凹陷压入枕叶,沉陷v形凹陷,四周粘附诸多锈斑,凶器是重物,可能是铁制品,一头为钝形,像是大号扳手或锤子什么的。”
说着,揭开白布,拿了手术刀,开始正式进行解剖。
受害者内脏各部分,都要拿到具体病理毒理部门进行检测,结果一时也出不来。
王磊把莫许许叫出去。
“我根据沈先生提供的线索和凶器的形容,去事发地点再看看,小顾,你留在这里,等受害重胃容物的鉴定结果。”
“好。”
……
负责检验的法医工作人员让她在外面的长凳上等。
迎面走来身高腿长的男人。
白大褂已经脱掉。
白衬衫黑西裤,一身清冽干净,胸前挂着牌子,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往她这边而来,目不斜视。
经过她身边时,莫许许立刻站起来,娇小的身躯,挡住男人的去路。
男人把咖啡从唇边拿开,修眉蹙起,目光平平看着她,薄唇抿着,似在等她开腔。
莫许许仔细端详面前这张脸,的确是四年前那张没错,虽然因为瘦削轮廓更加深邃立体。
她又大胆地往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看过去,看到了漆黑的,平静。
莫许许盯着他,“沈之珩。”
“这里的人都叫我沈先生或季教授,直呼我名字,不够礼貌,而且,你看起来比我小很多。”
莫许许皱眉,声音僵硬:“你不记得我了?”
“我为什么要花时间记住你,你是美女?”
“……”
这般倨傲冷冽还带着点冷嘲的毒舌语气,不是沈之珩说话的口气。
莫许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似乎已经不耐:“还有事?”
莫许许傻傻地怔在原地,望着他孑然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内心什么滋味。
他难道……失忆了?真的不记得她了?
……
沈之珩一路走,越走,步子越急。
连番撞到好几个人都不自知,直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进去,关门。
拿着咖啡的手,指骨绷白。
一把将咖啡扔进垃圾桶。
双手扶着宽大的办公桌,低头敛目,很久很久。
刚才,差点就没受住她的审视。
四年过去,她的眼神锐利了很多,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了不动声色。她,俨然不再是当年那个傻傻天真的小女孩。
她看着他的目光,有试探,有疑问,更有小心掩饰的沧海桑田。
那里面,分不出爱和恨。
……
韩城从家里出来。
苏小姐掩面低泣,母亲大发脾气,甩出一摞摞莫许许和瘦瘦的照片,很多张里,有他,或站在她俩旁边微笑,或抱着瘦瘦亲昵无间。
“小城,你要逼死妈妈就去给这个女人养孩子!这个女人太厉害,那么多年前我凿凿切切警告过她,让她滚出你的视线,没想到她手段还挺厉害!把你的心勾走了这么多年,你三十了,还单身,她却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小城,做人不能这样傻!你再这样下去,就是逼我对这对母女动手!”
母亲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是个铁腕女强人。
韩城知道,这番话,已经算是母亲斟酌过后的客气言辞了。
心事重重开车,回到警局。
他还在上墙分局,和莫许许所在的分局,隔得有点远。
一进办公室就听见几个年轻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听完,脸色顿时凝重。
拿了车钥匙就往莫许许那边赶。
……
尸体检验中心。
五楼办公室。
身形修长的男人临窗而立。
从这里可以将公安局一览无余。
公安局门口,有车停下,高大峻挺的男人下车,身穿警服的娇小女人从楼上下来,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宠溺地将她散落在耳边的发,捋到耳后。
两人相视而笑。
一起上了车。
直到视线中的车变成再也看不见的小点,临窗而立的男人,这才收回目光。
拨通电话:“傅斯,今晚上照样给我盯紧了,他要是十点钟还不离开她的家,通知我。”
那头嗤笑:“沈先生,怎么,又打算来个非法**易?不怕警察同志把你这个报假案的抓走?你放任前妻和其他男人来往,又在背地里诸多干预,吃醋吃得发狂,还幕后派人盯梢,这实在不是君子之举……”
“不想要加薪了?”
“傲慢的沈先生,说不得。”
……
车上。
气氛安静。
莫许许一手支着车窗,遥看窗外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但心里乱极了。她想过,如果他还活着,无数种碰面的可能性,他或许会一如既往冷冷的,会悲喜交加,会心存愧疚不敢面对她,可没想到,他干脆是,忘了她。
“你们,碰到了?”
韩城突然的开腔,打断莫许许神游。
知道他问得是谁,点点头。
韩城修长的手,紧了紧方向盘:“蓝小霜和我商量好的,只要你不问,我们绝不说他的消息。”
“许许,你既然带着瘦瘦回国,应该考虑过和他碰面的问题。”
莫许许点头。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两年前才彻底醒来,伤势太重,不知道他怎么用两年时间让自己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的。的确不容易,手废掉,不能再拿手术刀,对医学又天赋异禀,所以才转行做法医吧。只是,他一直负责疑难大案,全国各地的跑,我以为,短期内,你们不会遇见。”
莫许许绞紧双手,“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是,我听蓝小霜说,他谁也不记得了。包括季川。”
莫许许瞪大眼。
小阳台上,夏日的夜的气息,头顶挂着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衣服,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燥热和洗衣粉的味道。
时而扫过微凉的风,像无数只小手,钻进空荡的衣服里,渐渐将莫许许那颗垂在半空的心,掏空。
举着电话的手,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