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山
青色的石料建筑，从山脊一路沿伸到山麓，屋顶是白得发亮的月长石，将这片拥挤的建筑群照得明亮刺眼。苏千诺一抬头，目光便穿过高大宏伟的青色建筑，望见了头顶上空的嶙峋石笋。上空的石笋并不是平的，而是顺着一个方向朝下方弯曲，最后连接到了山麓。
是的，这座伏鹿部的主城所依托的大山，其山峰是翻卷着扣到地上的。这座古怪的山，被称作“狄阿”，意为扭曲之山。
苏千诺生活在这里已经十一年了，今年他已十一岁。因为他的父亲苏炼不管教他，几年来的外出磨炼，他已可以在狄阿山脚下的浅林子里狩猎了。他偷偷制作了一把犀木弓，把打猎得来野物全换成了青铜箭。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弓箭，虽然这样粗糙的弓不能猎杀野猪，对付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却是很有用。
他不敢让父亲看见自己的弓箭，而且他也从不叫他“爹”，而是称为“酒鬼阿爹。”因为他的父亲，整天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醉了便睡，醒了便喝，喝了必醉。在苏千诺的记忆里，酒鬼阿爹没有一天是清醒的，族人们常念叨一句“醉乡路稳宜常行”，他听不懂，他只知道酒鬼阿爹这副样子，让他很抬不起头。所有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以父亲为骄傲。可是苏千诺的骄傲，却无处安放。
于是他崇拜族里的猎人们，崇拜他们背着猎物回到城里时，那副骄傲的样子。伏鹿部的男人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苏千诺也不例外，他反应迅速，身手敏捷，且有着过人的毅力，族里的老猎人们都私下里称赞苏千诺“骨子里流着伏鹿部猎人的血。”
然而这些事情却不能让苏炼听见，他虽然常在醉乡，却并非真的从来没有清醒过。他一醒来时，便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便加倍关心起儿子来。对于儿子的事情，他几乎都不插手，却唯独不允许他打猎。
这反而助长了苏千诺的逆反心理，苏炼自从知道苏千诺开始学打猎以后，喝醉酒的时候忽然就少了很多，他常常一个人在屋子后面的山坡上，一处断崖边发呆。悬崖边有一颗半个树身探出断崖的古赤灵树，发呆的时候，苏炼便靠在古赤灵树最粗大的树枝上，手里握着那把寒芒逼人的短刀。
那根树枝的下方就是悬崖，可他却从来不怕也没有掉下去过。这件事是苏千诺唯一觉得有些佩服他阿爹的地方。不过苏炼的老友都说，这棵树的年纪比苏千诺的曾祖父还要老一百年，苏炼也是从小在这棵树上躺惯了。
说起酒鬼阿爹来，这些老友似乎欲言又止，眼神也变得很奇怪。年纪尚小的苏千诺不明白这些，可是他却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所有人，包括酒鬼阿爹，都没有提过我娘呢？”
他也曾经问过酒鬼阿爹，可是苏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你是我捡来的，杀了北荡山上的一头灰原熊，在熊窝里找到了你。”
苏千诺又惊讶又沮丧，虽然酒鬼阿爹没出息，可是一听到他们不是亲的，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一沮丧，便想要去打猎。可是苏炼最近不常喝酒了，可能就是为了盯住他。他自然有办法偷偷溜出去，反正那是自己的养父，更可以不听他的话了。
这一次，他一路沿着狄阿山脚下的林子，朝着未知而广袤的古林深入。一路上其他猎人的踪迹越来越少，天也越来越黑，可他靠着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然一步也不愿退缩。他要去北荡山。
是的，他要亲自爬上北荡山，亲眼看一看那个熊窝。否则他不甘心承认，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从狄阿山到北荡山，差不多有三天三夜的行程，苏千诺的准备不是很充分，所以到了北荡山脚下，遇到一头灰原熊时，他的箭袋已经空了，青铜刀也崩了七八道口子不能用。
灰原熊和他对峙了片刻，忽然立起了身子，它原本就庞大的身躯，一起立便有六米高，彷佛一座毛茸茸的大山。苏千诺的心沉了，疲惫的身体也跑不动了。他一直后退，灰原熊便一步步逼近，大地彷佛都在它脚下颤抖起来，斜坡上的碎石子抖动着滚落，苏千诺脚下一滑，便倒头摔了一跤，鼻涕眼泪一下子都摔了出来。
灰原熊吼叫了一声，震得苏千诺魂飞魄散，他或许以后会是个强大的猎人，可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更是灰原熊过冬需要的口粮。
嗖！
苏千诺猛地抬头，他听见了箭矢声，破空呼啸的尖锐声音，噗的停顿在灰原熊的胸口处。那道箭居然通体漆黑，唯有箭羽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嗖嗖嗖！
一道追着一道的箭矢声，在苏千诺的耳边响过，每一道声音里都藏着一只凶恶的箭，每一道箭都精准地射中了第一道箭命中的伤口。那是灰原熊的心脏位置。
灰原熊哀嚎着倒地，震得苏千诺屁股离地。他回过头来，却已看见酒鬼阿爹站在自己身边，他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那些箭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苏千诺听得出来，可是灰原熊倒下的瞬间，苏炼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酒鬼阿爸是飞过来的？苏千诺心想。
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了苏炼此刻的样子，他简直变了一个人，目光不再散漫，而像鹰隼一样锐利，一头没有认真打理过的乱发在风中飘动，却显出了飘逸的气质。他手里握着一把由无数鲮铁片组成的长弓，腰间挂着牛角刀鞘，里面是那把他从不离手的短刀，背后的箭囊里装满了那种漆黑的箭。
苏千诺头一回开始崇拜酒鬼阿爹，他的样子不就是苏千诺梦里憧憬的猎人的样子吗？可惜……他只是自己的养父。
“你这个臭小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我不是不准你打猎吗，居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苏炼拉起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儿子，骂骂咧咧，手里却在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我来找那个熊窝！”苏千诺倔强地抬起了头。
苏炼愣了愣，盯着这个混小子倔牛一样的眼神，忽然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
“臭小子，我说什么你就真信了！”
“什……么……”苏千诺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真的是我的亲爹？”
苏炼听到这句话，眼睛忽然就红了，一把抱起了苏千诺，用力拍着他的背，嘴里不停地说“嗯……”
那一天晚上，苏千诺和苏炼在北山上露宿，这对苏千诺来说，简直是原来不可想象的事情。深夜，月色晦暗。苏炼教着苏千诺埋伏在草里，一起狩猎只在夜晚出没的夜狐。
冰冷的露珠从草尖滚落到苏千诺的脖子里，他忍着痒，屏息静听着周围的动静。也就是在这时候，某些记忆的片段，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枯叶的飘落、松果在枝头的晃动、以及湿漉漉的花朵悄然的绽放。
……
他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改口，不再叫苏炼为“酒鬼阿爹”，也是唯一一次。
(本章完)
是的，这座伏鹿部的主城所依托的大山，其山峰是翻卷着扣到地上的。这座古怪的山，被称作“狄阿”，意为扭曲之山。
苏千诺生活在这里已经十一年了，今年他已十一岁。因为他的父亲苏炼不管教他，几年来的外出磨炼，他已可以在狄阿山脚下的浅林子里狩猎了。他偷偷制作了一把犀木弓，把打猎得来野物全换成了青铜箭。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弓箭，虽然这样粗糙的弓不能猎杀野猪，对付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却是很有用。
他不敢让父亲看见自己的弓箭，而且他也从不叫他“爹”，而是称为“酒鬼阿爹。”因为他的父亲，整天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醉了便睡，醒了便喝，喝了必醉。在苏千诺的记忆里，酒鬼阿爹没有一天是清醒的，族人们常念叨一句“醉乡路稳宜常行”，他听不懂，他只知道酒鬼阿爹这副样子，让他很抬不起头。所有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以父亲为骄傲。可是苏千诺的骄傲，却无处安放。
于是他崇拜族里的猎人们，崇拜他们背着猎物回到城里时，那副骄傲的样子。伏鹿部的男人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苏千诺也不例外，他反应迅速，身手敏捷，且有着过人的毅力，族里的老猎人们都私下里称赞苏千诺“骨子里流着伏鹿部猎人的血。”
然而这些事情却不能让苏炼听见，他虽然常在醉乡，却并非真的从来没有清醒过。他一醒来时，便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便加倍关心起儿子来。对于儿子的事情，他几乎都不插手，却唯独不允许他打猎。
这反而助长了苏千诺的逆反心理，苏炼自从知道苏千诺开始学打猎以后，喝醉酒的时候忽然就少了很多，他常常一个人在屋子后面的山坡上，一处断崖边发呆。悬崖边有一颗半个树身探出断崖的古赤灵树，发呆的时候，苏炼便靠在古赤灵树最粗大的树枝上，手里握着那把寒芒逼人的短刀。
那根树枝的下方就是悬崖，可他却从来不怕也没有掉下去过。这件事是苏千诺唯一觉得有些佩服他阿爹的地方。不过苏炼的老友都说，这棵树的年纪比苏千诺的曾祖父还要老一百年，苏炼也是从小在这棵树上躺惯了。
说起酒鬼阿爹来，这些老友似乎欲言又止，眼神也变得很奇怪。年纪尚小的苏千诺不明白这些，可是他却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所有人，包括酒鬼阿爹，都没有提过我娘呢？”
他也曾经问过酒鬼阿爹，可是苏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你是我捡来的，杀了北荡山上的一头灰原熊，在熊窝里找到了你。”
苏千诺又惊讶又沮丧，虽然酒鬼阿爹没出息，可是一听到他们不是亲的，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一沮丧，便想要去打猎。可是苏炼最近不常喝酒了，可能就是为了盯住他。他自然有办法偷偷溜出去，反正那是自己的养父，更可以不听他的话了。
这一次，他一路沿着狄阿山脚下的林子，朝着未知而广袤的古林深入。一路上其他猎人的踪迹越来越少，天也越来越黑，可他靠着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然一步也不愿退缩。他要去北荡山。
是的，他要亲自爬上北荡山，亲眼看一看那个熊窝。否则他不甘心承认，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从狄阿山到北荡山，差不多有三天三夜的行程，苏千诺的准备不是很充分，所以到了北荡山脚下，遇到一头灰原熊时，他的箭袋已经空了，青铜刀也崩了七八道口子不能用。
灰原熊和他对峙了片刻，忽然立起了身子，它原本就庞大的身躯，一起立便有六米高，彷佛一座毛茸茸的大山。苏千诺的心沉了，疲惫的身体也跑不动了。他一直后退，灰原熊便一步步逼近，大地彷佛都在它脚下颤抖起来，斜坡上的碎石子抖动着滚落，苏千诺脚下一滑，便倒头摔了一跤，鼻涕眼泪一下子都摔了出来。
灰原熊吼叫了一声，震得苏千诺魂飞魄散，他或许以后会是个强大的猎人，可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更是灰原熊过冬需要的口粮。
嗖！
苏千诺猛地抬头，他听见了箭矢声，破空呼啸的尖锐声音，噗的停顿在灰原熊的胸口处。那道箭居然通体漆黑，唯有箭羽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嗖嗖嗖！
一道追着一道的箭矢声，在苏千诺的耳边响过，每一道声音里都藏着一只凶恶的箭，每一道箭都精准地射中了第一道箭命中的伤口。那是灰原熊的心脏位置。
灰原熊哀嚎着倒地，震得苏千诺屁股离地。他回过头来，却已看见酒鬼阿爹站在自己身边，他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那些箭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苏千诺听得出来，可是灰原熊倒下的瞬间，苏炼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酒鬼阿爸是飞过来的？苏千诺心想。
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了苏炼此刻的样子，他简直变了一个人，目光不再散漫，而像鹰隼一样锐利，一头没有认真打理过的乱发在风中飘动，却显出了飘逸的气质。他手里握着一把由无数鲮铁片组成的长弓，腰间挂着牛角刀鞘，里面是那把他从不离手的短刀，背后的箭囊里装满了那种漆黑的箭。
苏千诺头一回开始崇拜酒鬼阿爹，他的样子不就是苏千诺梦里憧憬的猎人的样子吗？可惜……他只是自己的养父。
“你这个臭小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我不是不准你打猎吗，居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苏炼拉起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儿子，骂骂咧咧，手里却在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我来找那个熊窝！”苏千诺倔强地抬起了头。
苏炼愣了愣，盯着这个混小子倔牛一样的眼神，忽然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
“臭小子，我说什么你就真信了！”
“什……么……”苏千诺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真的是我的亲爹？”
苏炼听到这句话，眼睛忽然就红了，一把抱起了苏千诺，用力拍着他的背，嘴里不停地说“嗯……”
那一天晚上，苏千诺和苏炼在北山上露宿，这对苏千诺来说，简直是原来不可想象的事情。深夜，月色晦暗。苏炼教着苏千诺埋伏在草里，一起狩猎只在夜晚出没的夜狐。
冰冷的露珠从草尖滚落到苏千诺的脖子里，他忍着痒，屏息静听着周围的动静。也就是在这时候，某些记忆的片段，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枯叶的飘落、松果在枝头的晃动、以及湿漉漉的花朵悄然的绽放。
……
他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改口，不再叫苏炼为“酒鬼阿爹”，也是唯一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