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饶命
字体: 16 + -

10.我的命

    中元鬼节,夜晚的阴气很浓,刚坐上徐式东的车,我还没打电话给父亲,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回我是真的昏了,还好没再有任何梦魇。

    一觉醒来,我精神没恢复多少,仍然很困很倦,以致醒来后都懒得动弹,便又想接着睡。

    不过即将闭眼的刹那,我看见眼部上方有个吊瓶,还有根管子垂下来,而且鼻腔里充斥着满满的西药味。

    这是在给我输液?我怎么了?

    连忙强打精神坐起,我看清楚了,我确实是在输液,房间里空无一人。

    再一细看,不对,房间里有人,只是坐在我床边趴在床上睡着了。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我还是很激动,精神也为之一振。

    从背影我也看得出,趴在床上的人是徐佳。

    我没吵醒她,而是轻轻躺下开始默念修身心经。有徐佳在这陪着我,我可不想再睡过去,得抓紧时间调息好,要不一会她醒了,我俩错失单独相处的好时机……

    在家时没伤过元神,对父亲逼我每天修炼的心经没啥感觉,此刻念诵,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炼气的好处。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有如极度饥渴时,忽然得饮甘甜的山泉,但更爽百倍。

    直到听闻徐佳醒了,我才连忙打住,跟着坐起身来。

    四目相对,徐佳先是一阵惊讶,接着是满脸的惊喜。

    无需言语,我已经读懂她的关切之情,心里很是甜蜜,只觉任何话都是多余,同样面带微笑不言,心里默默祈祷时间就这样永恒。

    但只过了一小会,徐佳喜悦的神情渐渐消逝,转而浮起一抹忧伤,两眼忽闪几下,竟落下两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佳佳姐,你别哭。”我有点手足无措,想伸手安慰她一下,又有点胆怯,涨红着脸问她:“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张燕又来了?你别怕,有我在她不能怎么样。”

    徐佳轻轻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轻声应道:“你看看你……”

    我?

    我看了看自己,除了穿着病号服外,并没什么异常。

    徐佳从身上掏出一面小小的化妆镜,递给我的时候接着说:“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她的话让我很不安,莫非我被毁容了?

    从镜子里看去,我没毁容,但心里的震撼也差不多:我的头发,竟全白了。

    脸色没变,还带着些稚气,配上满头银丝,看起来别扭而又怪异。

    我有阴阳知识,也算经历过了一点风浪,可我搞不弄这是什么状况,盯着镜子看了好半天,才试着问徐佳:“佳佳姐,我出什么事了?”

    “你从南令河回来,虽然是神志不清,但偶尔醒来总算会吃喝。”徐佳看着我的头发,难过地说:“这回你昏过去,两天都没醒,头发就白了。我爸怕你饿死,只能把你送来医院给你输液。”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哭道:“你都不知道我们好怕,好怕你永远醒不过来,也怕你就这样快速衰老死去。”

    她情真意切,我心下感动,想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问她这些天是否安好,女鬼张燕有没有出现。

    徐佳抹了把眼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惦记鬼了,先休养好身体再说。”

    从她的神情中,我感觉她撞鬼的事肯定没解决,但也不忍让她再提,便什么也不再说,只问她要了我的手机,试着拨打父亲的电话。

    这回顺利打通了,电话那边却传来一阵阵法器的声音,鼓、木鱼、钹和镲等敲得很响,还有父亲和那群阴阳先生伙伴们大声的念唱。

    “老爹,在外面做事?”我的语气很平静。

    父亲手上肯定没闲,嘴上暂时停下来回答:“没在外面,在我家开壇。”

    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在咱家?出出出……出什么事了?”

    “没啥大事,就是给你保魂延生。”父亲应过后,大声叫着:“酒斟三献,恭送五方五老那呵么。”

    那是句科仪法事的结语,他的宣声一起,法乐及念便都结束,然后才接着说:“你既然活过来了,应该知道怎么应付了吧,这几天可把你叔伯们累惨了,挣到钱回来,可得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他说得轻松,我可轻松不下来,跟他说起自己的事:“我的头发全白了……”

    “活着就好,呵呵。”父亲没心肺地笑了一句,语气一变,严厉地呵斥道:“你个狗干的,叫你在家好吃好住当先生,你偏要出去外面,大城市是你闯的吗?”

    他经常骂我“狗干的”,意思跟“狗日的”差不多。换作往常,我必定回他:“老爹,你是骂我还是在骂你自己?”然后,就是他用竹条抽我……

    此时我没言语,任由他叫骂。

    “去大城市就不说了,还多逼管闲事,你几斤几两,心里没点逼数?”

    “老子那晚就跟你说过,你南方之行有去无回,你还一条道走到黑,存心让我胡家绝后是不是?”

    “这几天我把你叔伯哥弟全召齐,没日没夜为你开壇整整七天,这笔账怎么算?按我们家的行情,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吧?你已经成年,这账可别算在老子头上,你以后自己回来开,而且我的那份也不能少,我是主壇,另加三百六的红包。”

    我无语,不过父亲说得没错,如果他们真在给我做法事,那工夫钱还是得我去结算。

    父亲却没完,又说起我的事:

    “知道老子为啥逼你传承吗?知道你爷爷为啥给你起名为‘佐’?”

    “你狗日的出生那天乃是寒衣节,同样鬼门大开,偏偏你早不生晚不生,赶在那天最阴的时候,天生招邪引鬼。”

    “给你起名为‘佐’,是与‘佑’遥相呼应,提醒我胡家列祖无时无刻都庇佑着你。”

    “即使有祖德相荫,你此生也是步步凶险,命在那里,没法子的。幸亏我胡家有家传,你从小修习,身上自带罡气,便可平安无事。”

    “哪知你不长记性,我都开卦占卜到有人要害你了,你还是自不量力。如果你亲自去那什么南令河,能活着出来的话,我都敢直播剁吊……”

    听他絮絮叨叨到最后一句,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父亲年纪不大,今年刚四十,听说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就只到过我们县城。怕跟不上时代,他经常学我们这些小屁孩说网络时髦语,但他根本不懂那些网络词什么意思,闹出不少笑话。

    就像刚才那句直播剁吊,他肯定不知道“直播”是干什么,更不知道“剁吊”何意。

    可话说回来,他给我传达的信息量够大,现在我相信什么叫合格了,也懂了自己的命。亲说得很准:有人在背后害我。更重要的是,他越是咋咋呼呼,便说明我的问题越不严重。

    等他说完了,我就也不提头发白了这茬,转而附和他:“你说得没错,不过你儿子也不算太丢脸,害我的是对佛门师徒,已经被我给干掉了。”

    “呵呵!”父亲好像不信,哼了一声叹道:“不惹也惹上了,很多事放手去做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像这回的保魂延生,我就只能给你做一次,往后时日,我是帮不了你什么的。”

    说着他忽然豪气顿生:“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胡家的传承,能教的我都教过你了,外面那些邪魔外道算什么东西,你只要用点心思,难不成还怕了他们。”

    “你的头发,无非就是折了十年阳寿而已,没啥大事。我等修行,只要心正向善不走邪路,得地下阎君我赏百八十年阳寿是常事,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阴霾顿消,知道他自己啰嗦,却不喜欢别人啰嗦,便轻声问他:“那接下来我该咋办?初出茅庐,你总得给我点方向。”

    “这个可以有。”父亲回应:“你前几天去南令河,只是魂去了而已。现在,我觉得你可以真正去一趟,把那红裙女鬼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