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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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荒古圣洲 第十八章 谷底之难

    奚羽终于从云雾中跌坠到了底,浑身的骨头似都已经粉碎,好在他立即晕了过去,并没有马上感受到更加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没有摔死,崖壁上一路的枯木朽石减缓了他下坠的速度,而他跌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一处山瀑常年冲刷,砸凹出来的深潭。奚羽从天而降,哗啦溅起大片水花,像石头一样一咕噜沉到了底又很快浮了上来,被水流冲到了一边的浅岸处。

    连跌带滚坠下高崖,采药郎的一身衣衫早就破烂不堪,多是窟窿大洞,只留下几缕布条挂在身上,也被山涧溪水浸湿,衣不蔽体。正昏迷不醒间,蓦地身躯一挺,全身倏尔通红,面色犹如炭火可以滴下血来,眉宇间也皱成了一团,竟是不知何故,身子散发出可怖高温,令身下的大片溪水也好似煮沸了一般,化为袅袅白汽升腾。

    好半晌这异象才过去,奚羽从黑暗中幽幽醒转过来,眨了下眼皮,有了一丝意识,难免摔得有些懵,只觉无处不在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没顶淹没,全身上下的骨头似乎散架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

    过了许久他仍不能够思考,脑仁作痛,也没法视物听声,只能感到身下湿润的触感,奚羽心里一凉,才回忆起腰间的绳子崩断,自己从万丈悬崖上摔了下来的事,那自己所在莫不是一片血泊,他却是脸面朝地,岂不也摔个稀巴烂?

    宁为完尸,毋当丑人。

    这下倒好,大难不死,如今却成了一个丑残之人了,这样的下场对于一个半大少年来说,比之立即丧命来说也不遑多让,奚羽心里悲痛交加,腹中凄凉有口说不出,好像已经见到镜中自己成了丑八怪的样子。

    这回倘若侥幸活下来,以后也当真是没脸见人了,再无颜去偷瞧卖盐家的女儿,说不得今后出门须得戴上面纱,免得吓到旁人,也不知回去之后阿爷能不能认不认出自个儿来……

    奚羽四仰八叉横躺在山涧中,一张脸半数没在水下,耳边溪水哗啦也听闻不见,两眼发昏,只觉从今往后便是一片漆暗了,就连待到侍奉自家阿爷终老后,就孤身一人搬到深山里头幽居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咝……”

    在他胡思乱想中,身子点点凝聚起了一丝气力,于是他伸出胳膊努力撑起身子,就稍稍动了一小会,便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倒吸冷气。

    举目左右环顾,这才发现自己处境,是掉到崖下的一个山谷中,巧在有处潭涧,才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山谷不知多少年没有人闯进来过了,遗世独

    立,周遭静悄悄的,绿意莹莹,水光潋滟,瀑布轰隆,溅起无数细碎水沫白屑,倘佯其中日头下的暑气尽消,先前他昏迷之际,蒸发出的白茫水气还未远去,映着日光,幻出一条匹练也似的长虹,七彩缤纷,艳丽绝伦。

    偷得浮生半日闲,生死的大詟怖里还未脱离出来的少年郎惊见此番美景,竟是一时有些痴了,浑然忘了前世今生。

    原本以为将要葬身崖下,化身一堆肉泥烂骨,却没想谷内风光这般雅致,与他所设想的阴间地府、刀山油锅格格不入,略嫌美中不足的就是多了个衣衫褴褛的野小子。

    奚羽从浅水滩奋力站起身子,摇摇欲坠,眼中是青山秀水,脚下是经年冲刷下打磨得椭圆无锋的月白鹅卵石,有天生地养的小小鱼儿不甚怕人,绕着脚边游来游去,不时轻吻他破洞里漏出的趾头。

    他心里一动,才猛然想起自己的颜面大事,把那无所不在的疼痛置之不理,急忙低下头察看,溪水清澈,光可鉴人,就连奚羽脸上最细密的汗毛也可以一数。

    他腆着张大脸凑过来登时将那些小鱼儿一溜烟惊跑,只见倒影里一张生得白白净净的脸蛋,模样还算周正,虽说有些擦痕,蓬头垢面满是尘灰,发丝里还夹杂着细枝软草,往下滴着水珠,但并无大碍,鼻子没歪,嘴也没斜。

    “还好,我这张俊脸儿总算是保住了……”

    奚羽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出声来,左右欣赏,沾沾自喜。

    他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望了眼头顶,那么老高掉下来,他竟只是痛,浑身上下却也没说缺胳膊少腿什么的,真是福大命大,可谓是祖坟烧高香了。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大抵就是如此了。

    正在欣喜之时,不小心扯到痛处,全身筋骨都在哀鸣不已,顿时歪斜了嘴,嗷嗷叫唤,整张脸蛋儿都皱了起来。

    他拖着疼痛不堪的身子踏着水流而上,在那眼深潭畔坐下,双手捧了口水喝,清凉沁脾,想想自打今早儿就滴水未进,至于吃食只有路上啃了半截的黄精,看这日头,到此刻也有五六个时辰了,饿得厉害,眼下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垫垫,只好又捧着几口清水咕咚咕咚喝下,饥火才稍解。

    只叹肚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水声荡漾,灌再多也不顶用,只撑得肚皮鼓起来,再喝下去就成了个圆滚滚的葫芦了。

    “咦?那是……灵芝!”

    就在他苦笑之际,突地瞅见潭的另一边有个火红的物事儿搁浅在那里,他立即奋身淌了过

    去,得来全不费工夫,坐回去时头脑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竭力把自己的眼睛从手里的灵芝上挪开,奚羽拍了拍自己咕咕直叫的肚皮,安慰道:“等回去了管你够,如今就再忍忍吧。”

    蓦地,手上动作一滞,忽觉拍肚的场景有些熟悉,自己好像不久前也曾这么做过,再看了看手里的灵芝,当下崖壁上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记了起来,怪蛤,肉圆,断绳……

    那时候肚子里发出的声儿可不是这样,回味起前事,他登时如火烧屁股般猛地站起来,那头蛤蟆还在自己肚里呢,霎时间没了笑意,苦着脸如丧考妣,都快哭出来了。

    “喂,蛤蟆老兄,你还在不在啊,在的话就吱个声啊,快快出来吧。”

    奚羽摸摸肚皮,低头尝试着对它轻声细语劝说道,啊啊张口半天,可腹中全无动静,他又江昂、江昂两声怪叫,连哄带骗,伸手到嘴里去挖,抠到了嗓子眼,舌头都快扯出来了,还是没甚反应。

    他跳将上岸,来回走了几步,猛然间抖动身子,双手掐着自己脖子呕将半天,然后又跑来跑去,兔子似的又蹦又跳,蹿到一颗树旁双手撑地,头下脚上地倒立起来,抖晃个不停,但那蛤蟆似乎没多久就适应了自己的新洞府,安逸得很,压根不思及乔迁之喜,打定主意要老死为乡了。

    奚羽无计可施,一番折腾下来,脑袋都晃糊涂了,肚子里的水像是在空瓶葫芦里荡来荡去,浑身上下没轻没重,身形东摇西歪。

    等他坐下来,忽地瑟瑟发抖起来,莫名觉得身子骨发寒,明明是六月盛晴天,他却感到冷若霜冰,血液都冻凝住一般,嘴皮子直打哆嗦。下一刹那,腹中又有如一团烈火在焚他,眨眼大汗淋漓,头顶上冒出缕缕青烟,如此反复,冰火相煎,由不得一声惨叫脱口而出。

    “啊啊啊!”

    奚羽瘫倒在地,好像有团气流在他四肢百骸里左突右撞,无处宣泄,在他通体上下的密穴大脉间冲刷而过,直闷头闯进此身至深至秘之处,痛不欲生,片刻整个人像是从汗里捞出来的一般。

    病急乱投医,奚羽神志不清之下,最后一丝意识看到手里紧攥着的火色灵芝,也管不了其他,抱住就啃,几口便囫囵塞进了肚内,再过片刻,他经不住苦楚,心神失守,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