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须弥
字体: 16 + -

第2章 【楔子】:前尘旧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云梦大泽,一小千世界。欲界天内的须弥山矗立于八山八海之中央。山顶为三十三重天,落有真金所建之善见城,乃天众所居住之处。

    须弥山落于北俱芦洲八万米上空,自山顶善见城起,每落一层便有一座仙山守护。

    第七层的阳虚山紧挨着善见城,住有天族各众。第六层的合虚山上则建有太阳殿和太阴殿,分别有赤乌星君和望舒星君掌管。第五层的长留山为无欲界天之仙君们收徒之所,历来最是仙气鼎盛,凡是善三道之众皆可在每百年一次的择徒会上有机缘被仙君们择中,入了这长留山去修行仙法。第四层和第三层上的云麓山和陀罗山又乃是天族先锋部族须罗族之居所。而第二层的鹿吴山则多有珍禽走兽,也是这须弥山最有生机之处。底层的谯明山一般只供凡人前来落脚使用,但凡有凡人想要拜祭须弥仙山,最多也只到谯明山顶而止,再往上却是万万不能了。故有些商贩便常常在谯明山下摆些茶果铺子,供来往凡人纳凉歇脚用。更自行组建了每月十五的集市,据说偶然也有天界仙人隐匿于人群中,帮凡人解忧排难,故每月十五谯明山下最是热闹。

    这小千世界,由善见城之主昊阳帝君掌管。匆匆五百年已过,昊阳帝君带领天族各路神仙统一八山八海,一直深得民心。

    然,有微风起,萎花吹去,引发新芽,风波乍现。

    云麓山,滴水崖。

    崖下的咸福池之泉水乃香水海之支流,香水海又称为八功德水,有清香之德,故滴水崖终年细流叮咚,芳香四溢。

    此时一位妙龄少女正在洗浴,池边还有个女童刚刚洗好,已经起身穿起了亵衣,虽是孩提之年,做事却是井井有序,先穿什么后穿什么,一丝不差,两人正笑语盈盈,谈得甚为欢快。

    “英姐姐,你皮肤真好。”女童伶俐可爱,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妹妹休要笑话我。”而那刚过及笄年纪的少女肤色白皙,弯弯的眉眼秀美绝俗,清丽秀雅。

    女童穿戴好后,坐在池子边的鹅卵石上,取出一把桃木梳子,轻轻地梳理头发,“对了,姐姐,雅茹姑姑今日会回来吗?”

    舜英想了想,“母亲虽长年游荡于凡间,但毕竟司职东方神将,今日之事乃族中大事,想必是定要回来的。”女童闻言欣喜,“那你说,她会不会给舍稚带桂花糕?去年舍稚生辰,雅茹姑姑便送了我这把圆头梳篦,虽然舍稚也很是喜欢,但总不如吃的实际些。”说完,想起人间的桂花糕,还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

    “你怎那么贪吃?嫌姐姐厨艺不好么?”舜英笑道。舍稚吐了吐舌头,直言不敢。舜英又问,“刚才见妹妹手臂上有月牙型的印记,可是胎记?”

    “是这里吗?”舍稚用手指了指左手臂靠肩的部位。见舜英点了点头,便又道,“阿娘说那自娘胎出来便有,应该就是凡人所说的胎记吧。”说完,面露怼色,“这胎记如此难看,害得舍稚夏日都不敢穿质地轻薄的衣裳了。”

    舜英掩嘴浅笑,“一点都不丑,休要胡说。”

    “还是舜英姐姐最好看,全身上下雪白雪白的,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舜英和舍稚你一言我一语嬉笑着,声音如黄莺出谷,鸢啼凤鸣。

    待两人穿戴整齐后,出了滴水崖,沿着林子转了几个小弯,便见在前方林子里站立着一个翩翩少年郎,也是刚及冠的年纪,一袭白衣随风悠扬,此时,他负手而立,看不清容貌。

    舍稚见他背影,不免有了捉弄他的意思,“计都哥哥怎也会在这儿?是在偷看我们洗澡么?”

    那被唤计都的男子转过头来,黑亮垂顺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如此五官孑然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这...”但这少年郎却是害羞得紧,仓促间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站立的舜英,腼腆脸红,嘴上不知如何应答。

    “舍稚妹妹,休要乱说。”舜英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舍稚的额头,一脸娇羞,不敢抬头看那少年。

    那白衣男子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木讷道,“计都奉皋陶伯伯之命,来此接两位妹妹一同下山,等候天妃召见。”舜英向计都点头示意,便拉着舍稚的小手,一同向他走去。

    舍稚人小鬼大,见舜英姐姐脸色通红,便戏弄道,“雅茹姑姑带回来的书卷中说,凡间女子都倾慕这类白衣少年郎,舜英姐姐是否也喜欢?”

    舜英听着脸似火烧,都红到耳朵根了,娇羞成怒便想去追那舍稚,让她口无遮拦,一边追还一边道,“你个好妹妹,我平日待你如此好,你现在却如此来消遣我。”直追得那舍稚连连求饶。

    计都瞧在眼里,嘴角溢出满满笑意,也不捉急,就看着他们在这午后的林子里肆意玩耍。良久才劝他们莫要闹了,赶快去正殿拜见媚姝天妃最为紧要,三人便结伴向云麓山正殿走去。

    须罗族乃帝君之先锋部族,历来骁勇善战,族人虽信奉佛法,但也好斗成性。与现任昊阳帝君共同打下大小战役无数,从无败绩,换来这天地间五百年的太平盛世。从前几任帝君开始,就允诺让须罗族人居住于这须弥山的三四层空间,三层陀罗山为普通须罗族人所居住,而四层的云麓山则历来住着须罗族的族长和四方神将及其家眷。

    云麓山上鸟语花香,四季如春,这一路上,舍稚和舜英打打闹闹的,计都在旁都插不上话,正寻思如何开口之际,只听舜英道,“听说这媚姝天妃未出阁前便住在这云麓山上,可是真的?”舜英开口询问着计都,女童舍稚也停下手中玩弄的狗尾巴草,歪着脑袋,望向计都。

    计都想了想,“是,媚姝天妃乃我族西方神将皋陶叔伯之女,定然是随着先族长居住在这云麓山上的。”又道“天妃出嫁前你我都未出世,但听长辈们提及,说昊阳帝君当年隆重得将天妃迎入那善见城中,凤鸟齐鸣,百花齐齐绽放,连贺九日,近五百年来还从未有天妃享受过如此尊荣。”

    “那必是帝君重视我们须罗一族,也是我们无上的荣光。”舜英道,“但凡女子总是希望嫁的好些。”说完,自觉失言,便头低得更低了,不再言语。

    云麓山乃须罗族人朝圣之所,历来只有族中地位崇高之人才能居住。而先族长连亭及东,北两方神将于五百年前一次战役中身亡后,族长之位就一直空缺。故云麓山正殿一直无人居住。只有迎接贵宾之时,正殿才开启迎宾,以示尊崇。

    今日,正殿外的醉心花开得分外纯洁庄严,门外左右两侧整齐划一地站立着须罗族侍女各十名,穿着纯白的长袍,个个容貌秀丽,体态轻盈。此刻正毕恭毕敬的守候两侧。

    正殿中东方神将雅茹,南方神将天勋分别立于左前侧,身后一丈站着舜英和舍稚。而右前侧却并无人站立,只有那白衣少年立于右后侧,正殿中央一白眉老者巍巍伫立,虽然已满头银发,站姿却依然挺拔如松,一点不显老态,此刻他声如洪钟地与正殿上方端坐的女子谈笑风生。

    那女子面若芙蓉,妩媚艳丽又不失端庄温婉,眸含秋水,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一头顺黑青丝绾成盘桓髻,斜插着一支金錾牡丹花簪,显得繁丽雍容又霸气娇媚。

    “本宫自出嫁以来还是头一次回到这云麓山来,想来已近有五百年了。”媚姝天妃环顾四周,见一切如故,不禁心生感慨。“很多人与事,却是不同了。”

    西方神将皋陶道“娘娘如若觉得憋闷,可常招属下们去善见城拜见。”

    “善见城虽是好地方。但必竟没有家乡那么令人自在。”她坐于那正殿正中的高座上,见父亲年迈还是站着,便道,“看,这光顾着说话了,父亲年事已高,管理族中杂务又多辛劳,不宜劳累,还是坐下吧。”。

    皋陶念及女儿孝心便也顺势坐于殿下首位。见着女儿,欢喜之情表露于外,寒暄了一阵,想起站于身后的诸位还未拜见天妃,便一一做了引荐。

    “雅茹侄女乃昔日东方神将雍华唯一的女儿,那年雍华身亡后不久便回到这云麓山上继承了东方神将之职,想来你们也并未见过。”

    “确实并未见过,”媚姝天妃笑容恰到好处,“说起这辈分,我合着也该唤你一声姐姐。”

    “雅茹不敢。”雅茹将军细细的眉眼,柔软的身姿,有弱不禁风之感。可是仙法颇高,两把短刀疾如雷电,有一骑当千之勇,昔日雅茹随昊阳帝君平定异族之时是何等英勇,让异族将士闻风丧胆,仅仅几日就平定大乱,凯旋而归,令天界对这名女将刮目相看。而如今这太平盛世之下,雅茹将军主要负责和人界的沟通联系,故长年不在云麓山上居住。雅茹向媚姝天妃叩拜后,往边上挪了挪步,“此乃小女舜英,舜英,快快拜见天妃娘娘。”

    舜英端步上前,“小女舜英,叩拜天妃娘娘。”

    媚姝盈盈笑着,示意让舜英起身,“雅茹姐姐的女儿果真美丽动人,我须罗一族又添佳人,真是可喜可贺。”

    待舜英退下,南方神将天勋一步上前,“天勋携幼女舍稚拜见天妃娘娘。”舍稚这鬼丫头聪明伶俐,有模有样地学着刚才舜英姐姐的样子,叩拜天妃。

    “这丫头一看就是机灵的样子。”媚姝天妃见着舍稚很是欢喜,“昔日在云麓山上,天勋哥哥还未婚配,如今倒是女儿都这般大了,果然岁月匆匆,让人唏嘘不已。”语毕,又道,“不知小舍稚多大了?”

    “我两百岁了。”舍稚答道,随之想了想似乎不合礼数,便又道,“启禀天妃娘娘,舍稚今年两百岁了。”那样子惹的媚姝天妃笑得更深。

    “舍稚倒是可爱的紧呐。”媚姝下了殿去,弯腰摸了摸舍稚的头,更觉小脸嘟嘟,双眼鼓溜溜地转悠,甚是可爱,“本宫的女儿韫珠公主年龄比你稍小些,改日本宫带她下来转转,你可愿意陪同?”

    “舍稚自然愿意,族中都是哥哥姐姐,有了公主在,舍稚就不再是最小的了。”媚姝天妃见舍稚天真烂漫很是欢喜,便信手将随身佩戴的香袋赠给了她。

    待媚姝走进那白衣男子跟前,白衣男子作了作揖,便道,“北方神将计芒之子计都拜见天妃娘娘。”

    “哦?计都?”媚姝上下打量了一番,与父亲皋陶偷偷互换了眼色,神情冷了下来,“嘉月可是你的母亲?”

    “正是。”计都低头回答。

    媚姝便不再答他,又信步回到正殿的座椅上,待坐下后道“我须罗一族乃帝君亲封之勇猛氏族,又是善见城的亲族,帝君对我们甚是仰重,但凡我族儿女应以守护天族为己任,尽心尽力为天族鞠躬尽瘁,才能报答帝君对我族之宽宥与厚恩。”

    “是。”计都随着众人齐声应答。

    媚姝笑颜又展,道“前几日,得帝君垂爱,三界友人来我这惜瑶殿为我贺生辰,太上老君特地选了只仙鹤作为贺礼,甚有灵性,可惜帝君在年初已将那白泽赠予我当了坐骑,女儿感念父亲养育之恩,今日便将那仙鹤带到这鹿吴山上赠予父亲,希望父亲能收下女儿这一片心意。”皋陶应下,众人便纷纷离场,留下皋陶陪着天妃闲话家常。

    众人离散后,媚姝天妃便坐于父亲下首,露出小女儿的扭捏姿态。

    “姝儿,帝君对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特别是韫珠出生后,更是时常留宿于惜瑶殿中,对韫珠也是宠爱有加”。媚姝娇羞道。

    “那便好,你嫁过去也快有五百年了,若能再生个儿子,凑成一个好字,想来离正妃之位也不远了。”皋陶嘱咐,“帝君虽说一直宠爱着你,但这后宫也从未停止扩充,这几年后宫中更是佳丽如云,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位子,既然要坐,便定要坐稳了才行。”

    媚姝心下思索,点头暗允,又亲昵地问着家人情况,得知父母弟妹一切都好,心下安定不少,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自从连亭死后,须罗族这五百年来都没有再立新族长了,爹爹,难道您就不想....?”

    皋陶叹道,“哎,当然是想,可是族里自古便有规矩,族长人选需四方将军都点头答应才行,这雅茹,天勋都没什么异议,就是那嘉月,哼,自持计芒是连亭选中的继任族长,便声称要儿子计都来当这族长之位,就那毛头小子也配?”皋陶双拳紧握,面露忿色,“前几年我执意要进行选举大会,谁知那婆娘竟带着儿子搬去了陀罗山住,更扬言如果我皋陶当选则必带着北方一脉退出这陀罗山,为父无奈,也只能息事宁人,再待时机。”

    “这婆娘竟如此刁蛮!”媚姝道,“父亲放心,女儿定在帝君面前多多为您美言,到时自然有人为您撑腰,我就不信,搭上天族这条线,还能让这孤儿寡母越过了我们不成?”

    媚姝轻轻搭上父亲的手,两人心中各自盘算着,便不再言语。

    那边众人出了正殿,舍稚便缠着父亲追问何谓坐骑,天勋告诉她,就是可以自由带她去翱翔之物,上可入天,下可入海,只要能驯服的了,自己也不用再学那腾云驾雾的本领,舍稚心下欢喜,便决定偷偷去鹿吴山上瞧上一瞧。

    虽说这须罗一族甚是勇猛,上到四方神将,下到普通族人,无不精通各种战斗技巧,可唯独这舍稚一人,自幼便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整日里想着如何偷懒,以至于活到了二百岁,功法还不如姗姗学步的孩童。父亲天勋和母亲琼玉倒也不担心,只想舍稚平安长大。不过她嘴上功夫倒是甚是了得,常常把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即使功夫不济,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舍稚借口要去练习功课,便避开父亲和舜英姐姐,独自下了云麓山。她对鹿吴山熟得很,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这捆绑仙鹤的木桩前。

    只见那仙鹤除颈部和飞羽后端为黑色外,全身洁白,甚是漂亮,舍稚轻抚着仙鹤的羽毛道,“听说你会飞,那你愿意不愿意带我出了这山,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呢?”说完也不顾那仙鹤听不听得懂,便解开它的绳索,并做势想要跨到它的背上。

    那仙鹤果是仙人之物,善通灵性,似感激舍稚将她放出,身子一低,便让舍稚轻易跨了上去,待坐稳后,翅膀一挥,扑扑几声,直冲上了那九重天去。

    上仪洲,九皋泽。

    他站立于这九皋泽上已有一段时辰,眼看天色渐暗,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那张小脸被风吹得皱皱巴巴,此刻他双腿发抖,面对着黝黑的沼泽地,他确实没有胆量跳下去。

    虽然他生为龙伽族人,日日生活于海中,但是这九皋沼泽,性质却完全不同,它可以使他们窒息而亡。曾听闻那些去人间偷偷酗酒的族人回咸溟时不小心迷了路,跌落在九皋泽中,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也许,可能,他也能在这里结束这悲苦的生命,虽然他还很年轻,虽然他还如此不甘,但是他实在没勇气再面对那病痛,实在不行,越想他越懊恼,不觉用双手狠狠地挠着头。

    突然,他仿佛听有人在头顶上尖叫,那声音飘飘渺渺从远到近不太真切,但紧接着便是一阵水花飞溅的声响,似乎离这里并不远。“不好,有人落水了!”他心念不妙,大声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