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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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方寒

    因为尸体在学校后山被教官发现,并且没有及时控制这个消息在学生之间的传播影响,徐菲尚未开始的高一军训生活便被学校一则通告潦草暂停了,改成了即将持续好几天的自习课。

    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唱着,缓慢的动作好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徐菲懒懒地趴在课桌上,皮肤上的汗液将他与课桌黏在一起,胸膛直到现在都还残留着一丝恶心感,或许那是对于死亡接近的恐惧,徐菲也根本说不清楚。

    方寒倒是转眼之间就变得无比活泼,下课几分钟不到周遭就围上了五六个好事的男生,听他像相声演员一样侃侃而谈。

    “你们是不知道,那尸体真的样子凄惨,被挂在树上。前一阵不是听说有人杀猫然后挂在树林的吗?比那恐怖多了!”方寒故作神秘娓娓道来,“但是哥几个都不敢去树林里把那尸体放下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谁也不知道后山上埋着多少地雷!”

    “我也听说过,但是埋着地雷为什么不派人挖出来?”

    “这得提咱们庚清淑校长了,每一次有人提出把地雷挖出来的时候,庚校长就埋怨相关部门不派技术工兵来排雷,”方寒撇撇嘴,显然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也觉得愤懑,“那样代价就太大了,而且每次有人提议爆破的时候庚校长就拿咱们学校的高三学当挡箭牌,说什么正在备考影响升学率,之后当然就不了了之了。”

    周围的男生显然也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多秘密往事,不过也有人怀疑这位叫作方寒的“青年相声演员”为什么抖包袱这么响,便毫不犹豫的开口问询了一声,方寒听到之后腼腆一笑,像说出一个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一样:“我爸是校董。”

    徐菲被迫着听了半天,但是当方寒自曝家庭状况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里只想着方寒的那位校董老爹,肯定为有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儿子而头疼不已。徐菲一边腹诽,一边寻找着钟颖如的身影。

    钟颖如坐在了教室的第一排,乌黑的长发扎成一股,露出美丽的脖子。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瓦尔登湖》,大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翻书的时候总要习惯性拨弄一下略显凌乱的刘海。徐菲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能想象出她认真的模样。

    就在徐菲出神的时候,肩膀上却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怎么还看美女呢,和哥们聊聊天啊。”

    方寒自来熟地搬过了一个凳子坐在徐菲的旁边,让徐菲感到有些头疼。他并不真的想和方寒交往太深,不仅是两个人的性格差别太大,更是因为在徐菲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对“朋友”这个词颇为忌惮了起来。以至于在钟颖如之后,他不想再有多的朋友,他也在害怕着和别人交往。

    方寒的热情让徐菲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乱的眼神从钟颖如的身上移开,不知道该投向什么方向。

    方寒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徐菲的小动作,而是神神秘秘地用只有徐菲能够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徐菲,咱们可算是生死患难的好兄弟了,我给你说一个稀奇的事儿。”

    徐菲没有回答,方寒也没有因为徐菲的冷淡而丧气,而是更加兴致勃**来:“你知道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事件吗?前些年流传的那个。”

    “我觉得咱学校可以有一个第八大恐怖事件了。就那埋地雷的后山,哪一棵树上曾经上吊自杀过一个女生,在山里面一点,后来取尸体还用了塔吊机,那阵仗……”

    徐菲有些疑惑:“要用塔吊机这么夸张?”

    “你忘啦?后山不是说都是地雷吗,”方寒继续说道,“没人敢去,关键这最诡异的地方是那上吊自杀的女生是怎么上了山,还没有触发地雷的。”

    徐菲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将方寒的话听进去了,不自觉开始脑补模拟方寒口中故事的画面起来。

    “那树上吊死了一个人,听说那树林里面太密,人的魂魄走不出去,就成了歪脖树上的鬼,专门游荡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学校里……”方寒本来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淡去,好像是在缅怀什么一样。徐菲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就在逐渐偏斜仿佛日晷的阳光里过去,本应该代课的班主任老师没有出现,班级的学生上着临时组合的自习。徐菲几次想要去找钟颖如,但是看见她和身边的伙伴有说有笑,全然忘记了见到那悬挂女尸的恐怖,也就不去主动勾起那令人不愉快的回忆了。

    显然这是一宗杀人案,案件也自然会有警察来处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方寒讲述从前发生在这庭林二中学校的故事之后,他冥冥之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当然,他很希望这种不好的预感只是错觉,然而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徐菲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在状态,神态有些恍惚不定。就像,许多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他从送往急诊室的推车上缓缓睁开眼一样,视线里尽是陌生的面孔,让徐菲感到不安,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惧。

    徐菲背起书包,随着人流一同走出学校,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朝着出租屋的方向缓缓走去。在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庭林市当中,徐菲却依然看不透这城市运转的核心,时时刻刻膨胀不安的陌生感,让徐菲也愈发恐惧封闭起来。

    出租屋距离学校并不多远,徐菲步行大约十多分钟就可以走到。房东老板娘对徐菲来说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据说是自己父亲的旧识,不过自从徐菲父亲消失之后,这一点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证实。

    每个月初准时打到账户上的两千元钱,证明着徐菲父亲还在某一个地方过的很好,除此以外徐菲没有在任何地方能够确认到那个男人的存在。他消失的是那样突然,就在春天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将未抽完的半截烟屁股按在了烟灰缸里,熄灭,手抓起放在衣袋里的电话,没有收拾行李,和妈妈就再也没有回来。

    徐菲试图将自己混乱的思绪重新整理,但是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许多的记忆碎片都随着时间而彻底化为了尘埃。

    在饭桌上胡乱的扒了两口饭,徐菲就又想起来白天所看见的那具女尸,不觉倒了胃口,便匆匆和房东老板娘告辞,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居住,习惯面对当夜色悄然降临之后死一般的寂静。

    军训结束之后,徐菲就会搬出出租屋住进宿舍,在那所庭林二中里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令他感觉到不安的却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自己命运的线仿佛就从这一刻交汇纠缠在了一起,扭曲地去往了黑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