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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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我......我有一个女儿,也跟你这么大了,可是她......她得了心脏病......";韩子奇望着这个身材娉婷的姑娘,泪水噎住了他的嗓子。

小护士沉默了,她没有走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一颗慈父的心。";哦,那要看什么情况,";她说,";比方说,遗传的可能有没有?";

";没有。";韩子奇肯定地回答,";我和她妈妈都没有心脏病。";

";嗯。";小护士思索着说,";父母没有心脏病,子女也可能会有的,如果母亲在妊娠期得了传染病、营养不良或者心清压抑,都有可能使胎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噢?";韩子奇茫然地答应着,他极力追忆着新月出生之前的情况,和小护士说的可能性相对照,似是而非,若明若暗。因为在新月出生的那个年代,孕妇";营养不良";、";心情压抑";是很难避免的,但这就一定会造成先天性心脏病吗?";不,不像,";他说,";我女儿在幼儿时期曾经接受过很严格的身体检查,并没有发现心脏有问题,而那家医院是以治疗心血管系统的疾病著称的,不会有这样的疏忽!";对了,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位老专家用英语对他说:祝贺你,有这样一个又美丽又健康的女儿!

";那......也许是后天性的了,";年轻的小护士努力搜寻着所学过的那一点儿基础知识,很难圆满地回答这个老头儿的提问,但她很快就找到了解脱自己的困境的办法,";不见到病人,这不好判断,您最好带您的女儿到医院来......";

";来了,她已经来了!急诊!";韩子奇悲哀地叹息。

";哦,那就相信大夫吧,内科的卢大夫是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他们会把您女儿的病治好的,您就别这么瞎着急了,快点儿睡吧,您也是病人哪!";

小护士步履轻盈地走了,韩子奇看着她那俊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暗自感叹:为什么偏偏让我的女儿摊上这种病......

他根本无法入睡,心飞出了病房,去寻找女儿......

急诊观察室的窗口,还亮着灯光。

电镀金属支架上挂着盐水瓶,一根胶皮管垂下来,中间的玻璃观察管里,药水以比时钟的秒针慢得多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一滴,又一滴......

胶皮管连着新月的手臂,这只手臂静静地搁在床沿上,五指无力地半张着,苍白,纤弱,一动也不动。

输氧的胶皮管连着她的鼻腔,她的上半身仰靠在半支起的**,脸侧向一边,面部的青紫已经有所减退了,呼吸也已经均匀,她像是安详地睡着了。

天星坐在妹妹的床前,眼睛紧盯着玻璃观察管里的水滴,那每一次无声的滴落,仿佛都打在他的心上。

他已经这样坐了好几个小时。天黑以后,他就把妈妈和姑妈都赶走了。";走吧,你们都回家去,省得在这儿哭哭啼啼地,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添乱!这儿留我一个人就成了,你们走吧!";他显得对两位老人很无礼,但也没有人挑剔他,这是什么时候?谁心里都乱。他那粗鲁的言语里,不仅有烦恼,也有爱,他怕妈妈和姑妈也病倒了,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家里经不起再增加新的打击了。爸爸倒下了,妹妹倒下了,他知道他这个长子的肩膀上已经压上了多重的分量。

陈淑彦坐在他的身旁。下班之后,她没有直接回家,却绕道儿到韩家去看看,事先她并不知道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是因为想新月,想问问韩伯母,";五一";节新月回家吗,谁知一进韩家的门,就听到了这可怕的消息,她连家也没回,就匆匆赶来了。

";新月,新月......";她轻轻地喊着挚友的名字,看着她那怕人的脸色,似睡非睡的衰弱神态,两眼就被泪水模糊了。新月,她天天想念着的新月,充满青春活力的新月,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新月,怎么会突然病成了这个样子呢?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抚着新月的手,把脸贴在她的耳旁:";新月,我来了,我是淑彦......";

";你别叫她,她好容易睡着了,别叫!";天星俨然是妹妹的守护神,他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妹妹,对陈淑彦下了逐客令,";你瞅瞅她就得了,走吧!";

";天星哥,我......我怎么能忍心走呢?";陈淑彦擦着泪说,";你就让我在这儿看着她吧,看着她......";

看起来,要把她赶走是困难的,天也已经晚了。天星梗着脖子,没说话。陈淑彦默默地搬过一张凳子,坐在新月的床前。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天星在一起,大概也是第一次正式面对面地说话。以往她去找新月,天星总是视而不见似的,没什么话可说。寒假里,新月曾经悄悄地向她透露了妈妈的意愿,希望她能够和天星......她当时一愣,脸就红了。奇怪得很,随着她和韩家的交往越来越密切,几乎经常见到天星,但她却从来也没有往这上面想过,只觉得新月的哥哥就等于自己的哥哥罢了。她沉默了一阵,问新月:";你哥还没有对象吗?当然没有,要不,我还问你干吗?这是他的意思吗?差不多,他听我妈的,我妈就等你一句话。";她又沉默了,开始认真地把天星当成个";对象";来考虑。她对天星了解得其实很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人除了脾气蔫、不爱说话,倒也是个老实人,没什么不好。她想起韩伯伯、韩伯母对她的恩情,没齿不能忘;想起和新月的友谊,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想起韩家的幸福、和谐的家庭气氛,不由得爱屋及乌,叹了口气说:";唉,这也许是真主的安排!";后来,新月就把她的口信儿告诉了妈妈,妈妈又告诉了天星,这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一条无形的、似有似无的红线,她再到韩家去,一见着天星就觉得脸红了,也就更不敢说话了。......现在,她破天荒地叫了一声";天星哥";,并且大胆地要求留在他身边,这都是为了新月,新月的病使她顾不得一切了!

他们就这样坐着,坐着,谁都不说话,两双眼睛都在盯着新月。为他们牵了红线的这位小小的";月老";,怀着美好的愿望、单纯的热情,替他们谋划着幸福的未来,她自己却突然跌入了灾难!

输液瓶里的药水缓慢地滴着,陈淑彦和天星腕上的手表指针匆匆地走着,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倦意,心里只有新月。患难使人的思想单纯了,友谊把人的灵魂净化了。

值班护士又来了,默默地察看了新月的脸色,听了心肺,量了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