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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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这话音儿分不清是褒是贬,也没说出韩子奇是怎么把家";毁光";了的,韩太太决不会像陈淑彦那样胸无城府,把家里的事儿抖落个一干二净的。她说这话,正是给自己的家庭定个调子,不让陈淑彦再胡乱猜疑,她看出了这姑娘对韩家的羡慕和好奇。

陈淑彦也没再追问,人家天好是人家的,也没有她的份儿,她只能自叹投错了胎,生在那样的家庭,空顶着个背时的";小业主";牌子,日子却比人家这";无产阶级";差远了去了。要是能像韩家这么样儿,即使当";资产阶级";倒也值啊!";唉,新月多好!也不受家庭的连累,想考名牌儿大学,就考上了。哪儿像我啊,连轻工业学院都不要我这样的!";

绕了一圈儿,这才落到根本上,她的一切沮丧、牢骚都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而发的。今天来送新月,本是碍于情面,迫不得已而信守前约,在路上就反反复复心里颠倒了好几个个儿才鼓足勇气来的,不料又扑了空,那种失落感就无形中增强了好几倍,不知不觉眼泪又要涌出来。

韩太太充满同情地看着这感情脆弱的姑娘,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看来,陈淑彦把考不上大学的罪过全推在她爸爸身上了,又似乎觉得新月的升学是因为出身比她好。韩太太尽管不懂得国家招大学生是不是凭着家庭";看人下菜碟儿";,但她本能地认为这样说屈了新月。上大学又不是花钱买的,那不是还得考嘛,学问不好,恐怕也不行。她凭着韩子奇对女儿的评价,确信新月是靠本事考上的。那么,陈淑彦也许在学问上就不如新月。但她不能这样点给陈淑彦听,叫人家脸上挂不住。至于陈淑彦那种对家庭的自卑感,韩太太却又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你爸爸也是做过几十年买卖的人,手里还趁过两千块钱呢,比那些光靠两只手混饭吃的人总还是强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家底儿,也是比那些靠国家提拔起来的工人更趁、用不着这么瞅不起自个儿。可是,这话也不便明说。想了想,就另找途径宽陈淑彦的心:";姑娘,已然这么样儿了,你也别老是觉着委屈!依我说呀,一个姑娘家,念书念到高中毕业也就足矣,大学上不上的不吃紧!我们家天星不是也没上过大学嘛,在保密厂子工作,又能比谁差到哪儿去?你呀,甭跟新月学,在家好好儿地帮你妈几年吧!";

陈淑彦掏出手绢儿擦着眼角说:";我妈也是真难啊!下边儿两个兄弟都在上学,得吃,得穿,得缴学费,光指望我爸爸那八十块钱哪儿够?要不我妈就说了:你没考上大学是我的福!";

";倒也是实话,";韩太太点点头,";早点儿工作,也给你妈省点儿心!";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这些天,他就在到处托人儿给我找工作,听说琉璃厂文物商店有个老师傅,过去跟他一块儿学过徒的,也许能帮点儿忙......";

";噢?要是能成,那儿倒是不错,也是咱古玩行里的!回头,我跟你韩伯伯也提提这事儿,行里的人儿他都熟,要是用得着的话,叫他去言语声儿!";

";那可就太好了,";陈淑彦感激地望着韩太太,";伯母,我要是能去了文物商店,可得好好儿地谢谢您!";

";咳,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回回亲戚!";

韩太太所说的";回回亲戚";,并非实指亲属关系,而是回回之间的通称,显示了这个民族同胞之间特有的情感。她拿起暖瓶,给客人的茶碗又续上水,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淑彦,你今年十几啦?我记得你比新月大......";

";比她大两岁,十九了;我的生日早,到春节就整二十了。小时候上学晚,在班里挺大的个子......";

";二十了?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这可比念书更当紧!搞上对象了没?";

陈淑彦腾地羞红了脸:";伯母,我连个工作的地方还没找着呢,哪儿有这心思?在中学的时候,学生没有一个谈恋爱的......";

韩太太笑了:";瞧你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妈也该给你操操心了。咱回回里头,好人家儿还是有的!";

陈淑彦就不再言语,低着头喝那碗茶。

被韩太太打发走了的姑妈,在东厢房里翻腾了一阵,抱着天星的一堆衣裳,泡在大盆里,坐到院子里石榴树底下,尽职尽责地揉搓。这会儿,正一边揉搓一边叨唠:";瞧瞧这领子上的泥!是怎么穿的?";

陈淑彦就放下茶碗,站起身,朝着院子里说:";姑妈,您歇着,我帮您洗!";

姑妈忙说:";那哪儿成啊?你是客人!";

陈淑彦下了上房的台阶,走过去说:";这有什么?我们家的衣裳都是我洗!今天我反正也没事儿......";说着就去抢姑妈手里的搓板。

韩太太却并不阻拦,只是笑吟吟地说:";是吗?你倒是比新月勤谨!长这么大,也没见她这么帮过她哥一回!";

姑妈争不过陈淑彦,就放了手,在围裙上擦着胰子沫儿,过意不去地说:";姑娘,今儿晌午别走啦,在这儿吃饭吧!";

韩太太却说:";家里又没准备,叫人家吃什么?我说呀,淑彦,说话就到礼拜天了,新月准回家,我叫她在家等你。";

";礼拜天我准来!";陈淑彦高兴地说,使劲儿揉那领子。

";姑妈,";韩太太又立即下达任务,";您给这小姐儿俩好好儿地做点儿可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