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世间
字体: 16 + -

第37章 迷途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腥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坐客车去满洲里,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和内蒙古的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那年,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进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地突然晃了一下,发生了轻微地震……

    这些事后来想一想我都忍不住想笑。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沙滩上的一条即将干巴的小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殷凯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李铁突然狠狠地踹了吉普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飙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章怀和帕多走过来,章怀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幽默了,对着帕多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多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我也没听懂。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老头儿。。

    他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他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李林的表现最为平静,他站在车门那里,无声地观望。阿布应该是睡着了。

    章怀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球球,但球球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这时,一向不说话的赵书明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陈然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他冷笑了一声:“幼稚!”

    古玉说话了,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小七的!”

    赵书明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赵书明又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他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赵书明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他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赵书明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把陈然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荒冢的那本书上学过发报和收报。只是没有实践过,不知道手腕抖动的幅度是否能掌握好,这一点我又请教了陈然。

    现在这个时期,有些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必须自己来,那才最靠谱。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李林在喂阿布。阿布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青说话了:“小七,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青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赵书明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头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青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赵书明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青冷冷地看着赵书明,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赵书明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古玉带来的这些人,不知道身手怎么样,但骨子里都不太老实。

    帕多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青,刀子都放在古玉手里,暂时就由他保管吧。”

    张青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古玉:“老大,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喊我。你……信任我吗?”

    古玉点点头。

    这时,赵书明又有点反常的叫起劲来。

    他指着我说:“我想问你,现在我们走到了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决策错误?”

    我说:“哪个决策?”

    他这样我能理解,毕竟目前的处境很让人绝望。

    他说:“哪个决策?最初的时候,你就不该选择这个向导!”

    章怀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小七他妈的故意害你?”

    赵书明反唇相讥:“谁同意了?都是他的决定!”

    章怀说:“他操心费力,不是为了大家吗?从现在起,你们跟向导沟通吧,小七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赵书明说:“你妹!我他妈连命都要没了,还不能埋怨埋怨?”

    章怀说:“你活该!”

    赵书明说:“你再说一句?”

    章怀一蹦老高:“你活该。”

    赵书明朝章怀冲过去,张青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

    赵书明揶揄地看了张青一眼:“你以为你真是警察?”

    张青说:“我就是个警察。”

    赵书明说:“你松开我!”

    张青说:“不可能。”

    我说:“张青,你松开他。”

    张青这才放手了。

    赵书明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李林瞪了他一眼,回帐篷去了。

    我说:“赵书明,其实不能完全怪向导,仪器失灵是个意外,鬼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儿。”

    他恨恨地说:“那是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帕多的帐篷,门帘敞着,里面黑糊糊的。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小孩。”

    睡觉之前,李林来了,他向我道歉:“小七,我刚认识你时就感觉你面善。没想到他拿这件事攻击你……对不起啊。”

    我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在沙漠上多了个粉丝。”

    他也勉强笑了笑,说:“现在大家都焦虑,多理解点吧”

    李林离开不久,我去他的帐篷查看那个小孩,要把他带回我这里。

    刚刚走近帐篷,就听见他正在跟那个小孩说话:“阿布,明天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你知道什么礼物吗?”

    阿布无声。

    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停在了帐篷外。

    李林继续说:“我要送给你一颗石子,你喜欢吗?呵呵呵。”

    阿布依然无声,他好像在玩游戏。

    我撩开门帘,看见那个小孩坐在睡袋上,依然不哭不笑不闹,正在摆弄着一个石子。

    我问:“他还是不说话?”

    李林摇摇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观察他。

    天黑之后,冷了。我为他裹上了一个毯子。

    过了一会儿,我说:“阿布。”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抬脸看了看我,又低头玩了,一双小手在石子上点来点去。

    我又说:“你会说话,对吗?”

    他不理我。

    我接着说:“你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