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三月，拿酒来
入夜的丰都城灯火阑珊。
招待所里欢声笑语响起，大堂里重新摆了张圆桌，围坐着的人们推杯换盏。
谢必安一脚踏在凳子上，手举一只肥大鸡腿，眉飞色舞的向众人比划着。
“……牛头马面没办法，便回来了，我与无救哥又亲自去抓他，谁知道那厮狡猾得很，竟是给自己点了七星灯！”美美地嘬一口酒，却住口不言了。
七星灯，也叫续命灯，有阳间人不知如何窥得一丝天机，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人在大限将至之前，阳气渐弱而阴气渐盛，此时以秘法点本命灯一盏，周遭围放七七四十九小灯，再在门外布七盏大灯，取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之数，以守卫本命灯。
如果本命灯七天不灭，阴差便无法勾取此人性命，只能十二年后再勾。
此法只得应付一时，就算蒙混过关延长了阳寿，相应的寿命也需在来生阳寿中扣减，并抵消相当多的福报。
“然后怎的？”果然有人问，语气急切好奇，“他便盗得了十二年阳寿？”
谢必安面色得意：“在我谢七手里，想盗天机得长生？哈……”
言下之意，便是没成。
范无救自斟自饮一大杯，显然也相当感慨。
去勾人的日子多了，总能遇见百般理由哭嚎打滚拖延时间不想赴死的客户，能理解。
对于世人来说，本来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自理的生活忽然要终结，要去的地方叫作地狱，受千万酷刑后再喝一碗孟婆汤，把一切都忘掉后，被赤条条推到人间重新来过，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但因果本不是凭空而来，既然得了果，终究是早先种下了因。因果偿清，一切归零重新来过，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就像打麻将一样，四人成局，有人赢就会有人输，输家给钱赢家收钱，推牌洗牌码牌重新玩，这才有乐趣嘛，有什么可怕？
世人执着于“我”，想不开而已。
这一世的我是“我”，下一世的“我”便不是我了吗？
钟馗也被陆文拉来赴宴，他并不饮酒，只挑自己爱吃的小菜慢慢吃，谢必安天花乱坠的说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略带不以为然的笑着听。
今日的宴席还请来了四位地狱守卫头目，其中有两位是陆文白天刚见过的。虽然当时说了要请客，但是两位守卫也只当客套话听，没想到陆文晚上便来了，很是意外高兴。
“明日我二人不当值。”其中一人说道，“是两名守卫头目，陆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一同叫着。”
怎么说都是好意，一来引荐自己人认识陆文，二来不用陆文再次破费打点另外两人，陆文笑着谢过。
四名守卫头目随陆文来到招待所，见同席的还有谢必安、范无救二位无常以及罚恶司钟判官，都激动得不知所措，又有些惴惴不安，怕几位大人嫌自己四人身份低，迁怒于陆大人。
陆文来的路上便已经问过四人的名字，此时便一一介绍给大家，谢、范二人平日里业务广，上到天家贵胄下到贩夫走卒都聊得来，从善如流，钟馗则是地府出名的厚道人，更是给足了几人面子。
四人便也慢慢放松下来，品菜喝酒听故事。
听到谢必安讲到关键处停下，几人便笑着起哄催促。
“谢大人，讲到要紧处吊人胃口，要罚酒！”
谢必安哈哈一笑，依旧踩着椅子，样貌俊秀，偏偏满嘴绿林粗话：“奶奶个熊，老子何曾惧酒？！”
抓过坛子倒满碗，一饮而尽，听得大家叫好，抬手以袖拭口，方继续接上文讲。
“七星灯一起，他便日日祭拜，时时看守，我原本也奈何不得。但又不甘，恨世人贪心，妄图逆天改命，终于在第六日想到一法。”
“那人正与对手带兵交战，已僵持多日，那对手也是个人才，看出那人有油尽灯枯之相，一直耐心等待时机。”
“我知道那对手会看星象，便在星朗云稀之时招了阵风儿，将他帅帐吹开。他见外面天色甚好，出去观星，见北斗主星晦暗不明，立时便知那人命在旦夕，马上发兵袭之！”
“唉，那人手下的兵惊惶惶跑去报军情，闯了营帐，七星灯便被吹熄了，盗取寿命一事也化为泡影。”
众人屏息静听下文，谢必安却不再继续说了，又倒满一碗酒，叹道：“那人也是条好汉子！可惜我不能成全他，干！”
端碗，扬脖，大口饮尽。
陆文听谢必安说的故事，隐隐与记忆中某人物对上了号，细细一想不禁惊异万分。
范无救见陆文脸色变了，拍拍他肩膀道：“一般的差事都交给小牛小马了，咱们二人办的就是疑难差事，随便扯出一桩来，涉及到的人你都八成认识，习惯就好。”
道理陆文都懂，但心里还是有些感伤，和怪异。
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把丞相当过偶像啊，玩个三国杀都对黄月英叫声大嫂呢……
电视剧里七星灯灭的时候他还哭过呢。
结果自己的同事喝高了吹牛，说丞相的死与他有关，那灯是他想法弄灭的。
偏偏他还很有立场这么做。
心塞，头疼。
不想理他。
陆文上楼进了方仲永的房间，摸黑在桌上摸了两粒石头做的骰子，下楼打发大家玩。
骰子是他亲手磨的，一套十个，仲永乘法口诀背完了就掷筛子做加减法玩，还挺乐在其中。
两粒骰子，自然是猜大小，输了喝酒。
谢必安和范无救试了两把，各饮一杯，便觉出好玩之处。
四个守卫头目平时鲜有机会玩乐，马上也凑了上去“大大大小小小”的喊着，嘻嘻哈哈。
就连与谢必安面上不睦的钟馗，也斜眼看着大家玩了会后参与了进来。
范三月本来是远远在柜台里看大家玩乐，见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
每次开骰都要饮酒，自然是不能拿大碗倒，一溜儿九个小盅，满满倒上酒备着，输者端起便喝，赢者拍腿拊掌大笑。
坛中残酒已经不多，又一轮掷骰后，谢必安拎起坛子摇了摇，空了。
“三月，拿酒来！”他顺口便喊道，喊完忽然觉得不对，又改口重新喊：“范老板啊，拿酒来！”
却已经晚了，范三月眼睛亮亮，脆生生甜滋滋的“哎”了一声。
完了完了，谢必安想。
我醉了。
……
……
招待所里欢声笑语响起，大堂里重新摆了张圆桌，围坐着的人们推杯换盏。
谢必安一脚踏在凳子上，手举一只肥大鸡腿，眉飞色舞的向众人比划着。
“……牛头马面没办法，便回来了，我与无救哥又亲自去抓他，谁知道那厮狡猾得很，竟是给自己点了七星灯！”美美地嘬一口酒，却住口不言了。
七星灯，也叫续命灯，有阳间人不知如何窥得一丝天机，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人在大限将至之前，阳气渐弱而阴气渐盛，此时以秘法点本命灯一盏，周遭围放七七四十九小灯，再在门外布七盏大灯，取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之数，以守卫本命灯。
如果本命灯七天不灭，阴差便无法勾取此人性命，只能十二年后再勾。
此法只得应付一时，就算蒙混过关延长了阳寿，相应的寿命也需在来生阳寿中扣减，并抵消相当多的福报。
“然后怎的？”果然有人问，语气急切好奇，“他便盗得了十二年阳寿？”
谢必安面色得意：“在我谢七手里，想盗天机得长生？哈……”
言下之意，便是没成。
范无救自斟自饮一大杯，显然也相当感慨。
去勾人的日子多了，总能遇见百般理由哭嚎打滚拖延时间不想赴死的客户，能理解。
对于世人来说，本来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自理的生活忽然要终结，要去的地方叫作地狱，受千万酷刑后再喝一碗孟婆汤，把一切都忘掉后，被赤条条推到人间重新来过，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但因果本不是凭空而来，既然得了果，终究是早先种下了因。因果偿清，一切归零重新来过，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就像打麻将一样，四人成局，有人赢就会有人输，输家给钱赢家收钱，推牌洗牌码牌重新玩，这才有乐趣嘛，有什么可怕？
世人执着于“我”，想不开而已。
这一世的我是“我”，下一世的“我”便不是我了吗？
钟馗也被陆文拉来赴宴，他并不饮酒，只挑自己爱吃的小菜慢慢吃，谢必安天花乱坠的说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略带不以为然的笑着听。
今日的宴席还请来了四位地狱守卫头目，其中有两位是陆文白天刚见过的。虽然当时说了要请客，但是两位守卫也只当客套话听，没想到陆文晚上便来了，很是意外高兴。
“明日我二人不当值。”其中一人说道，“是两名守卫头目，陆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一同叫着。”
怎么说都是好意，一来引荐自己人认识陆文，二来不用陆文再次破费打点另外两人，陆文笑着谢过。
四名守卫头目随陆文来到招待所，见同席的还有谢必安、范无救二位无常以及罚恶司钟判官，都激动得不知所措，又有些惴惴不安，怕几位大人嫌自己四人身份低，迁怒于陆大人。
陆文来的路上便已经问过四人的名字，此时便一一介绍给大家，谢、范二人平日里业务广，上到天家贵胄下到贩夫走卒都聊得来，从善如流，钟馗则是地府出名的厚道人，更是给足了几人面子。
四人便也慢慢放松下来，品菜喝酒听故事。
听到谢必安讲到关键处停下，几人便笑着起哄催促。
“谢大人，讲到要紧处吊人胃口，要罚酒！”
谢必安哈哈一笑，依旧踩着椅子，样貌俊秀，偏偏满嘴绿林粗话：“奶奶个熊，老子何曾惧酒？！”
抓过坛子倒满碗，一饮而尽，听得大家叫好，抬手以袖拭口，方继续接上文讲。
“七星灯一起，他便日日祭拜，时时看守，我原本也奈何不得。但又不甘，恨世人贪心，妄图逆天改命，终于在第六日想到一法。”
“那人正与对手带兵交战，已僵持多日，那对手也是个人才，看出那人有油尽灯枯之相，一直耐心等待时机。”
“我知道那对手会看星象，便在星朗云稀之时招了阵风儿，将他帅帐吹开。他见外面天色甚好，出去观星，见北斗主星晦暗不明，立时便知那人命在旦夕，马上发兵袭之！”
“唉，那人手下的兵惊惶惶跑去报军情，闯了营帐，七星灯便被吹熄了，盗取寿命一事也化为泡影。”
众人屏息静听下文，谢必安却不再继续说了，又倒满一碗酒，叹道：“那人也是条好汉子！可惜我不能成全他，干！”
端碗，扬脖，大口饮尽。
陆文听谢必安说的故事，隐隐与记忆中某人物对上了号，细细一想不禁惊异万分。
范无救见陆文脸色变了，拍拍他肩膀道：“一般的差事都交给小牛小马了，咱们二人办的就是疑难差事，随便扯出一桩来，涉及到的人你都八成认识，习惯就好。”
道理陆文都懂，但心里还是有些感伤，和怪异。
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把丞相当过偶像啊，玩个三国杀都对黄月英叫声大嫂呢……
电视剧里七星灯灭的时候他还哭过呢。
结果自己的同事喝高了吹牛，说丞相的死与他有关，那灯是他想法弄灭的。
偏偏他还很有立场这么做。
心塞，头疼。
不想理他。
陆文上楼进了方仲永的房间，摸黑在桌上摸了两粒石头做的骰子，下楼打发大家玩。
骰子是他亲手磨的，一套十个，仲永乘法口诀背完了就掷筛子做加减法玩，还挺乐在其中。
两粒骰子，自然是猜大小，输了喝酒。
谢必安和范无救试了两把，各饮一杯，便觉出好玩之处。
四个守卫头目平时鲜有机会玩乐，马上也凑了上去“大大大小小小”的喊着，嘻嘻哈哈。
就连与谢必安面上不睦的钟馗，也斜眼看着大家玩了会后参与了进来。
范三月本来是远远在柜台里看大家玩乐，见这边热闹，也凑过来看。
每次开骰都要饮酒，自然是不能拿大碗倒，一溜儿九个小盅，满满倒上酒备着，输者端起便喝，赢者拍腿拊掌大笑。
坛中残酒已经不多，又一轮掷骰后，谢必安拎起坛子摇了摇，空了。
“三月，拿酒来！”他顺口便喊道，喊完忽然觉得不对，又改口重新喊：“范老板啊，拿酒来！”
却已经晚了，范三月眼睛亮亮，脆生生甜滋滋的“哎”了一声。
完了完了，谢必安想。
我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