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判官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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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南门外的孟记茶棚,平时除了看守城门的将士来喝茶休息,就很少有人光顾了。

    因此,陆文和方仲永这两张生面孔出现在这里,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陆文坐在桌前,打开疑案集看。

    方仲永嘻嘻笑着,凑过来想一起看,陆文拒绝了。

    疑案集这种衙门里的资料还是保密的好,不要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城门守卫看到方仲永可爱,便招手叫他过去。方仲永跑过去玩了一会儿,手里捏着两颗花生回来了。

    “陆文哥哥,吃。”小小的手,伸到了陆文眼前,掌纹里有着细细的尘土。

    陆文抬头,看见方仲永小手往前递着,头却往后努力的扭,生怕视线触及桌上的疑案集。

    他便笑了,摸摸方仲永的细软发丝,“仲永,是不是呆得无聊?我教你读书好不好?”

    方仲永猛地回过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微微濡湿着,像小狗一般。

    “可以吗?我可以读书吗??”

    可以啊,教你读书,也是给我自己找点事情做。陆文想。

    上午看着宋帝王判阴魂罪,一桩桩、一件件,头脑清楚,条理清晰,不因阴魂生前恶贯满盈而多加一分罪,也不因阴魂生前行善而特殊对待。

    陆文自认做不到。

    软弱无能、优柔寡断,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吧,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不过教书这码事,陆文还真的挺擅长。

    从读本科就开始做家教,一直做到研究生毕业,教龄也快赶上九年义务教育那么长了。

    “来!仲永,为师先传授你天地合一道,九九归一诀!”陆文哈哈笑道,伸手接过花生收入须弥扳指。

    这两颗花生,就当是你给为师的束脩了!

    ……

    日头最毒的时候,城门守卫换着班来喝凉茶解暑。

    “陆大人!”他们抱拳行礼道,“今日烦劳陆大人犒劳,实在过意不去。”

    陆文笑着给大家斟茶道:“兄弟们哪里话,本来也没做什么,我这个人又闷得很,陪大家说说话都不能。”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咕咚咚喝着茶水,粗瓷的大碗里盛着微涩的茶汤,解渴解暑。

    方仲永嫌这群大人吵闹,便跑到茶棚后面,蹲在地上背陆文教他的口诀。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

    一个大胡子守卫跟着他过来,听到这里,接话道:“一五得五,一六得六,一七得七?”

    方仲永抬起头看大胡子,疑惑道:“对呀,你怎么知道?”

    大胡子好奇道,“你念这个做什么?是陆大人教你的吗?”

    “对啊!”方仲永认真道,“我求了陆大人教我读书,陆大人让我先背这个。”

    大胡子笑道,“读书啊,那你好好背。”伸手欲摸方仲永的头,没想到方仲永小脑袋一歪,灵活的躲了开去。

    方仲永躲着大胡子的手,哼道:“你不敬重陆大人,不给你摸。”

    大胡子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强求,仍旧走到前面继续去跟大伙喝茶玩笑。

    守城门毕竟是不能离了人的岗位,大家闹哄哄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便喝完了茶回去站岗了。

    陆文收了茶碗放到桶里提进茶棚,又拧了抹布擦桌子,喊方仲永出来检查背得如何。

    方仲永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从茶棚后面探出小脑袋,问道:“陆文哥哥,你还能多教一个人吗?”

    ……

    陆文头疼地坐在两个孩子对面,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不时的还捂嘴偷笑一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陆文敲敲方仲永面前的桌子,提醒他不要太过分。

    先斩后奏可不行啊,替他人做主更不可取。

    “陆大人,是这样的……”方仲永见陆文面色严肃,连忙收起了笑容,称呼也官方了起来。

    “这个哥哥是阿吉,一个人住在城西。他也想跟我一起念书,不知道陆大人是否肯教他。”

    被称为阿吉的小鬼抬起头来期待的看着陆文,不发一言。

    陆文也在打量着他。

    阿吉看起来比方仲永大一点,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五官秀气但轮廓分明。眼神清澈,不像是心思复杂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跟我读书呢?”陆文开口问道。在阴间读书,有什么用呢?投胎之前一碗孟婆汤下肚,你还能记得什么呢?

    阿吉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陆文读书,他本来也不指望能靠读书改变什么。

    因为知道早晚要去投胎,阴间的日子就成了得过且过,每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他本来也是这样,每天早上起来到处找香火,找得到就嗅一嗅,找不到就到处游荡着闲逛,或者躺在房顶上看一天日出日落,反正饿不死,也不用担心什么。

    可是今天,他逛到城外孟娘子的茶棚,却看到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在读书,念的是很简单的口诀,有大人来笑话他,他便炸了毛地捍卫着自己的先生。

    他忽然特别渴望像那孩子一样,他也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就算如蜉蝣般短暂,如蝼蚁般渺小,如露如闪电般转瞬即逝,他也希望自己“知”。

    知世间也好,知学问也好,知自己也好,甚至只是在“知”的路上也好。

    我不要浑浑噩噩的存在啊!

    阿吉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陆文看着这个倔强的小鬼,心里像是有一根弦被拨了一下。

    自己只能在这里待不到一年,这短暂的交集,也算是缘分。

    “阿吉,你可知道,做我的学生是有条件的。”陆文含笑开口,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阿吉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陆文接下来要说的话,浑身紧绷着,大气也不敢喘。

    “仲永给了我两颗花生做束脩,你也一样,要拿出束脩来,我才教给你。”

    紧张得要炸毛的小鬼听到陆文这样说,陡然放松下来,眉眼笑得如星月般灿烂。

    “是,先生。”阿吉说,“我也准备了束脩。”

    他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铜铃表面的金属花纹被摩挲得光滑锃亮,在夕阳下微微的泛着温润的光。

    “先生,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