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有鬼么客栈
字体: 16 + -

第三十一章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玄菟弓虽听得心里一沉,才暗暗道了一声坏了,果然,一直默默跟在有穷羿殇与七十二箭侍中的通幽、驱神、担山、禁水、借风五大箭侍身后的几个后生神通者早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更是有一名有穷羿殇所传部落的晚辈后生豁然出声道。

    他扎起、束在脑后的乌发炸开,冲天而起,气势爆发,迎着玄菟夷部听风军军主玄菟有信呵斥道。

    “够了!几位玄菟夷族的大人们,我忍你们已经很久,我已经忍不住了!东夷联盟向来都是同气连枝,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羿公出有穷,八方箭伯出其余八夷,成箭伯后镇守八方入有穷,这也是当年后羿先祖立下的规矩,是规矩,更是为了防止箭伯利用手中的权利为自己部落谋私,这是道理,你们认不认?!再来说,百鬼族来袭,明庶伯不顾自己年长,以身作则要与你们并肩战斗在第一道防线,明庶伯需要抢功?他不需要抢功也站在了东夷联盟的最高点不是吗?最后我还有两问,一问你们知不知道但凡八夷有战起,必有有穷一族族人千里奔驰支援,多少年了?你们八夷只需要坐镇一方,可是我们有穷呢?我们要战的是整个东夷联盟的十万里大荒!为什么见不得我们有穷的年轻族人,那是因为他们有的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死的死,伤的伤,千人增援,十人完整,万人增援,百人少伤,这些都是我有穷的未来,更有不少人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部落兄弟!你们玄菟夷族没有战乱休养生息时候,我们在东屠、畎夷、乐浪几部间血战,东屠、畎夷、乐浪的战乱结束了,我们又去满饰、风夷、阳夷。战斗!我们有穷从未停止过啊!你说我们的年轻天才何在?!”

    这个有穷的后生神通者说的眼圈有些红了,他想起了一起长大的恋人,她也算得上是有穷一族里小有名气的天才,只是还未来得及扬名,便已经死在了上一次增援满饰族的战场里。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我有穷一族来增援是为了抢功,你们难道就看不见我们来增援的族人,都是抱着一颗战死也要守护你部的心吗?”

    玄菟弓虽常年游走大荒而被日晒雨林的有些发黑的脸颊,听得有点发红,即便是先前出声冷嘲热讽的几个新进玄菟夷部的龙鹰统领也听得脸上发烫。

    只不过同出于年轻人都爱面子的关系,不肯低头,才有些扭捏、有些敬畏还有些愤愤于明庶伯有穷羿殇早年改投了有穷。

    “二问你们玄菟夷族,可有良心?明庶伯与我们今日自有穷不远万里赶来,为的不是你们玄菟夷族,不,也不单单是明庶伯,而是八方箭伯今夜都出动了,我们这些你们嘴里见不到的有穷的天才也跟着来了。不为抢功,不为守土,为的就是舍了这一身的几十近骨头,为有穷也为东夷杀出一片坦荡青天!我们来了,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即便是这样?你们也忍心也要责备这位白发苍苍却还坚持要死在战场的老人吗?!”

    跟在玄菟知夏周围的不少玄菟夷族,纷纷低头即便是玄菟夷部听风军军主玄菟有信,闻言也不由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与迟疑,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你们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就留给你们老一辈去解决吧。若是——若是你能活的回来,祖爷爷一定会见你一面的,若是——若是。唉,活着回来吧。”

    有穷羿殇点头,忽然笑道。

    “你祖爷爷那家伙从小就倔,我现在都记得,他在我当年去有穷之前,缠着我非得给他雕一把复合弓,哪会家里最崇拜我的就是他了,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也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当年那一别,我们兄弟两个到今天,已经有快五百年时间没见过面了。”

    说着话,有穷羿殇伸手将怀里揣着的饕餮袋取出来,递给玄菟有信,他眼里灼人的七彩的神光也黯淡了几分,看着玄菟有信,就仿佛是见到了自己的弟弟。

    “小家伙,拿着吧,我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也别拒绝,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明庶伯,饕餮袋里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不留给你,难道留给鬼族的小崽子们?更何况,更何况啊,这里边还有当年你祖爷爷知道我投了有穷,不要的那张弓啊。”

    玄菟有信接过饕餮袋,立在一边,张了张嘴巴,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该讲的都讲完了,有穷羿殇终将眼神投向了玄菟知夏,他眼里七彩的神光冒的更盛,就这么紧紧的盯住玄菟知夏,盯着她脑后浮现出的那座,形若月亮一般有淡淡月华闪烁的神台。

    灵台、瑶台、莲台、道台、玄台、神台、生台、死台、七宝台具备,其上更是立着一道大门。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为承天。

    神台九境,又名登天,所说的神台便是登天梯,唯有踩着天梯,才能走上天,才能开了那道众妙之门。

    真难想到,这名玄菟夷部年轻的女性副城守,境界竟要比起城守来还更高,即便是比起有穷羿殇来,也仅仅只是略逊一筹。

    倒是玄菟知夏,眼里一直紧盯着城外空地上,玄菟夷族族人的尸体,仿佛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明庶伯有穷羿殇的到来。

    有穷羿殇身后,同样是一头白发的通幽箭侍,微微皱眉道。

    “玄菟知夏副城守,你有些失礼了。”

    谁都听得出,通幽箭侍有些懊恼了。毕竟无论是明庶伯还是自己与驱神、担山、禁水、借风五大箭侍,等级都在玄菟知夏之上,可是来了玄菟夷族之后呢?

    先是有玄菟夷部的年轻后生冷嘲热讽在前,现在又有玄菟知夏的忽略在后,也怪不得,这位向来都已脾气暴躁著称的通幽箭侍发怒。

    玄菟弓虽与玄菟有信算得上是城墙上除了玄菟知夏外玄菟夷部所有神通者当中最是职位高的人,眼见通幽箭侍发怒,不由的上前拱手要解释解释。

    通幽箭侍挥挥手,粗暴道。

    “老子问的是你们玄菟夷族副城守玄菟知夏,不相干的人通通滚一边去,别逼我发火。”

    只是这位英姿飒爽的玄菟知夏副城守,就像是没有听见通幽箭侍的话一般,依旧我行我素的操纵着神台上自己箭元所化的箭灵。神台上,她的箭灵也生得很是稀奇,与大多玄菟族箭元化成的玉兔箭灵不同,相反是一头豹尾,虎齿,爱啸,蓬发戴胜的於菟(wū tú)。

    通幽箭侍的脸色一沉,就要上去拍她,有穷羿殇按住他的手,眼里七彩的神芒吞吞吐吐,照的城墙上众人脸色也忽明忽暗的,有穷羿殇按下通幽箭侍的手,摇摇头。

    “玄菟副城守在忙,咱们几个老家伙等着便是。”

    “可是——鬼族就在城外不远而且······”

    通幽箭侍脸上虽有不甘,只是看着有穷羿殇也在忽明忽亮变化的脸,这才把嘴里的话咽下去。

    两炷香后,只听得玄菟知夏脑后神台上的於菟一声长啸,一跃而起,没入、消失在她的身上。

    呛——呛。

    只听得玄菟知夏身上盔甲发出几声摩擦碰撞声。城墙上下,无论是正在清扫战场,手里掐着法诀,还是正在包扎着身上伤口的神通者,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即便是站在有穷羿殇身边的玄菟夷族神通者也纷纷跪下一起喊道。

    “拜见城主。”“拜见城主!”“拜见城主!”

    有穷羿殇眼里闪烁的七彩神芒,猛然一顿,像是烈焰般从眼里飞出,落在城墙上,竟将玄武岩所铸成的城墙灼烧出一道裂缝。

    跟在他身后的通幽、驱神、担山、禁水、借风五大箭侍更是听得脸色一变。要知道,城守与城主可是不同的两个体系,哪怕等级相似,也不能乱叫的,更何况她玄菟知夏算个什么劳子的城守?

    她顶多不过就是一个副城守罢了,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副城守每座大城不说有十个,但是东南西北每一道城墙上最少驻扎着两位啊。即便是玄菟夷族不同于有穷,但是先祖大神后羿立下的规矩却是东夷所有人族,刻入骨里铭在心上的金条玉律啊。

    城守不在,副城守可暂代为指挥,这是变通;城守不在,副城守能被麾下簇拥为城守,这是人心所向;可若是城主不在,副城守,不,就算是城守,城主不在,城守被人称为城主,这都是违反了祖训,这是忘本,更是背叛啊!

    更何况来援的有穷所属早已经知道,东夷联盟里早有了投与百鬼族的叛徒,现在冷不丁听见玄菟夷族族人高呼城主,更是心头大惊。

    甚至已经有不少神通者身上已经有箭元喷涌而出,手里的弓已张开,瞄准了跪在地上自己身边的玄菟夷族族人。

    “哦?有趣、有趣,你们究竟是有穷来的援军呢?还是早早就投了百鬼族的杂碎?什么时候,东夷联盟的袍泽手里的武器开始对准起了自家的兄弟姐妹?”

    虽身着一身天工族锻造来的狰狞战甲,可玄菟知夏人却如其名。知夏,知夏,一草知春,一花知夏,一叶知秋,一雪知冬,一夏才知花开,蝴蝶来。

    她身披天工锻造的千叠元辰锁金甲,腋下夹着一个头戴凤翅紫金冠,踩着一双藕丝云步履,就这么迎着有穷绽放的太阳,背衬着百鬼渲染的血月,这么翩然,款款而来。

    明庶伯有穷羿殇背后,原先站出来说话的那个有穷的后生神通者,不由的望向了她,只觉得城外的血月忽然清朗、皎洁起来。

    他一定睛,原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月白色荧光向着他们张嘴轻笑起来。

    这是一个缚着长弓的女子。

    有穷安南看着她,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口一凉。不是那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凉;也不是那种,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的凉;还不是那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凉;更不是那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凉。

    而是那种,过南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凉。

    像极了,他当年与喜欢的那个姑娘,一起乘着月色,悄悄爬上房顶赏月的凉,如月华,似流水,汩汩流淌进心里的凉。

    那种凉,是旧旧的凉,是旧历九月,月光被砧衣女子,揉碎、洗褪后的凉;是鸡鸣茅店外,人迹板桥霜,落了一层之后,又落了一层的凉;更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凉。

    她便于这种,汤汤扬扬旧旧的凉里,缚着一张弓箭而来。

    千叠元辰锁金甲,甲片微张,藕丝云步履,步履张扬,她的声音极好听,极轻,轻的落在人耳里,让人觉得天地一静。

    有穷安南心道,她穿的那身千叠元辰锁金甲没见与东夷联盟别的城守有什么不同啊。

    只是,只是,他没见过有什么人,一件千叠元辰锁金甲披挂在身上时,会像她那样,让人看上去那么的舒适。把一件狰狞、肃杀、凶悍的千叠元辰锁金甲穿出那样一种舒适,那样一种轻软。

    她缚着一张弓,步履张扬,声音从容,毫不胆怯的迎着明庶伯有穷羿殇七彩斑斓的眼睛,向着他们走来,把背上束着的弓漫不经心的解下,递到身边的亲卫手里。

    有穷安南,刚才还想到“玄菟夷族少有的女性天才”一十一个字,可是,这时看见她转身走来,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称呼她了。

    他的心里,忽忽地想起了一句,不知道是离东夷联盟有多少百万万里,诗仙城里的那位诗仙所做的一首诗歌:过南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原来她是一个乍暖还寒时节的人,然后突的才想起了她的名字,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她、晚来风急?雁回也,花正开,才知是夏天。

    原来她就是知夏啊······

    玄菟知夏俏生生站到有穷羿殇面前,英姿煞人,模样也生的极美,粉黛红唇,眉眼如画,嘴角噙笑,就连小小的鼻子都带着俏,这是一个生的便极为光彩,夺人眼球的女子。单单只是瞧见了一眼,便刻入了骨头、铭记在心尖,再让人忘记,便做不到了。

    可是,她分明还站在玄菟夷城墙上,站在战场中,站在城外打捞上来的玄菟夷族的尸体旁,血月照耀着血海,血海倒映着血月,猩红、无情、幽幽的成了她的背景啊。

    她的脸上、身上,手上还沾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