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一命与巫婆婆
中伏，八月八。
平安镇上日头正浓。若是搁在别日，摊上正午时分，不消别的，便是穿着开裆裤，满街追蜻蜓，抓蚱蜢最最顽略的小童，也都被自己大人早早的拽在背阴处休憩了。
可是今儿，却说是平安镇上看着年岁最大，那个终日都把自己个儿闷在小黑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巫家老太太都出了门儿。
等李老汉与郑屠户，搀着秀才赶到温榆河岸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平安镇上最大的酒楼，醉仙居里的李家老三说书人，此刻正意气风发的跨坐在太平桥头石狮子身上，摇头摆脑端腔作势的，说一句一吆喝，唱三句一惋惜。
“话说那十万大山，也是咱们这等寻常人家，可以闯的？谁不知七十年前扶风老张城主，那可是抓妖一脉叩开仙门的登仙一步真人，说是要入那凫丽之山去采药，结果终还不是被一只蠪侄(lóng zhì)给生生的分食？三十年前的继任刘城主，那可是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他倒是出得了十万大山。有什么用？还不是狼狈飞到温榆河，结果被诸犍射中？”
李家老三说书人顿了顿，下意识的抬手便欲要落下那惊堂木。只是手中一空，这才想来在的地方不是那醉仙居。只好得，自顾拍了个巴掌，心道：怎么也算的是有个响声了不是，于是继续说道。
“有什么用？还不是至今瘫倒在床上连个生活都不能自理？要我说啊，本家老二哥能凭着一届凡人之躯入了那十万大山，此番还尚能不死，这就已经是得了那天大的造化——”
噫吁声，此起彼伏。
平安镇子不大，就位于那扶风城北近郊，数十几百代人计下来，那家不是沾点亲带着故？便是那李家老三说书人论起辈分来，都得唤这李老二为一声本家二哥子。
“猪油蒙了心，说话昧着良心的李三狗，怎么说话呢？你家老爷子下土时候，草席子都没得钱买，是谁给你爹连夜打的一口红杉棺材？怎的，你这是寻得好棺木准备下葬了？”
这是素日来无事就喜欢坐在巷子里家长里短的恶嘴村妇。
“狗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东西，你二哥是怎么对你的？现在出息了？敞着张驴嘴再那嘚嘚嘚，尽显了个你？你说书人的差事还不是二小子给你托的关系？今天老汉非得替老四管管这个缺个把门的儿子了。”
听语气也知道，这是李家还幸存的老一辈。果然，说着话，一个胡子一大把，眉毛也全白了的老汉，颤巍巍的举着红柳木蛇头拐杖，作势就要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红柳木蛇头拐杖，应该便是李老二的手艺。
“翠娥啊，不是婶子说，你家男人啧啧，也不想想你家孩子的木刀、木马，都是谁满月赶出来的？咱做人可不能没了良心啊。啧，要婶子说啊······”
这是走温情路线的。
“他二婶说的是，乡亲们说的在理，李三狗咱做人可不能没了良心，爹过世前嘱咐二哥关照着咱家点，一晃爹都走十年了，二哥是怎么关照着咱家的？咱做人得知道恩情。现在眼瞅着二哥昏迷不醒，你骑在桥上，搁在哪里放什么狗屁混蛋话呢？”
这是说书人李三狗的老婆。
也是小镇上有名的薄脸皮，别说是骂人，几十年里，就没见她发过几次火。而今在小镇镇民指点声里的腾的臊红了一张脸，这个平日里也算得是镇上数一数二，拌嘴都是低声细语的一个持家妇道人，此刻居然也扯着嗓子的喊了起来。
“额——噗通”
李三狗说得正来劲，冷不丁的被人这么一指点，一个恍惚，不小心便载下了温楠河。所幸，载下去的水不深，李三狗信手抹了脸上的夹着泥沙的河水，他一边攥着衣服里水，一边悻悻道。
“可不敢忘本，可不敢忘本，你们不怕，我还怕我家老爷子晚上寻我呢。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完嘛？依我看啊，二哥这次啊——正和应了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然，当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李三狗说着话，急忙打了个断场话，再不说，这群碎嘴的街坊邻居怕又都询问，是什么后福了。
不过，先前倒也不是说书人非要在此处卖个关子，讨个现眼儿，唯实是李家老二一介凡人，却能从那个满是妖魔鬼怪的十万大山里捡来一条性命，来的唯实是难得。
至于十万大山有多么凶险，却是李三狗也说不出来的。
反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荒野有狐鬼，河下有水妖，便是那些被人尊称为山神、树神、河伯的存在，也是需得时时上供的，才能保平安。更何况还是那片神灵才敢小心翼翼行走的十万大山了？
李家老二能逃得一条小命，怎么就不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这事说来也奇，阮氏兄弟正沿着温楠河上游打鱼，远远的，便见到恍惚是一个人影儿正顺着河流在起起伏伏，也不沉底，也不随着水走。照常理说，遇到这种事，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是不能也不敢多管闲事的。
管了便是恶了河伯、水神，今后再下水是得一命抵一命的，再者说了，一不沉河，二不跟水，怕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妖孽，谁敢管这闲事？
要不怎么说这事稀奇呢？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阮老大，今儿却像是吃了错药似的，非要凑上去救人一把。这不，就把沿河却不漂流的李家老二给打捞了上来。
阮小五性子急躁，还没等到船靠岸，便光着上身，游回了地面上去请那神农堂的柳家医师。
说起这柳家医师，那可是扶风城内大医馆神农堂的前天字第一号坐堂，江湖人称留一命。意思就是只要人还没死，甭管多大的伤疤，多要命的病，只要走到他的跟前，便能留下一命。他还时常自诩自己个儿这一身救人施针的本领，便是在那神农谷，都也堪能当得了那一分堂堂主。
不过平安镇上的镇民都表示不信。
嗤——神农谷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曾走出了人皇，神农氏的地方，别说是他柳一命了。是了，柳一命——留一命，便是七十年前扶风的老张城主，抓妖一脉叩开仙门的登仙一步真人都不够资格，也就是后来的那位三十年前来的继任刘城主，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才勉强足够有资格在神农谷谷口溜溜达达。
至于柳一命嘛？
这个满头白发打着小辫子，终日不是懒散的躺在青石板上晒太阳，就是捉弄街上嬉戏的顽童。就他能是登仙三步的真君？凭他也是神农谷的堂主？
所以，平安镇上的镇民都不过是当听到了个笑话，一笑了之。也是了，谁还能和这种老小孩撅着个什么较真？
再说了，虽说这柳一命口气比脚气大，喜欢吹咧咧，可是镇上谁家有个头痛脑热，大小难疾的，只要是能寻到他门上，不消半日的光景，保管你是药到病除。一来二往的就成了镇民口中传递的——柳一命这是想要落叶归根呢。
是了，落叶归根。
时间久了，这个谣言也传到了柳一命的耳朵里，反正自打那一天以后，柳一命便再没有说过什么神农谷。再后来，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都知道了平安镇上有一个年岁大了，想要落叶归根的原扶风城神农堂前天字第一号坐堂。
而那柳一命有感于镇民所言的落叶归根，甚至还不惜在长生面前洒了几滴猫尿，终于才在长生受够了的情况下，引导着某位老人苦思冥想了一整宿，才想到了一个土到极点的——回春堂。
当然三个字，就好比如是长生馆的特色菜一般——反正就没几个人叫。后来老爷子一怒，干脆又把牌匾改回了神农谷驻扎扶风城特遣平安镇神农堂分舵编号九五二七洞妖洞妖洞洞拐，柳一命总店一行大字。
于是鬼差也怕神农堂，真君不过长生馆。一个药到病除、消灾解痛，一个菜品新奇、风味决绝。都是远近闻名，成了平安镇上的最大特色之一。
所以，但凡是一遇到些疑难杂症，平安镇上的居民与外边的人就表现的极为不一样了。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找柳一命，而不是像是外面的人那样，总是要先去请来些巫祝、大神之流。
软小五打小说话便不利索，可是自打柳一命一帖膏药，几道银针下去之后，便与正常人再无二。故此，若是每个人头顶上能显示好感度，那么阮小五对柳一命那绝对当得上是数一数二刷满了。
所以但凡是一遇事，阮小五第一时间总能想到了他，这不，就连拖带拽的把正撅着屁股在树荫下头与顽童斗蛐蛐的柳一命给死命的拉了过来。
虽说是柳一命这家伙平时看着不着调，但是该有的医德倒是不缺，一见得被软老大背上岸，放在草席上昏迷不醒的李家老二，手脚利索的自阮小五后头奔出。
只是任凭柳一命怎么探着鼻息，单从脉象说，这李家老二的脉搏端得叫一个四平八稳，甚至比一般镇民都精神，可就是如死人般，任人如何叫唤都未曾醒来。
常年，足不出户的巫家老太拄着杖上前来，俯身翻开李家老二的眼皮，清一水儿的眼白，竟寻不得丁点黑的眼瞳。巫老太太直起腰，不屑的瞥了一眼柳一命，冲着李老二的婆娘睁眼儿咧嘴一笑，她的眼睛，竟一如躺在草席上的李老二一般渗人。
“三娘，你家汉子，怕是在漂流时候，不小心给河里的水神给夺去了魂魄。”
巫家老太声音低沉，幽幽的传来。
李二婶原本正跪在草席一旁低声的抽泣，微风徐徐拂面，阳光轻轻打旋。连不远处的温榆河都一改往日浩荡奔涌之势，缓缓的向东流淌而去。
就听得扑通一声，二婶眼睛一翻，也不知是被巫老太的眼睛唬的，还是被水神吓的，也跟着昏倒在地上。
李老二便是沿着源自十万大山奔涌而下温榆河上河，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十万大山至平安镇千二百里，奇山异水，魑魅魍魉，天下独绝。
温楠河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有高山十万，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阮氏兄弟，发现是在温楠河上河处发现李老二的，救人却是在温楠河中流，经过太平桥之后才敢上岸。
上岸的地方正是太平桥下旁，南北向大道旁拓展开来的一片空地，空地前头不远处有一牌坊，牌坊后面几步路是一破庙——上书八苦，不知是镇里那个年代开始的，反正自老人们相传，庙里供着的泥像可是天上下凡的降龙罗汉。
小庙往东不远处有湖半泽，一望无际，有人说方圆百亩，名曰嘉措。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汹涌澎湃的温楠河，自太平桥下经过，穿过镇子后，九曲一路弯到嘉措湖之后，竟变得分外平和。
河流平缓，岸边自然的便多是水田与湖泽相间。
小河上也有断桥半座，经年无人，杂草丛生。前有一石刻曰：奈何。
老人常说，自温楠河上岸须得先过八苦小庙，不论是魑魅魍魉还是山精水怪，恶的自会被罗汉镇压，善的自会自顾上奈何。
却说是今日，阮小五只顾着救人，却忘了这条规矩，自别处上了河。
平安镇上日头正浓。若是搁在别日，摊上正午时分，不消别的，便是穿着开裆裤，满街追蜻蜓，抓蚱蜢最最顽略的小童，也都被自己大人早早的拽在背阴处休憩了。
可是今儿，却说是平安镇上看着年岁最大，那个终日都把自己个儿闷在小黑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巫家老太太都出了门儿。
等李老汉与郑屠户，搀着秀才赶到温榆河岸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平安镇上最大的酒楼，醉仙居里的李家老三说书人，此刻正意气风发的跨坐在太平桥头石狮子身上，摇头摆脑端腔作势的，说一句一吆喝，唱三句一惋惜。
“话说那十万大山，也是咱们这等寻常人家，可以闯的？谁不知七十年前扶风老张城主，那可是抓妖一脉叩开仙门的登仙一步真人，说是要入那凫丽之山去采药，结果终还不是被一只蠪侄(lóng zhì)给生生的分食？三十年前的继任刘城主，那可是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他倒是出得了十万大山。有什么用？还不是狼狈飞到温榆河，结果被诸犍射中？”
李家老三说书人顿了顿，下意识的抬手便欲要落下那惊堂木。只是手中一空，这才想来在的地方不是那醉仙居。只好得，自顾拍了个巴掌，心道：怎么也算的是有个响声了不是，于是继续说道。
“有什么用？还不是至今瘫倒在床上连个生活都不能自理？要我说啊，本家老二哥能凭着一届凡人之躯入了那十万大山，此番还尚能不死，这就已经是得了那天大的造化——”
噫吁声，此起彼伏。
平安镇子不大，就位于那扶风城北近郊，数十几百代人计下来，那家不是沾点亲带着故？便是那李家老三说书人论起辈分来，都得唤这李老二为一声本家二哥子。
“猪油蒙了心，说话昧着良心的李三狗，怎么说话呢？你家老爷子下土时候，草席子都没得钱买，是谁给你爹连夜打的一口红杉棺材？怎的，你这是寻得好棺木准备下葬了？”
这是素日来无事就喜欢坐在巷子里家长里短的恶嘴村妇。
“狗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东西，你二哥是怎么对你的？现在出息了？敞着张驴嘴再那嘚嘚嘚，尽显了个你？你说书人的差事还不是二小子给你托的关系？今天老汉非得替老四管管这个缺个把门的儿子了。”
听语气也知道，这是李家还幸存的老一辈。果然，说着话，一个胡子一大把，眉毛也全白了的老汉，颤巍巍的举着红柳木蛇头拐杖，作势就要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红柳木蛇头拐杖，应该便是李老二的手艺。
“翠娥啊，不是婶子说，你家男人啧啧，也不想想你家孩子的木刀、木马，都是谁满月赶出来的？咱做人可不能没了良心啊。啧，要婶子说啊······”
这是走温情路线的。
“他二婶说的是，乡亲们说的在理，李三狗咱做人可不能没了良心，爹过世前嘱咐二哥关照着咱家点，一晃爹都走十年了，二哥是怎么关照着咱家的？咱做人得知道恩情。现在眼瞅着二哥昏迷不醒，你骑在桥上，搁在哪里放什么狗屁混蛋话呢？”
这是说书人李三狗的老婆。
也是小镇上有名的薄脸皮，别说是骂人，几十年里，就没见她发过几次火。而今在小镇镇民指点声里的腾的臊红了一张脸，这个平日里也算得是镇上数一数二，拌嘴都是低声细语的一个持家妇道人，此刻居然也扯着嗓子的喊了起来。
“额——噗通”
李三狗说得正来劲，冷不丁的被人这么一指点，一个恍惚，不小心便载下了温楠河。所幸，载下去的水不深，李三狗信手抹了脸上的夹着泥沙的河水，他一边攥着衣服里水，一边悻悻道。
“可不敢忘本，可不敢忘本，你们不怕，我还怕我家老爷子晚上寻我呢。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完嘛？依我看啊，二哥这次啊——正和应了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然，当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李三狗说着话，急忙打了个断场话，再不说，这群碎嘴的街坊邻居怕又都询问，是什么后福了。
不过，先前倒也不是说书人非要在此处卖个关子，讨个现眼儿，唯实是李家老二一介凡人，却能从那个满是妖魔鬼怪的十万大山里捡来一条性命，来的唯实是难得。
至于十万大山有多么凶险，却是李三狗也说不出来的。
反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荒野有狐鬼，河下有水妖，便是那些被人尊称为山神、树神、河伯的存在，也是需得时时上供的，才能保平安。更何况还是那片神灵才敢小心翼翼行走的十万大山了？
李家老二能逃得一条小命，怎么就不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这事说来也奇，阮氏兄弟正沿着温楠河上游打鱼，远远的，便见到恍惚是一个人影儿正顺着河流在起起伏伏，也不沉底，也不随着水走。照常理说，遇到这种事，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是不能也不敢多管闲事的。
管了便是恶了河伯、水神，今后再下水是得一命抵一命的，再者说了，一不沉河，二不跟水，怕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妖孽，谁敢管这闲事？
要不怎么说这事稀奇呢？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阮老大，今儿却像是吃了错药似的，非要凑上去救人一把。这不，就把沿河却不漂流的李家老二给打捞了上来。
阮小五性子急躁，还没等到船靠岸，便光着上身，游回了地面上去请那神农堂的柳家医师。
说起这柳家医师，那可是扶风城内大医馆神农堂的前天字第一号坐堂，江湖人称留一命。意思就是只要人还没死，甭管多大的伤疤，多要命的病，只要走到他的跟前，便能留下一命。他还时常自诩自己个儿这一身救人施针的本领，便是在那神农谷，都也堪能当得了那一分堂堂主。
不过平安镇上的镇民都表示不信。
嗤——神农谷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曾走出了人皇，神农氏的地方，别说是他柳一命了。是了，柳一命——留一命，便是七十年前扶风的老张城主，抓妖一脉叩开仙门的登仙一步真人都不够资格，也就是后来的那位三十年前来的继任刘城主，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才勉强足够有资格在神农谷谷口溜溜达达。
至于柳一命嘛？
这个满头白发打着小辫子，终日不是懒散的躺在青石板上晒太阳，就是捉弄街上嬉戏的顽童。就他能是登仙三步的真君？凭他也是神农谷的堂主？
所以，平安镇上的镇民都不过是当听到了个笑话，一笑了之。也是了，谁还能和这种老小孩撅着个什么较真？
再说了，虽说这柳一命口气比脚气大，喜欢吹咧咧，可是镇上谁家有个头痛脑热，大小难疾的，只要是能寻到他门上，不消半日的光景，保管你是药到病除。一来二往的就成了镇民口中传递的——柳一命这是想要落叶归根呢。
是了，落叶归根。
时间久了，这个谣言也传到了柳一命的耳朵里，反正自打那一天以后，柳一命便再没有说过什么神农谷。再后来，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都知道了平安镇上有一个年岁大了，想要落叶归根的原扶风城神农堂前天字第一号坐堂。
而那柳一命有感于镇民所言的落叶归根，甚至还不惜在长生面前洒了几滴猫尿，终于才在长生受够了的情况下，引导着某位老人苦思冥想了一整宿，才想到了一个土到极点的——回春堂。
当然三个字，就好比如是长生馆的特色菜一般——反正就没几个人叫。后来老爷子一怒，干脆又把牌匾改回了神农谷驻扎扶风城特遣平安镇神农堂分舵编号九五二七洞妖洞妖洞洞拐，柳一命总店一行大字。
于是鬼差也怕神农堂，真君不过长生馆。一个药到病除、消灾解痛，一个菜品新奇、风味决绝。都是远近闻名，成了平安镇上的最大特色之一。
所以，但凡是一遇到些疑难杂症，平安镇上的居民与外边的人就表现的极为不一样了。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找柳一命，而不是像是外面的人那样，总是要先去请来些巫祝、大神之流。
软小五打小说话便不利索，可是自打柳一命一帖膏药，几道银针下去之后，便与正常人再无二。故此，若是每个人头顶上能显示好感度，那么阮小五对柳一命那绝对当得上是数一数二刷满了。
所以但凡是一遇事，阮小五第一时间总能想到了他，这不，就连拖带拽的把正撅着屁股在树荫下头与顽童斗蛐蛐的柳一命给死命的拉了过来。
虽说是柳一命这家伙平时看着不着调，但是该有的医德倒是不缺，一见得被软老大背上岸，放在草席上昏迷不醒的李家老二，手脚利索的自阮小五后头奔出。
只是任凭柳一命怎么探着鼻息，单从脉象说，这李家老二的脉搏端得叫一个四平八稳，甚至比一般镇民都精神，可就是如死人般，任人如何叫唤都未曾醒来。
常年，足不出户的巫家老太拄着杖上前来，俯身翻开李家老二的眼皮，清一水儿的眼白，竟寻不得丁点黑的眼瞳。巫老太太直起腰，不屑的瞥了一眼柳一命，冲着李老二的婆娘睁眼儿咧嘴一笑，她的眼睛，竟一如躺在草席上的李老二一般渗人。
“三娘，你家汉子，怕是在漂流时候，不小心给河里的水神给夺去了魂魄。”
巫家老太声音低沉，幽幽的传来。
李二婶原本正跪在草席一旁低声的抽泣，微风徐徐拂面，阳光轻轻打旋。连不远处的温榆河都一改往日浩荡奔涌之势，缓缓的向东流淌而去。
就听得扑通一声，二婶眼睛一翻，也不知是被巫老太的眼睛唬的，还是被水神吓的，也跟着昏倒在地上。
李老二便是沿着源自十万大山奔涌而下温榆河上河，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十万大山至平安镇千二百里，奇山异水，魑魅魍魉，天下独绝。
温楠河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有高山十万，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阮氏兄弟，发现是在温楠河上河处发现李老二的，救人却是在温楠河中流，经过太平桥之后才敢上岸。
上岸的地方正是太平桥下旁，南北向大道旁拓展开来的一片空地，空地前头不远处有一牌坊，牌坊后面几步路是一破庙——上书八苦，不知是镇里那个年代开始的，反正自老人们相传，庙里供着的泥像可是天上下凡的降龙罗汉。
小庙往东不远处有湖半泽，一望无际，有人说方圆百亩，名曰嘉措。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汹涌澎湃的温楠河，自太平桥下经过，穿过镇子后，九曲一路弯到嘉措湖之后，竟变得分外平和。
河流平缓，岸边自然的便多是水田与湖泽相间。
小河上也有断桥半座，经年无人，杂草丛生。前有一石刻曰：奈何。
老人常说，自温楠河上岸须得先过八苦小庙，不论是魑魅魍魉还是山精水怪，恶的自会被罗汉镇压，善的自会自顾上奈何。
却说是今日，阮小五只顾着救人，却忘了这条规矩，自别处上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