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城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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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退却(86)

    所以,就算是想在屋外的某个地方架枪偷袭,也可能会因瞄准镜反射阳光而被对方发现。没有比暴露了的狙击手更容易对付的存在了。

    但在这大厦里边的话,装饰用的镜能很好地藏起瞄准镜的反射光。而且这里有高度上的优势,能看穿路上的大部分掩体。

    桐人那家伙,应该会在遮蔽物的影子之间高速移动逼近过来吧。对付这个敌人的话,有弹道预测线的狙击恐怕无法命中。机会只有在他还没确定这边位置之前的,唯一的一发。

    ——能中的。一定能。

    把这样的信念刻入心中,诗浓把右眼放到瞄准镜前。

    为什么如此地想赢呢,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诚然,诗浓是被桐人隐瞒着性别骗去帮他指路、买装备了。而且更在更衣室里被他看到了换衣服的样子。

    但是,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她的道具金钱也没损失,被看见的也只是虚拟体的内衣。从古罗肯街上的邂逅,到在待机室前边的分别也只有几十分钟,要忘掉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的诗浓,就像是把至今为止在ggo经历过的战斗全部抛在脑后似的,只是一心一意地渴望着打赢桐人。对——就连那个可怕的迷你枪士,贝希摩斯也忘掉了。对手只是今天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且连枪手也算不上,只是一个走邪道的光剑士。对这种人,为什么她会如此地…………

    …………不。

    不对,或者那理由,早就在心中了。

    那是因为,我从心底里,无法把那家伙当做“敌人”看待。在冰冷的长凳上,被他那不停颤抖着的冰冷的双手握着的时候,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同情?不对。

    怜悯?不对。

    同病相怜……?不,绝对不是。

    没有能跟我同病相怜的人。让我无比痛苦的黑暗。能跟我一起背负这黑暗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我曾经期待着有这样的人,但结果只是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被背叛而已嘛。

    能让自己得救的方法,只有让自己坚强起来。正因为明白到这一点,才有现在的我。

    我根本不想知道桐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也没必要去知道。只要用无情的一击把那个让迷惑着我的虚拟体轰飞,他就会埋没在之前我所打倒的无数的目标之中。然后被我忘却。

    我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件。

    慎重而又慎重地定下了决心,诗浓盯着瞄准镜中的视野,手指紧扣在扳机上。

    所以——

    在深红的夕阳背景下,那个影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诗浓在一瞬间忘了身为狙击手所应有的抑制,发出了一声惊叫。

    “…………什……”

    被微风吹拂着的长长的黑发。被夜间迷彩的特工服包裹的纤弱身体。挂在腰带上的光剑柄。毫无疑问,那是桐人。

    但是他并不是跑着过来的。而且更没有一丝想藏起身形的样子。在公路的正中央,稍高于周围的中间分离带上,慢慢地、慢慢地走着。跟之前的比赛完全相反的,毫无防备的姿态。

    ——是就算没弹道预测线,像我这种程度的狙击也可以轻松避过的意思吗?

    在炸药般的思考在脑中爆发的同时,诗浓把瞄准镜的十字跟桐人的头部重合。然后就是扣下扳机——之前的瞬间,她醒悟到一秒前的推测是错的。

    桐人他,并没看着前方。他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像是虚脱一样放松全身气力,机械性地交互拖着双脚前进而已。那是跟之前比赛里背水一战的气势正好相反的,有气无力的脚步。

    那种情况下,要避开诗浓的狙击是绝对不可能的。hecateii发出的子弹远远超出了音速,听到枪声时已经太迟了。而且从下边看上来的话,当然也看不见发射子弹时的膛口焰。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桐人打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避开第一发子弹。他打算故意受到攻击,然后输掉结束掉这场比赛。只要达成得到总会战出场权这个目的,之后就……跟诗浓的比赛什么的,他根本没所谓。就是这么一回事。

    “…………开、什么……”

    诗浓的口中,吐出低低的怒吼。

    把手指搭上扳机,并注入气力。绿色的着弹预测圆出现,然后以桐人低垂着的头为中心急速扩大又缩小。那激烈的动作,揭示着诗浓那混乱的心跳,但他们之间只有吹着微风的400米。开枪的话绝对会中。

    在食指下边,扳机发出了咔的一声。但之后手指却松了下来。再一次灌注气力,让扳机发出了咔的一声。然后手指又松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啊!!”

    她的叫声,像是孩子的哭声一样,连声线都扭曲了。

    同时诗浓扣下了扳机。50口径步枪的咆吼在观光大厦里不断回响,大量的前窗玻璃在变得花白的同时碎裂。

    飞射而出的子弹,贯穿夕阳那深红的光晕直直前进——通过了离桐人右颊差50厘米以上的空间,打中了后方极远处的客车腹部。火柱带着黑烟喷射出来。

    被擦着头飞过的12.7毫米弹头所带来的压力一推,桐人的身体晃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像是少女般工整的容貌上浮现的是,为什么没打中,带着这种疑问的神色。凝视着在瞄准镜正中间的那张脸,诗浓拉了一下枪栓拉柄,一刻也不停留地再次发射。

    这一次,子弹越过桐人头部的上方飞往场地的另一边。

    再上弹。扣下扳机。第三发子弹在黑衣的脚下,稍为左一点的柏油路面上留下了巨大的弹痕。再上弹。发射。再上弹。发射。再上弹。发射。

    六个弹壳在诗浓的身周转动着,过了一阵就消失了。

    毫发无伤地站在那的桐人,通过瞄准镜,只是把带着疑问的视线投向这边。

    诗浓啪地站了起来,双手抱着hecate,开始走在大厦的通路上。随着残留下的玻璃逐渐崩落到街上,她的脚步也慢慢加紧。

    数十秒后,站到跟桐人相距5米左右的身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正面凝视着还是不打算作战的黑衣光剑士,她翻动着嘴唇。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的意思,还有隐藏在其中的责难,似乎传达到了桐人耳边。黑色的瞳孔晃了几下,然后再次低下了头。

    终于,他用像是npc般不带感情的声音低声回答了。

    “……我的目的,只是在明天的总会战出场。已经没必要再战斗了。”

    跟预想一样的回答。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才无法饶恕”的想法在胸中膨胀,让诗浓再次吐出了话语。

    “那你在比赛开始后马上用那把枪自杀不就行了!连子弹的钱都不想用?还是想给我添一个击落数,以为这样子就能让我满足吗……!?”

    诗浓向低着头的桐人,再走前一步——

    “不过是vrgame里的一场普通胜负,要这么想也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把那种价值观强加到我身上啊!!”

    用颤抖着的声音叫着的同时,诗浓也自觉到她口中说着的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道理。

    把个人的价值观强加到对方身上,这种事正是诗浓现在在做的。要是觉得桐人无法原谅的话,那她应该在第一发子弹就决出胜负,然后忘掉他就行了。但她没有这么做,反而击空6发子弹去威吓对方,现在更是面对面地向对方宣泄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做事毫無条理的是诗浓这边吧。

    ————但是。

    就算心中这么想着,诗浓还是收不住心中的冲动。抱着hecate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脸也紧皱着,还有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滚落着——这一切她都收不住。

    背对着远方即将沉下的太阳,把半个身子藏入影子里的桐人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终于,纤弱的虚拟体放松了身体,用虚弱的,但却渗杂着一丝感情色彩的声音说:“…………我……我在很久以前,也被人这么说过呢…………”

    “………………”

    偷偷抬头看了还是一言不发的诗浓一眼,桐人再度低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是我错了。虽然只是游戏,虽然只是一场胜负,正因如此才要全力以赴……不然的话,就没资格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了。明明以为在很久以前就知晓了这一点的啊,我……”

    然后这位来自异国的黑色剑士抬起了头,用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向诗浓。

    “诗浓,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接下来的时间,我想跟你决一胜负。”

    “什么接下来,就算你这么说……”

    bob的预选赛跟决赛,都是以不清楚敌人位置的状态开始的遭遇战。既然已经像这样不开战的前提下碰面了,当然不可能回到开始时的状态。

    但是听见这句话的桐人却笑了一下,然后把左腰上fnfive-seven从枪套上摘了下来。他对反射性摆出架式的诗浓做了个手势,然后拉了一下弹匣。然后他敏捷地抓住了弹射到空中的子弹,再把枪放回到枪套里。

    灵巧地把细长的5.7毫米子弹翻到左手指尖,桐人问道:

    “你那把枪,还留着子弹吧?”

    “…………嗯,只有一发。”

    “那么,就用决斗的风格决胜负吧。我想想看……离开10米的距离,然后我用剑去挡你的步枪。我会把这子弹扔出去,当它掉到地上时就开始。这样如何?”

    惊讶,不,应该说目瞪口呆,那就是现在诗浓的感想。她连上一刻涌上心头的怒意渐渐消淡都没发现,开口说道:

    “我说啊……你以为这种情况可以决出胜负吗?只是相隔10米的话,我的hecate绝对会中的。有我的技能熟练度跟身体能力补正,再加上她的数据,从系统上来说没可能打不中的。你连挥光剑的机会都没有。结果也跟你自杀没区别。”

    “不试试看你又怎么知道呢?”

    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扔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桐人的红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在看见这表情的瞬间,诗浓的背上流过一道电光。

    他是认真的。这个光剑士,真的想跟诗浓来一场西部式的决斗,然后取得胜利。

    确实,hecateii的弹仓里只剩下一发子弹。所以只要想办法避开这发子弹就有可能赢了,抱着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太天真了。对于必杀必中的子弹来说,“想办法”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做到吧。跟商城里“避子弹游戏”那个枪手用着的古董左轮比起来,无论是弹速、精度还是威力,都不是一个水平的。

    但是——如果桐人真是有“什么”办法的话——

    那还真想看看啊。无论如何。

    下一瞬间,诗浓点了点头,说:

    “……好吧。就用这个办法来决胜负。”

    然后转过身去,在中央分离带上走了十来步,再转回去直面太阳。

    两个人的距离,刚好是十米。她举起抱在手中的hecate,把枪托靠在右肩上,两脚站开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

    现实世界的话,即使是再强壮的大汉,都不可能采用立射姿势打出对物狙击步枪的子弹,但ggo里只要有足够的身体能力值,那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当然人也无法抗衡那巨大的反动力,打出一枪后就会向后倒下了吧,但子弹也只剩一发了,所以没所谓。

    拉动拉柄,把弹仓里残留的最后一发子弹送入药室。

    把机匣贴在脸旁,透过瞄准镜望出去,即使是最小倍率也只能刚好把桐人的身影放入去。

    那有如少女的美貌上,已经没有了数分钟前表现出来的无力感。而让这黑曜石般的相貌闪闪发光的,则是在嘴角浮现的那无畏的笑容。

    桐人用左手指尖夹着从fnfive-seven拔出来的子弹,然后左手直直地伸在身前,另一只手则是从右腰拔出了光剑。用拇指按下开关,发出青白色光辉的能量刀刃随着振动音伸长开去。

    现在在外边看着f区决胜赛的观众们,应该都搔头想着这两个人在搞什么花样吧。但是他们不可能想到的。一弹对一刃。虽然是场常识上不可能成立的决斗,当局者的诗浓却感受到了颈脖上那麻痒的紧张感。

    ————果然,那家伙有着“什么”办法呢。

    带着这样的预感,诗浓微微地调整了一下hecate的准心。

    而在十字的另一边,桐人开口了。

    “那么,开始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弹了一下左手手指。子弹旋转着高高飞起,在夕阳底下发出了红宝石般的闪闪光辉,飞到了空中的一个顶点。

    桐人低了低腰身。摆出的是一个左侧在前的架式。右手的光剑斜斜地垂在身旁。那是一个从下摆到指尖都看不出什么紧绷相的,不紧不慢的站相。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站姿,一股让人感到心脏被步枪枪口指着的威压感,还是从那个纤弱的身影上散发到四周。

    诗浓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急剧地变得敏感起来。飞舞在空中的5.7毫米子弹的动作时那么的迟钝。所有的声音都消退,只有自己的身体跟hecateii存在于自己的意识中。不,连这两者之间的隔阂也已经消去。射手跟枪已经完全合二为一,成为了只为命中目标而存在的精密装置。

    视野里,无论是白色瞄准线,还是绿色预测圆,都全部消失了。

    在静静地伫立着的黑衣剑士身前,慢慢地、慢慢地落下的,信号的子弹。虽然在穿过瞄准镜的视野后消失在下方了,但诗浓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翻滚着、翻滚着接近路面了——尖锐的弹头碰到了沥青——判定到两个物体接触的游戏系统,把发出音效的命令传达到amusphere——信号端放出的电子脉冲,让诗浓的听觉里——

    叮。

    在小小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右手的食指紧紧地扣下了扳机。

    下一秒钟所发生的几个现象,被诗浓那加速过的意识里鲜明地感觉到了。

    从hecate的大型膛口制退器喷出了橙色的火花。

    而在另一边,青白的雷光斜斜地把昏暗切开。

    像是流星一样闪过的两道白光,分在左右向远方飞去。

    在对物狙击步枪的巨大反动力作用下,向后倒下的同时,诗浓终于明白了自己看见的情景意味着什么。

    他斩开了。

    信号的子弹掉到地面的瞬间,桐人把右手的光剑斜斜斩上,把想要命中自己的致命的50口径子弹切断在空中。诗浓看见的两颗流星,就是被高密度能源的刀身切断,掠过桐人的身体两侧飞向后方的子弹碎片。

    但是——那不可能啊!

    弹道的可能性多如牛毛,如果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挥剑刃挡下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但是诗浓并不是理所当然地去瞄准虚拟体的中心线,她瞄准的是桐人的左脚。

    像hecate这样的大口径枪,有着名为“冲击伤害”的追加效果。在这个超近距离的情况下被攻击了的话,即使命中的只是手腕或是脚,冲击带来的范围攻击力也会把hp一口气削到0的。

    今天才注册进入ggo,而且完全没有关于枪的知识的桐人,怎么想都不会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在子弹可能从任何一个角度飞来的情况下,他当然会以身体为中心展开守护。

    但是桐人只以光剑的一闪,就准确地把瞄准着左大腿的子弹切开了。这不是在赌。而且这个距离、这个弹速的话,预测线的辅助也毫无用处。到底为什么——他是怎么做的

    在被惊讶压倒的这一瞬间,诗浓的手还是没停下来。飞向后方的左手松开了hecate,本能地拔出腰间的mp7。

    但,比那更早的是。

    有如闪电般穿过十米距离的桐人,已经逼近到了肉搏战的距离。在他右手上舞动着的刀刃,把视野染成一片青色。

    会被斩开。

    虽然有了这样的预感,诗浓还是没有闭上眼睛。在她瞪得大大的眼前,看到的是巨大的夕阳为背景,画出扇一样的弧度的光亮黑发——

    然后,一切都静止下来。

    右手拿着hecate、左手拿着mp7的诗浓向后倒下了,但过了很久都没掉到地面上。因为被桐人的左腕抱住了背后。

    然后剑士的右手,则是握着光剑,架在仰躺着的诗浓那无防备的喉咙旁。耳中听到的,只有等离子低低的振动音,还有远远吹过来的风的声音。

    左脚深深踏前伸出身子的桐人,还有仰躺着倒下的诗浓。像是舞蹈里的某个瞬间裁剪出来般的亲密接触着的两人。一时之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漆黑的瞳孔,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乃至这个虚拟世界里,都从来不许别人靠近过来的这个距离。但诗浓却没意识到这点,只是看着桐人的眼睛深处低声问着。

    “……你是怎么预测到我的瞄准的?”

    在能源剑的另一端,他也轻轻地开口了。

    “就算有瞄准镜的镜片隔着,也能看见你的眼啊。”

    眼。也就是说——视线。

    从诗浓的视线里读出弹道,黑发的剑士是这么说的。

    能做到这点的人居然会存在于这个世上,至今为止诗浓连想都没想过。像是战栗又有点不像的感觉,从背上一直伸延到头顶。

    好强。桐人的强大,已经超越了vrgame的层次了。

    但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时候,在待机室的角落里,他会那样的害怕着的呢。为什么会用那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诗浓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