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人的新年，不孤单，却依然隐隐心痛（二）
路途还漫长，新年半夜的班车旅客只有二三，整个车子里头都空荡荡的，王充不禁陷入了回忆。
王充的老家就是他此刻正在前往的目的地，广鹿岛。不过那也其实只是他出生的地方。王充小时候家里穷，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带着他一起到丹东去打工。工地里头的活计，很苦很累，但报酬方面在当时很吸引人。王充的母亲只是负责在工地里面做饭的，就能把王充带在身边照顾着。这也是没有办法，两家的老人都年岁已高，虽然不用王充的父母照顾着，但也没办法给夫妻二人帮手带孩子。
在工地干活，那环境自是不用多说。夫妻二人整日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王充打小穿得也不好，身上脏兮兮的。
在王充六岁的时候，夫妻二人跟着工头辗转到了北京王府井。当时工程队是接到了一个医院翻新扩张的项目，给的工程款很高。当时工程队也有意到这边发展。这些年工程队走南闯北，王充父母一直都很踏实地在工程队里头干活，跟工头处得挺好。工头走了点关系，帮着给王充办进了当地一所小学，还是挺好的学校，不容易进的。父母千恩万谢，在队里头工作是越发卖力。
王充进了学校，工地出身的孩子却很快显得跟其他同学格格不入，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王充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只踏实念书。小小的他已经显得特别早熟，知道自己能进入这所好学校不容易，只想好好念书，这样才能对得起父母。
半个学期后，王充的成绩排在了班级第二，没想到却给他惹来了麻烦。一些出身富裕，从小家里就抓紧教育的孩子特别不服气，竟开始挤兑王充。孩子们小打小闹，班主任也不怎么管。
直到有一次，王充当天负责值日，特别认真负责地打扫着教室，留到最后一个才走。临走时却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王充特别着急，四下里把班里所有的课桌都找遍了，最后却没找见。王充急得差点就哭了。因为当天他负责值日，正好今儿收班费，临放学前老师也才想起来，就交给他收了。那些班费他就先收到书包里头了，想着值完日就到办公室交给老师。其实也没多少钱，一个人五毛钱的班费，全班三十六个人，加起来也才十八块钱。但这对小小年纪的王充来说，更是一次懊悔的经历。十八块钱不多，他回去跟父母说了，父母会责怪他两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王充只是懊悔自己该更小心一些的。他冷静下来，立即想到是有同学使坏，并且甚至能猜出是哪几个。可惜，他没有证据，到老师面前告状是行不通的。其实王充装作坚强，心里头一直是委屈的。只是因为自己工地出身，就要受到同学的排挤，他才多大，再早熟懂事儿，又怎能心里头不委屈。他眼里头的眼泪可是藏不住。
末了，王充擦了擦眼泪，还是到了老师办公室，打算诚实地跟老师先说一声，班费连同自己的书包一起丢了。他会负责，回去跟父母说，明儿再把班费补上。
班主任听了，点了点头，竟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不追究王充，也是一点帮着王充追究他书包究竟怎么丢了的意思都没有。王充暗自握了握幼小的拳头，知道班主任一直以来也对自己很冷淡。
这时，一道稚嫩而又有力的声音突然从王充侧面传来，“老师，我看到是齐豫他们把王充的书包拿走了。”
班主任和王充一起诧异地回头向办公室门口看去。
“秦楚河，你看清楚了没有？可不要乱说。”
秦楚河没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异常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班主任，竟看得班主任心里头有些发慌。这孩子的眼神太锐利了，似乎在谴责着班主任一直以来对班上同学排挤王充不闻不问的态度。
看到班主任下意识地目光有些闪躲，秦楚河才又开口，胸有成竹地道：“他们现在还在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头，先头正翻着王充的书包，议论着拿走班费平分，然后要不要把王充的书包丢进臭水沟里，还是挂在校门口的树上，他们还可以在旁边偷看王充出了校门之后着急地够他的书包呢。”话说完之后，秦楚河向外走了两步，侧身看着班主任好王充，那意思是要他们跟着他走。
王充立即就走到了门口秦楚河身边。班主任慢了一步，竟也在秦楚河默然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起了身。
刚走到校门口，果然见齐豫他们正尝试着将王充的书包丢到校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他们好像已经丢过几次了，都失败了，书包没能挂到树枝上，王充的书包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糟糕！班主任来了。”一个眼尖的同学立即提醒另外几个。
几个人慌了几秒，然后一人大叫道：“快跑！”
几个男孩子反应了过来，立即做鸟兽散。
“齐豫，你站住！”匆忙之间，班主任也只来得及叫住了先头秦楚河提到的齐豫。
齐豫不得已停在了原地，其他人却全没义气，撒丫子就跑没影了。等三人来到近前，齐豫立即瞪了秦楚河一眼，想到是秦楚河告的状。
这时，秦楚河却事不关己地跟老师道：“老师，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晚了怕我妈担心，我先回家了。”秦楚河看都没看齐豫一眼。
“啊……哦。”班主任、王充和齐豫愣愣地看着秦楚河说完就这么走了。
班主任当场教训了齐豫一番。第二天另外几个先没义气的也怪不得齐豫没义气把他们都供了出来。班主任问几个人一一追回了班费，却也没再进一步追究，甚至都没提要见他们的家长。
奇怪的是，事后齐豫他们竟然也没有找秦楚河的麻烦。
王充仔细想了想，秦楚河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虽然平日里在班上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跟任何同学主动亲近，但意外的人缘特别好。好多同学都喜欢找他请教功课，他一般也都能特别耐心地指教那些同学，但多余的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们说。听说秦楚河是单亲家庭，家里也不富裕，不知怎的，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王充其实很早之前就悄悄注意着秦楚河了，心里头多少有点羡慕秦楚河虽然出身也不太好，但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嫉妒说不上，王充只是想知道秦楚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放学的时候王充叫住了秦楚河。秦楚河站住了，但回头看着王充不主动说话。
“谢谢你。”王充诚心地向秦楚河道谢道。
秦楚河也只是冲着王充点了点头，转身就继续向外走。
王充赶忙跟了上去，主动道：“其实咱俩回家好像是一个方向，一起走吧。”
秦楚河还是不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俩人默默无语地走了半路，王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秦楚河居然听懂了王充究竟在问什么，轻飘飘地道：“你自己抬头挺胸，不自卑，别人自然也没办法看不起你。”
王充一愣，不禁回头仔细地打量着秦楚河。二人同岁，王充自己就够早熟懂事的了，此刻看着秦楚河，却觉着秦楚河背着夕阳，周身好像散发着一层光辉，特别耀眼。
临分头前，王充又向秦楚河道了一声谢，“谢谢你。”
秦楚河依然不说话，闷不吭声地就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
从这一日起，王充却和秦楚河默契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虽然是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都是王充在说。王充打小跟着父母一起和工程队走南闯北，小小年纪知道的新奇事儿还不少。秦楚河虽然不搭话，但王充知道秦楚河每次也都是兴致盎然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王充还能从秦楚河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笑意，王充就会越发卖力地给秦楚河讲故事，想要逗他笑。
三年级的时候，这样单纯的友情却经历了一次考验。
秦楚河突然休学。王充是自己多次向班主任打听了，一日班主任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秦楚河是生病了。王充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一直跟秦楚河结伴回家，但他们也只是结伴走到半路，他都不知道秦楚河家究竟住在哪儿。他想要去秦楚河家探望他，问班主任秦楚河家的住址，班主任却不告诉他，只对他说，秦楚河住院了，你去他家也见不着他。
后来还是秦楚河求着父母，父母亲自到学校给班主任送了点礼，班主任才告诉了他们秦楚河在哪家医院住院。王充的父母经常听王充提起秦楚河，知道秦楚河是儿子在学校唯一的一个好朋友，也挺重视的。赶上周末，第二天他们就向工头请了假，带着王充一起到医院探望了秦楚河。
秦楚河这一病就是两年，一开始也有一些别的同学来探望过他，后来就只剩下了王充。这两年里都是王充一到周末就来探望秦楚河，坚持着帮秦楚河温习功课。
有一次秦楚河问王充道：“你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
王充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秦楚河笑了，第一次灿烂地对着王充笑了。两个孩子迎着病房窗口透进来的夕阳，特别单纯地笑着。王充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秦楚河的那个笑容，特别好看，像小天使一样。明明那个时候王充的所作所为才更像小天使。
两年后，秦楚河的病好了。王充已经五年级。而秦楚河虽然功课上有王充帮他温习，但重新回到学校后还是被安排进了三年级。
这个时候，王充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根本没有办法替秦楚河抱不平了。
王充的老家就是他此刻正在前往的目的地，广鹿岛。不过那也其实只是他出生的地方。王充小时候家里穷，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带着他一起到丹东去打工。工地里头的活计，很苦很累，但报酬方面在当时很吸引人。王充的母亲只是负责在工地里面做饭的，就能把王充带在身边照顾着。这也是没有办法，两家的老人都年岁已高，虽然不用王充的父母照顾着，但也没办法给夫妻二人帮手带孩子。
在工地干活，那环境自是不用多说。夫妻二人整日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王充打小穿得也不好，身上脏兮兮的。
在王充六岁的时候，夫妻二人跟着工头辗转到了北京王府井。当时工程队是接到了一个医院翻新扩张的项目，给的工程款很高。当时工程队也有意到这边发展。这些年工程队走南闯北，王充父母一直都很踏实地在工程队里头干活，跟工头处得挺好。工头走了点关系，帮着给王充办进了当地一所小学，还是挺好的学校，不容易进的。父母千恩万谢，在队里头工作是越发卖力。
王充进了学校，工地出身的孩子却很快显得跟其他同学格格不入，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王充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只踏实念书。小小的他已经显得特别早熟，知道自己能进入这所好学校不容易，只想好好念书，这样才能对得起父母。
半个学期后，王充的成绩排在了班级第二，没想到却给他惹来了麻烦。一些出身富裕，从小家里就抓紧教育的孩子特别不服气，竟开始挤兑王充。孩子们小打小闹，班主任也不怎么管。
直到有一次，王充当天负责值日，特别认真负责地打扫着教室，留到最后一个才走。临走时却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王充特别着急，四下里把班里所有的课桌都找遍了，最后却没找见。王充急得差点就哭了。因为当天他负责值日，正好今儿收班费，临放学前老师也才想起来，就交给他收了。那些班费他就先收到书包里头了，想着值完日就到办公室交给老师。其实也没多少钱，一个人五毛钱的班费，全班三十六个人，加起来也才十八块钱。但这对小小年纪的王充来说，更是一次懊悔的经历。十八块钱不多，他回去跟父母说了，父母会责怪他两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王充只是懊悔自己该更小心一些的。他冷静下来，立即想到是有同学使坏，并且甚至能猜出是哪几个。可惜，他没有证据，到老师面前告状是行不通的。其实王充装作坚强，心里头一直是委屈的。只是因为自己工地出身，就要受到同学的排挤，他才多大，再早熟懂事儿，又怎能心里头不委屈。他眼里头的眼泪可是藏不住。
末了，王充擦了擦眼泪，还是到了老师办公室，打算诚实地跟老师先说一声，班费连同自己的书包一起丢了。他会负责，回去跟父母说，明儿再把班费补上。
班主任听了，点了点头，竟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不追究王充，也是一点帮着王充追究他书包究竟怎么丢了的意思都没有。王充暗自握了握幼小的拳头，知道班主任一直以来也对自己很冷淡。
这时，一道稚嫩而又有力的声音突然从王充侧面传来，“老师，我看到是齐豫他们把王充的书包拿走了。”
班主任和王充一起诧异地回头向办公室门口看去。
“秦楚河，你看清楚了没有？可不要乱说。”
秦楚河没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异常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班主任，竟看得班主任心里头有些发慌。这孩子的眼神太锐利了，似乎在谴责着班主任一直以来对班上同学排挤王充不闻不问的态度。
看到班主任下意识地目光有些闪躲，秦楚河才又开口，胸有成竹地道：“他们现在还在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头，先头正翻着王充的书包，议论着拿走班费平分，然后要不要把王充的书包丢进臭水沟里，还是挂在校门口的树上，他们还可以在旁边偷看王充出了校门之后着急地够他的书包呢。”话说完之后，秦楚河向外走了两步，侧身看着班主任好王充，那意思是要他们跟着他走。
王充立即就走到了门口秦楚河身边。班主任慢了一步，竟也在秦楚河默然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起了身。
刚走到校门口，果然见齐豫他们正尝试着将王充的书包丢到校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他们好像已经丢过几次了，都失败了，书包没能挂到树枝上，王充的书包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糟糕！班主任来了。”一个眼尖的同学立即提醒另外几个。
几个人慌了几秒，然后一人大叫道：“快跑！”
几个男孩子反应了过来，立即做鸟兽散。
“齐豫，你站住！”匆忙之间，班主任也只来得及叫住了先头秦楚河提到的齐豫。
齐豫不得已停在了原地，其他人却全没义气，撒丫子就跑没影了。等三人来到近前，齐豫立即瞪了秦楚河一眼，想到是秦楚河告的状。
这时，秦楚河却事不关己地跟老师道：“老师，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晚了怕我妈担心，我先回家了。”秦楚河看都没看齐豫一眼。
“啊……哦。”班主任、王充和齐豫愣愣地看着秦楚河说完就这么走了。
班主任当场教训了齐豫一番。第二天另外几个先没义气的也怪不得齐豫没义气把他们都供了出来。班主任问几个人一一追回了班费，却也没再进一步追究，甚至都没提要见他们的家长。
奇怪的是，事后齐豫他们竟然也没有找秦楚河的麻烦。
王充仔细想了想，秦楚河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虽然平日里在班上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跟任何同学主动亲近，但意外的人缘特别好。好多同学都喜欢找他请教功课，他一般也都能特别耐心地指教那些同学，但多余的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们说。听说秦楚河是单亲家庭，家里也不富裕，不知怎的，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王充其实很早之前就悄悄注意着秦楚河了，心里头多少有点羡慕秦楚河虽然出身也不太好，但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嫉妒说不上，王充只是想知道秦楚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放学的时候王充叫住了秦楚河。秦楚河站住了，但回头看着王充不主动说话。
“谢谢你。”王充诚心地向秦楚河道谢道。
秦楚河也只是冲着王充点了点头，转身就继续向外走。
王充赶忙跟了上去，主动道：“其实咱俩回家好像是一个方向，一起走吧。”
秦楚河还是不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俩人默默无语地走了半路，王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秦楚河居然听懂了王充究竟在问什么，轻飘飘地道：“你自己抬头挺胸，不自卑，别人自然也没办法看不起你。”
王充一愣，不禁回头仔细地打量着秦楚河。二人同岁，王充自己就够早熟懂事的了，此刻看着秦楚河，却觉着秦楚河背着夕阳，周身好像散发着一层光辉，特别耀眼。
临分头前，王充又向秦楚河道了一声谢，“谢谢你。”
秦楚河依然不说话，闷不吭声地就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
从这一日起，王充却和秦楚河默契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虽然是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都是王充在说。王充打小跟着父母一起和工程队走南闯北，小小年纪知道的新奇事儿还不少。秦楚河虽然不搭话，但王充知道秦楚河每次也都是兴致盎然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王充还能从秦楚河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笑意，王充就会越发卖力地给秦楚河讲故事，想要逗他笑。
三年级的时候，这样单纯的友情却经历了一次考验。
秦楚河突然休学。王充是自己多次向班主任打听了，一日班主任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秦楚河是生病了。王充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一直跟秦楚河结伴回家，但他们也只是结伴走到半路，他都不知道秦楚河家究竟住在哪儿。他想要去秦楚河家探望他，问班主任秦楚河家的住址，班主任却不告诉他，只对他说，秦楚河住院了，你去他家也见不着他。
后来还是秦楚河求着父母，父母亲自到学校给班主任送了点礼，班主任才告诉了他们秦楚河在哪家医院住院。王充的父母经常听王充提起秦楚河，知道秦楚河是儿子在学校唯一的一个好朋友，也挺重视的。赶上周末，第二天他们就向工头请了假，带着王充一起到医院探望了秦楚河。
秦楚河这一病就是两年，一开始也有一些别的同学来探望过他，后来就只剩下了王充。这两年里都是王充一到周末就来探望秦楚河，坚持着帮秦楚河温习功课。
有一次秦楚河问王充道：“你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
王充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秦楚河笑了，第一次灿烂地对着王充笑了。两个孩子迎着病房窗口透进来的夕阳，特别单纯地笑着。王充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秦楚河的那个笑容，特别好看，像小天使一样。明明那个时候王充的所作所为才更像小天使。
两年后，秦楚河的病好了。王充已经五年级。而秦楚河虽然功课上有王充帮他温习，但重新回到学校后还是被安排进了三年级。
这个时候，王充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根本没有办法替秦楚河抱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