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算尽天鸡
他扛着金幡出了城，一路晃晃荡荡地向山上走去，太阳又要落山了，从山上远远望去，远山的夕阳美得不可方物，他无心欣赏，只顾着埋头前行。
回到山神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叶长安没有立刻进庙，而是悄悄地把金幡放在了庙外的屋檐下，然后才拿着包子走进山神庙。
“回来了？”道人坐在庙中央的蒲团上，身后的供桌上点着一支全新的蜡烛。
叶长安想问他蜡烛是哪里来的，张了张嘴没问出口，有些疲惫地回答道：“嗯，这是我买的包子，素的是你的，肉的是我的。”
他走进去把装着素包子的纸袋放在他身边，然后转身找地方坐，发现一张整齐的草席铺在他原来的睡觉的地方，他走过去掀起草席，下面还垫了一层新稻草。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肉？”道人扭过身子看着他，顺便拿起装着包子的纸袋。
“道士都不吃肉，三岁小孩都知道。”
叶长安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抱着膝盖看着他吃，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道人放下塞进嘴里的素包子，看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找到事做，他们都嫌我太小了。”
“不是。”道人说着咬了口包子。
“什么？”
“不是因为这个。”
“……”叶长安不想回答，把脑袋放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脚尖出神。
他穿的是灰布鞋，鞋子已经很旧了，但却没什么破损，只是看起来灰扑扑的。
道人看了他的鞋一眼，问道：“是因为鞋不好穿吗？”
叶长安不理他。
道人把第三个包子塞进嘴里，起身走向山神像背后的漆黑空间里，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叶长安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阵哐啷声。
叶长安对着里面喊道：“道长，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道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旗幡状的长物，隐隐发着青色的微光，叶长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你上午说的法器，是这个吗？”
他握着幡杆，右手牵着幡角一扬，昏暗的灯光下，幡上的四个字发出刺眼的青芒，照得整个山神庙里恍如白昼。
叶长安遮了遮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兴奋道：“你从哪儿拿来的？”
“我自己的。”道人一手持幡，一手负于身后，似乎又高大了几分。
叶长安适应了青光，一脸惊叹地走过去，在青幡上摸来摸去。
“跟他们的有些不一样。”
道人一怔：“哪里不一样？”
“他们的不会发光。”
光消失了。
“现在呢？”
叶长安看着卖相普通的幡布，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意犹未尽地坐回草席：“现在一模一样了。”
道人也坐回蒲团上，边将青幡横放在大腿上，边道：“明天我跟你一起下山。”
叶长安心情好了很多，胃口也好了很多，只顾着使劲往嘴里塞包子。
“去干嘛？”
“算命。”
他手一顿：“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道人看着幡布上的字：“现在会了。”
叶长安往布上看了一眼，只认识一个天字，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算尽天机。”
他眉头一皱，为难道：“只能算鸡吗？找鸡这种小事人家一般都是请衙门里的捕快的。”
道人眉头一皱，抓着幡杆的手用了用力，不理他。
叶长安以为他面子上过不去，可钱比面子重要多了，在关于钱的事情上，叶长安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他放下包子，好言相劝道：“道长，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这样是赚不到钱的。”
“广陵城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你刚来可能不清楚，这里的算命行业比其他地方可要艰难很多的。”
“你知道衙门吧？就是专门抓人和审案的地方，咱们这里的衙门从来都没有升过堂，整天就闲着跟道士抢饭碗。以前的时候有人家里的孩子走丢了，一般都会找道士算一卦，现在都不找道士了，因为衙门的价格要便宜的多。”
道人的眼皮跳了跳。
叶长安依旧孜孜不倦地给他分析利弊：“本来找鸡这种事情就没什么利润，广陵城的鸡也不多，现在又有衙门插一脚，别说找鸡了，找猫都没什么搞头。”
道人对他把话题扯向猫后好像有些好奇，忍着眼角的抽搐问道：“以前找猫很有搞……利润？”
叶长安见他终于听劝，自然言无不尽：“对啊，城里有很多夫人和小姐都喜欢养猫，有时候一不注意就弄丢了，那可比一条人命重要多了，你要是能帮她们找到，足够你大半辈子的生活。还有一些人专门去搜寻长得好看的，拿来献给夫人小姐，那赏赐，你想都不敢想。不过后来听说姜水来人了，把城里的猫都带走了，从那以后，城里养猫的人就少了。”
“姜水……”道人眼神闪了闪。
叶长安看他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据说姜水有一个神秘家族，里面的人全是猫妖。”
道人对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置可否，转头闭着眼睛冥想起来。
“道长？”
叶长安小声喊了喊他，见他毫无反应，心里一阵无奈，怎么会这么倔强呢？
算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明天早上给他一个惊喜。
想好了后他把最后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塞进肚子里，起身从角落里拿起一个葫芦瓢和一个包裹出了庙门。
庙外山风飒飒，说不上冷，只是有些凉快，他披着月光挑着包裹走到庙后的小溪旁，然后沿着小溪往下走了百步，一个水潭豁然出现在月光下，潭底清澈可见，并不怎么深。
洗完澡后又洗了衣服，叶长安这才披头散发地回到庙里，他把衣服晾在庙门口的巨石上，用洗干净的石头压着，这才打着哈欠关门睡觉。
道人依然在打坐，他便没有吹灭蜡烛。
一夜无话。
天才微微亮，山神庙里便响起了嘶哑的开门声，叶长安揉着朦胧的睡眼出现在庙门口，然后迎着远山的微光伸了个幅度巨大的懒腰，半天才酸爽过来。
他把石头上铺着的衣服收了起来，坐在石头上抻着下巴，边等待着太阳从东方升起，边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山里的清晨和城里的不同，这里没有公鸡打鸣，也没有商贩子的吆喝，除了偶尔有几声空灵的鸟声，便只剩下些微的风声。
山下的道士跟他说，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会有紫气跟着太阳从东方升起，人类如果能吸收一丝紫气，便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如果能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得道成仙，白日飞升。
叶长安不奢求什么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他只是不想生病，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生病就等于死亡。
吸收紫气的做法他持之以恒地坚持了四五年，除了昨天，他从未断过，他不知道什么是紫气，也不确定自己吸到了没有，但这四五年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却是真的。
半个时辰后，一缕刺眼的红光从远山的缝隙里射了出来，叶长安心平气和地调整呼吸，气息变得格外悠长，一吞三吐，三吐一吞……
十息后，天光乍破。
道人睫毛动了动，猛然睁眼，叶长安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坐着睡觉？”
道人迎着他的脸吐了一口浊气，呛得叶长安咳嗽个不停。
“道士都坐着睡觉。”
“咳咳咳！你该去漱口了，咳咳，呛死我了，怎么还辣眼睛？”
他呛得眼眶湿润。
“积了一夜的浊气。”
“你坐着睡觉就是为了这什么浊气？”叶长安抹着眼泪。
“不一定要坐着，只是习惯了。”
道人说完拿着幡杆站了起来，对着门外伸了个懒腰，头上的发髻依然歪歪扭扭，枯木枝摇摇欲坠。
“怪不得会被师父赶出来，真是个懒道士。”
叶长安看他的惫懒之状撇了撇嘴。
道人没理他，握着青幡跨下台阶，道袍动荡，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走吧。”
“等等。”
道人回头看着他，叶长安神秘一笑，出门顺便把庙门关了，然后拐进山神庙的侧面。
道人跟着走了过去。
“道长请看！”
他猛地从墙侧跳了出来，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发髻似乎在告诉他，别幼稚了，你吓不到我。
叶长安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把这个也拿上，算得准些。”
道人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黄幡，黄幡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上面的墨水把黄布染出一圈圈深浅不一的黑圈，叶长安只顾傻笑着跟他邀功，根本没注意看。
“你从哪儿拿来的？”
“昨天下山的时候从道士手里买的，本来以为很贵，没想到只花了五十文钱。”
道人伸手接过幡杆，接过的瞬间，黄幡上的墨痕悄无声息地收缩，只剩下四个草书写成的幡语——天心神算。
(本章完)
回到山神庙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叶长安没有立刻进庙，而是悄悄地把金幡放在了庙外的屋檐下，然后才拿着包子走进山神庙。
“回来了？”道人坐在庙中央的蒲团上，身后的供桌上点着一支全新的蜡烛。
叶长安想问他蜡烛是哪里来的，张了张嘴没问出口，有些疲惫地回答道：“嗯，这是我买的包子，素的是你的，肉的是我的。”
他走进去把装着素包子的纸袋放在他身边，然后转身找地方坐，发现一张整齐的草席铺在他原来的睡觉的地方，他走过去掀起草席，下面还垫了一层新稻草。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肉？”道人扭过身子看着他，顺便拿起装着包子的纸袋。
“道士都不吃肉，三岁小孩都知道。”
叶长安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抱着膝盖看着他吃，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道人放下塞进嘴里的素包子，看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找到事做，他们都嫌我太小了。”
“不是。”道人说着咬了口包子。
“什么？”
“不是因为这个。”
“……”叶长安不想回答，把脑袋放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脚尖出神。
他穿的是灰布鞋，鞋子已经很旧了，但却没什么破损，只是看起来灰扑扑的。
道人看了他的鞋一眼，问道：“是因为鞋不好穿吗？”
叶长安不理他。
道人把第三个包子塞进嘴里，起身走向山神像背后的漆黑空间里，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叶长安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阵哐啷声。
叶长安对着里面喊道：“道长，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道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旗幡状的长物，隐隐发着青色的微光，叶长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你上午说的法器，是这个吗？”
他握着幡杆，右手牵着幡角一扬，昏暗的灯光下，幡上的四个字发出刺眼的青芒，照得整个山神庙里恍如白昼。
叶长安遮了遮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兴奋道：“你从哪儿拿来的？”
“我自己的。”道人一手持幡，一手负于身后，似乎又高大了几分。
叶长安适应了青光，一脸惊叹地走过去，在青幡上摸来摸去。
“跟他们的有些不一样。”
道人一怔：“哪里不一样？”
“他们的不会发光。”
光消失了。
“现在呢？”
叶长安看着卖相普通的幡布，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意犹未尽地坐回草席：“现在一模一样了。”
道人也坐回蒲团上，边将青幡横放在大腿上，边道：“明天我跟你一起下山。”
叶长安心情好了很多，胃口也好了很多，只顾着使劲往嘴里塞包子。
“去干嘛？”
“算命。”
他手一顿：“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道人看着幡布上的字：“现在会了。”
叶长安往布上看了一眼，只认识一个天字，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算尽天机。”
他眉头一皱，为难道：“只能算鸡吗？找鸡这种小事人家一般都是请衙门里的捕快的。”
道人眉头一皱，抓着幡杆的手用了用力，不理他。
叶长安以为他面子上过不去，可钱比面子重要多了，在关于钱的事情上，叶长安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他放下包子，好言相劝道：“道长，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这样是赚不到钱的。”
“广陵城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你刚来可能不清楚，这里的算命行业比其他地方可要艰难很多的。”
“你知道衙门吧？就是专门抓人和审案的地方，咱们这里的衙门从来都没有升过堂，整天就闲着跟道士抢饭碗。以前的时候有人家里的孩子走丢了，一般都会找道士算一卦，现在都不找道士了，因为衙门的价格要便宜的多。”
道人的眼皮跳了跳。
叶长安依旧孜孜不倦地给他分析利弊：“本来找鸡这种事情就没什么利润，广陵城的鸡也不多，现在又有衙门插一脚，别说找鸡了，找猫都没什么搞头。”
道人对他把话题扯向猫后好像有些好奇，忍着眼角的抽搐问道：“以前找猫很有搞……利润？”
叶长安见他终于听劝，自然言无不尽：“对啊，城里有很多夫人和小姐都喜欢养猫，有时候一不注意就弄丢了，那可比一条人命重要多了，你要是能帮她们找到，足够你大半辈子的生活。还有一些人专门去搜寻长得好看的，拿来献给夫人小姐，那赏赐，你想都不敢想。不过后来听说姜水来人了，把城里的猫都带走了，从那以后，城里养猫的人就少了。”
“姜水……”道人眼神闪了闪。
叶长安看他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据说姜水有一个神秘家族，里面的人全是猫妖。”
道人对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置可否，转头闭着眼睛冥想起来。
“道长？”
叶长安小声喊了喊他，见他毫无反应，心里一阵无奈，怎么会这么倔强呢？
算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明天早上给他一个惊喜。
想好了后他把最后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塞进肚子里，起身从角落里拿起一个葫芦瓢和一个包裹出了庙门。
庙外山风飒飒，说不上冷，只是有些凉快，他披着月光挑着包裹走到庙后的小溪旁，然后沿着小溪往下走了百步，一个水潭豁然出现在月光下，潭底清澈可见，并不怎么深。
洗完澡后又洗了衣服，叶长安这才披头散发地回到庙里，他把衣服晾在庙门口的巨石上，用洗干净的石头压着，这才打着哈欠关门睡觉。
道人依然在打坐，他便没有吹灭蜡烛。
一夜无话。
天才微微亮，山神庙里便响起了嘶哑的开门声，叶长安揉着朦胧的睡眼出现在庙门口，然后迎着远山的微光伸了个幅度巨大的懒腰，半天才酸爽过来。
他把石头上铺着的衣服收了起来，坐在石头上抻着下巴，边等待着太阳从东方升起，边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山里的清晨和城里的不同，这里没有公鸡打鸣，也没有商贩子的吆喝，除了偶尔有几声空灵的鸟声，便只剩下些微的风声。
山下的道士跟他说，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会有紫气跟着太阳从东方升起，人类如果能吸收一丝紫气，便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如果能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得道成仙，白日飞升。
叶长安不奢求什么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他只是不想生病，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生病就等于死亡。
吸收紫气的做法他持之以恒地坚持了四五年，除了昨天，他从未断过，他不知道什么是紫气，也不确定自己吸到了没有，但这四五年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却是真的。
半个时辰后，一缕刺眼的红光从远山的缝隙里射了出来，叶长安心平气和地调整呼吸，气息变得格外悠长，一吞三吐，三吐一吞……
十息后，天光乍破。
道人睫毛动了动，猛然睁眼，叶长安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坐着睡觉？”
道人迎着他的脸吐了一口浊气，呛得叶长安咳嗽个不停。
“道士都坐着睡觉。”
“咳咳咳！你该去漱口了，咳咳，呛死我了，怎么还辣眼睛？”
他呛得眼眶湿润。
“积了一夜的浊气。”
“你坐着睡觉就是为了这什么浊气？”叶长安抹着眼泪。
“不一定要坐着，只是习惯了。”
道人说完拿着幡杆站了起来，对着门外伸了个懒腰，头上的发髻依然歪歪扭扭，枯木枝摇摇欲坠。
“怪不得会被师父赶出来，真是个懒道士。”
叶长安看他的惫懒之状撇了撇嘴。
道人没理他，握着青幡跨下台阶，道袍动荡，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走吧。”
“等等。”
道人回头看着他，叶长安神秘一笑，出门顺便把庙门关了，然后拐进山神庙的侧面。
道人跟着走了过去。
“道长请看！”
他猛地从墙侧跳了出来，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发髻似乎在告诉他，别幼稚了，你吓不到我。
叶长安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把这个也拿上，算得准些。”
道人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黄幡，黄幡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上面的墨水把黄布染出一圈圈深浅不一的黑圈，叶长安只顾傻笑着跟他邀功，根本没注意看。
“你从哪儿拿来的？”
“昨天下山的时候从道士手里买的，本来以为很贵，没想到只花了五十文钱。”
道人伸手接过幡杆，接过的瞬间，黄幡上的墨痕悄无声息地收缩，只剩下四个草书写成的幡语——天心神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