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老妇
不等我发问，阳叔正色道：“往我们这儿进神油的，不止你家老爷子，还有很多买家，我们也不愿意断了这条财路。陈婆和你家老爷子是故交，我想让你替我出面，把这烧骨水送过去，好言相劝，重新接上这条财路。至于神油……你以后想什么时候拿都行，免费。”
说实话，阳叔这笔买卖确实很有诱惑。我探过行情，一瓶十毫升的神油就要两千块钱，我爷爷那一小瓶神油，少说也花了四千多块，就这么被我霍霍了。
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削我。
眼下有个长期免费的供应源，这么好的机会，确实不该放过。
我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成，这买卖我接。不过你得告诉我，见到陈婆，我该说什么、做什么，免得到时候事儿没办成，反而给你们添乱。”
阳叔又咧嘴笑道：“你不用担心，那老婆子烦的是我们。你么？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土楼里出来的。阳叔让我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去陈婆所在的落坪村。
刚到门外，关兴霸的两个手下立马迎上来，问我有没有事。
其中一个手下紧张兮兮地道：“徐师傅，你听见没？这楼里头全是哭声，吓死人了。咱快离开吧。”
我回头看了眼惨白灯笼光照映下的土楼，心中也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来第二次。
一夜无话。隔天清早，我带上烧骨水，只身前往落坪村。
那落坪村虽与阳坪村，只隔了一座山的距离，地理位置却极为偏僻，深居密林之中，四处浓荫环绕，几乎透不进阳光。
或许是清明刚过的缘故，半山腰上的坟茔，全都插着迎风飞舞的招魂幡，猎猎作响，看着凄凉无比。
明明是大白天，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仿佛自己踏入的，是个毫无生气的鬼村。
走过坟山，我瞥眼见到路旁的高地上，摆着一口用稻草掩盖的棺材。
棺材是楠木的，看上去还很新。稻草和棺盖露出的部分，都沾着露水。
看起来，像是这两天才放在这儿的。
我知道这种风俗。大凡意外暴毙或者突遭横祸的人，被认为是不得善终，是不能马上入土下葬的，必须室外停棺半年，甚至一年之久，方可下葬。
路人见到，大都避而远之，认为不吉利，会沾惹不干净的东西。
我心中暗骂晦气，加紧了脚步。
刚绕过棺材，我面前却陡然冒出个人来。是个一身缟素的老妇，形色枯槁，蓬头垢面，塌着肩膀，目光游离，动也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楠木棺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强忍着心中怒气，温声问道：“阿婆，卖神油的陈婆家，您知道在哪儿吗？”
老妇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看我，没有作答，仍旧一脸凄苦，盯着眼前的棺材低喃。
我心中动气，刚要再问，老妇缓缓伸出手指，往山路尽头的密林指去。
我怀疑棺材里死的，是老妇的挚爱，所以她才会这么精神萎顿，也不想再纠缠下去，道了谢，估摸着老妇刚才手指的方向，快步赶去。
走了有段距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老妇却不见了，心里一寒，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大步往前跑去。
老妇只给我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我跑到密林，见里头掩映着四五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土屋，一时有些茫然。
远远地，见到一个悠然坐在石桌前抽旱烟的老头，我心中一喜，快步上去，递上一支好烟，笑问道：“大爷，跟你打听个人，咱村有个叫陈婆的人吗？”
老头送到嘴边的香烟停了下来，瞪眼道：“你找她干啥？”
我以为有什么冒犯，撒谎道：“我是她远房亲戚，来看看她。”
老头眼里的警惕松弛下来，让我点了烟，猛抽了几口，嘿嘿笑道：“你少蒙我。我还不清楚？你们这些城里头的娃子，哪个不是冲着三娘的孙女来的？还远房亲戚。”
我打了个哈哈，把整包烟都递过去，见老头眉开眼笑，趁势道：“那大爷，陈婆家在哪儿？她孙女长啥样？还有，陈婆都喜欢些啥？您老人家给说道说道呗！”
老头得了好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让我坐下，呵呵笑道：“她家呀，就在玉米地后头那间屋，门前有个篱笆院。要说三娘家那小丫头，长得确实标致。老头子有次放牛路过，赶巧偷瞧着了一眼。啧啧，那小脸蛋，那小身材，甭提了。”
“偷瞧？”
老头点头道：“可能有点毛病吧。三娘总把她锁屋里头，不让人看。那丫头怕生，村里头的小伙，有赶去偷瞧的，也有专程跑去示爱的，她一概不见。闹得凶了，三娘会拎着扫帚出来赶人。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连你们这些城里头的娃子都知道了，总往这儿跑。”
我想起刚才路过时看到的白老妇和棺材，浑身一紧，心道该不会那么巧，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那姑娘，而那白老妇，就是阳叔口中的陈婆吧？
老头见我分神，以为我失望了，嘿嘿笑着，继续道：“那三娘也怪，白天就关着个大门，一到夜里，就扛把锄头出去，得到公鸡打鸣了才回来。虽说同处一个村，但她们祖孙俩儿一向独来独往，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晓得她俩是干啥的。”
我点点头，追问道：“那大爷，陈婆现在在家吗？”
“你找她？那没戏。”老头眼神有些古怪，“看到路口的棺材没？她呀，昨晚刚走。”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一把站起。
老头嘿嘿怪笑道：“没想到吧？昨晚三娘家那小丫头，裹得严严实实的，挨家求人去帮忙抬棺。那些小伙子可积极了，个个都想做她家的汉子。小丫头说，三娘是突然走的，不给埋地里，让大伙儿把棺材扔路口了。要说那三娘也奇怪，平时看着挺硬朗的……”
老头后面在叨叨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事情哪有那么凑巧？阳叔刚让我来找陈婆，她当天夜里就死了。
那白老妇是什么人？陈婆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有必要亲自去看看。白天村里到处都是窥视陈婆家孙女的眼睛，我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谢过老头，回去将祖师爷尊像带上，重新来到村上。
我等村里人家的灯火都熄灭了，这才悄悄往陈婆家摸去。落坪村原本林子就多，陈婆家又独居一隅。夜风呼啸，吹得房前的玉米地沙沙作响，肃杀无比。
我见土屋房门虚掩，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挨近，见门缝里灯火飘忽，不时有人影晃来晃去，猜想里面有人。
我也不敢出声，蹲在门边等了很久，只能见到不时晃动的人影，却听不到人声，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思想斗争了很久，我壮着胆子喊了声：“有人吗？”
依旧没人应答。
我心下生奇，默念了句“祖师爷保佑”，轻轻推门进去。
土屋正堂不大，地面也坑洼不平。正对门口的山墙下，摆着一副神龛。神龛上的画像，年代久远，不像是主人家的祖宗，到有些像过了些年头的年画。
神龛下一字排开几支烧得正旺的白烛。正堂两侧的房门全都关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烛火飘忽不定。烛台前，并排站着几个塌着肩膀，穿着粗布长袍的人，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神龛，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古怪的是，这些人的脚，全都拢在宽大的裤腿中，身子在微微晃动。
远远看去，就像是用麻绳绕着横梁，吊在那里一样。
我屏住呼吸，慢慢挨近，又轻轻问了声好，仍旧没人应答，硬着头皮，哆哆嗦嗦伸出手去，碰了碰最左的一个人。
触手冰冷。我心中一凛，手上用力，发现那人皮囊下的身子，竟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再看那人的脸，登时吓得浑身汗毛直竖起来。
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人，竟然就是白天我在棺材前见到的白老妇！
我吓得惊呼出声，刚要转身逃走，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捂住了我的嘴。
说实话，阳叔这笔买卖确实很有诱惑。我探过行情，一瓶十毫升的神油就要两千块钱，我爷爷那一小瓶神油，少说也花了四千多块，就这么被我霍霍了。
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削我。
眼下有个长期免费的供应源，这么好的机会，确实不该放过。
我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成，这买卖我接。不过你得告诉我，见到陈婆，我该说什么、做什么，免得到时候事儿没办成，反而给你们添乱。”
阳叔又咧嘴笑道：“你不用担心，那老婆子烦的是我们。你么？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土楼里出来的。阳叔让我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去陈婆所在的落坪村。
刚到门外，关兴霸的两个手下立马迎上来，问我有没有事。
其中一个手下紧张兮兮地道：“徐师傅，你听见没？这楼里头全是哭声，吓死人了。咱快离开吧。”
我回头看了眼惨白灯笼光照映下的土楼，心中也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来第二次。
一夜无话。隔天清早，我带上烧骨水，只身前往落坪村。
那落坪村虽与阳坪村，只隔了一座山的距离，地理位置却极为偏僻，深居密林之中，四处浓荫环绕，几乎透不进阳光。
或许是清明刚过的缘故，半山腰上的坟茔，全都插着迎风飞舞的招魂幡，猎猎作响，看着凄凉无比。
明明是大白天，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仿佛自己踏入的，是个毫无生气的鬼村。
走过坟山，我瞥眼见到路旁的高地上，摆着一口用稻草掩盖的棺材。
棺材是楠木的，看上去还很新。稻草和棺盖露出的部分，都沾着露水。
看起来，像是这两天才放在这儿的。
我知道这种风俗。大凡意外暴毙或者突遭横祸的人，被认为是不得善终，是不能马上入土下葬的，必须室外停棺半年，甚至一年之久，方可下葬。
路人见到，大都避而远之，认为不吉利，会沾惹不干净的东西。
我心中暗骂晦气，加紧了脚步。
刚绕过棺材，我面前却陡然冒出个人来。是个一身缟素的老妇，形色枯槁，蓬头垢面，塌着肩膀，目光游离，动也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楠木棺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强忍着心中怒气，温声问道：“阿婆，卖神油的陈婆家，您知道在哪儿吗？”
老妇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看我，没有作答，仍旧一脸凄苦，盯着眼前的棺材低喃。
我心中动气，刚要再问，老妇缓缓伸出手指，往山路尽头的密林指去。
我怀疑棺材里死的，是老妇的挚爱，所以她才会这么精神萎顿，也不想再纠缠下去，道了谢，估摸着老妇刚才手指的方向，快步赶去。
走了有段距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老妇却不见了，心里一寒，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大步往前跑去。
老妇只给我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我跑到密林，见里头掩映着四五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土屋，一时有些茫然。
远远地，见到一个悠然坐在石桌前抽旱烟的老头，我心中一喜，快步上去，递上一支好烟，笑问道：“大爷，跟你打听个人，咱村有个叫陈婆的人吗？”
老头送到嘴边的香烟停了下来，瞪眼道：“你找她干啥？”
我以为有什么冒犯，撒谎道：“我是她远房亲戚，来看看她。”
老头眼里的警惕松弛下来，让我点了烟，猛抽了几口，嘿嘿笑道：“你少蒙我。我还不清楚？你们这些城里头的娃子，哪个不是冲着三娘的孙女来的？还远房亲戚。”
我打了个哈哈，把整包烟都递过去，见老头眉开眼笑，趁势道：“那大爷，陈婆家在哪儿？她孙女长啥样？还有，陈婆都喜欢些啥？您老人家给说道说道呗！”
老头得了好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让我坐下，呵呵笑道：“她家呀，就在玉米地后头那间屋，门前有个篱笆院。要说三娘家那小丫头，长得确实标致。老头子有次放牛路过，赶巧偷瞧着了一眼。啧啧，那小脸蛋，那小身材，甭提了。”
“偷瞧？”
老头点头道：“可能有点毛病吧。三娘总把她锁屋里头，不让人看。那丫头怕生，村里头的小伙，有赶去偷瞧的，也有专程跑去示爱的，她一概不见。闹得凶了，三娘会拎着扫帚出来赶人。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连你们这些城里头的娃子都知道了，总往这儿跑。”
我想起刚才路过时看到的白老妇和棺材，浑身一紧，心道该不会那么巧，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那姑娘，而那白老妇，就是阳叔口中的陈婆吧？
老头见我分神，以为我失望了，嘿嘿笑着，继续道：“那三娘也怪，白天就关着个大门，一到夜里，就扛把锄头出去，得到公鸡打鸣了才回来。虽说同处一个村，但她们祖孙俩儿一向独来独往，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晓得她俩是干啥的。”
我点点头，追问道：“那大爷，陈婆现在在家吗？”
“你找她？那没戏。”老头眼神有些古怪，“看到路口的棺材没？她呀，昨晚刚走。”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一把站起。
老头嘿嘿怪笑道：“没想到吧？昨晚三娘家那小丫头，裹得严严实实的，挨家求人去帮忙抬棺。那些小伙子可积极了，个个都想做她家的汉子。小丫头说，三娘是突然走的，不给埋地里，让大伙儿把棺材扔路口了。要说那三娘也奇怪，平时看着挺硬朗的……”
老头后面在叨叨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事情哪有那么凑巧？阳叔刚让我来找陈婆，她当天夜里就死了。
那白老妇是什么人？陈婆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有必要亲自去看看。白天村里到处都是窥视陈婆家孙女的眼睛，我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谢过老头，回去将祖师爷尊像带上，重新来到村上。
我等村里人家的灯火都熄灭了，这才悄悄往陈婆家摸去。落坪村原本林子就多，陈婆家又独居一隅。夜风呼啸，吹得房前的玉米地沙沙作响，肃杀无比。
我见土屋房门虚掩，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挨近，见门缝里灯火飘忽，不时有人影晃来晃去，猜想里面有人。
我也不敢出声，蹲在门边等了很久，只能见到不时晃动的人影，却听不到人声，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思想斗争了很久，我壮着胆子喊了声：“有人吗？”
依旧没人应答。
我心下生奇，默念了句“祖师爷保佑”，轻轻推门进去。
土屋正堂不大，地面也坑洼不平。正对门口的山墙下，摆着一副神龛。神龛上的画像，年代久远，不像是主人家的祖宗，到有些像过了些年头的年画。
神龛下一字排开几支烧得正旺的白烛。正堂两侧的房门全都关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烛火飘忽不定。烛台前，并排站着几个塌着肩膀，穿着粗布长袍的人，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神龛，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古怪的是，这些人的脚，全都拢在宽大的裤腿中，身子在微微晃动。
远远看去，就像是用麻绳绕着横梁，吊在那里一样。
我屏住呼吸，慢慢挨近，又轻轻问了声好，仍旧没人应答，硬着头皮，哆哆嗦嗦伸出手去，碰了碰最左的一个人。
触手冰冷。我心中一凛，手上用力，发现那人皮囊下的身子，竟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再看那人的脸，登时吓得浑身汗毛直竖起来。
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人，竟然就是白天我在棺材前见到的白老妇！
我吓得惊呼出声，刚要转身逃走，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捂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