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剑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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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tue jun 14 13:23:54 cst 2016

    话说玉剑门祖师罗洪先曾是嘉靖八年状元及第,因不满朝廷腐败辞官回乡。赋闲期间与友人合创玉剑门一派,立下“四之”门规,即君明佐之;臣贤助之;夷侵拒之;民难扶之。将掌门传于他人后,罗洪先便游历山川铸得《广兴图》传世。

    嘉靖年间,东南沿海一带倭患不止,玉剑门一派中人积极参与抗倭的队伍中。最为出彩的便是协助并加入抗倭名将戚继光所组建的“戚家军”;另有部分玉剑门弟子辅助邓子龙成为一代名将。

    嘉靖四十四年,东南倭患基本肃清。部分玉剑门弟子归隐于乡,少数跟随戚继光镇守蓟辽。因邓子龙与祖师罗洪先颇有渊源,故万历十一年亦有多人随邓子龙驻兵永昌抗击缅甸。

    玉剑一门旨在“公道、为民、向善、修学、问道”,行事颇有几分神秘,对于入派的选拔考验又过严苛,故而门人并不甚多。曾于隆庆元年因争夺掌门之位生变,一度四分五裂。直到万历二十六年,开山元老之一的金古梁才将玉剑一门重新团结,悉数跟随年已七旬的邓子龙老将军开赴朝鲜。

    露梁一役,明、朝联军大获全胜。只是不巧在追击倭寇残部时,邓老将军所乘船舰中友军误投火器而失火,一同殉国的还有前来救援的朝鲜名将李舜臣及玉剑门众门人。

    易终南于云南拜入玉剑门下,琴艺出众剑术超群,又因生相不俗故得“玉面玉剑郎”美誉。亦颇得邓子龙的赏识与喜爱,久欲招做女婿。邓子龙入狱前单将小女欣儿托付于易终南,令其二人远走高飞。二人改名易姓几经波折,终于终南山安顿下来。

    却说洛阳赖仲权生在巨贾之家,自幼喜爱舞枪弄棒,先师少林后学武当,又兼修其他各派精髓练就一身武艺,人称“百家长”。也是年少轻狂,一心要闯出个天下第一,曾挑战不少当时的武学名家。江湖新贵一剑门少掌门高霸天与赖仲权有八拜之交,谏其寻易终南一争雌雄。仲权从之,遂寻至终南。

    却是不巧,时逢易终南喜得千金不肯一战。赖仲权几经求战未果便于其邻搭蓬久驻,一连旬月劈柴挑水终获约战百丈崖。

    百丈崖一战,二人相见只恨相识晚,直相伴两天一夜。易终南连战连胜不骄不傲,赖仲权屡战屡败不气不馁,常于切磋过后抚琴饮酒言欢,奉彼此为知己。

    后易终南意外跌落悬崖,赖仲权亲赴崖底数遭寻找无果。待想起易夫人及千金时为时已晚,易夫人竟遭歹人所害,其女雅瑶亦不知所踪。赖仲权回洛阳后命人四处打听消息,终为易夫人报仇却已是后话。易终南及其千金终如石沉大海,着实令赖仲权耿耿于怀三十年。

    也怨树大招风,有“玉面玉剑郎”这面旗子在,来终南山求战的又怎会仅赖仲权一人?又怎会少了居心叵测之人?

    易终南虽身中一剑,但未伤及要害。百丈崖虽深不见底,然崖壁上长着不少藤葛矮木。一路牵牵绊绊虽摔断几根骨头倒也总是性命无虞,此实属万中之幸。偏偏又在昏迷时遭遇一位黑巾遮面的不速之客,却又成了十万中之不幸。

    毕竟是“玉面玉剑郎”与“百家长”两个好手间的较量,百丈崖一战虽不及传扬开来却也引来了几个瞧热闹的。那名黑巾遮面的男子便是其一,只是不巧未寻对进山的路,已在崖下白白虚度了一天光阴。

    眼见天色已晚,男子唯有望天兴叹,正欲打道回府。却见有什么物什由崖上跌落,近前一看竟是昏迷不醒的易终南。因其见识过玉剑门的武学高深,故对玉剑门绝技“玉剑幻彩”觊觎已久。今见玉剑郎不省人事,遂临时起了歹心。恐有人寻来,便以黑巾遮面将易终南缚的结实,移做他处逼问玉剑门心法要诀。

    易终南岂肯将本派绝学外泄他人?自然是受了不少苦吃!男子下尽毒手果见易终南宁死不从,又闻有人声渐近,便欲抢了玉剑溜走。易终南毕竟有伤在身,哪里再经得起这般折腾?终昏死过去。昏便昏了,玉剑却也捉得死死的。竟惹得黑巾男子丧尽天良,连带一只胳膊一并卸了夹带遁去。

    却说来人正是慕名前来一睹玉剑郎风采的燕无痕,因得悉易终南坠崖,故前来找寻施援。远见一人慌张离去,急来瞧瞧究竟。这一看着实吓了燕无痕一跳,只见易终南浑身是伤,一袭白衣早被浸得殷红,断臂处鲜血如注……燕无痕不敢迟疑,赶紧替易终南包扎止血。

    本易终南并未伤及肺腑心脉,只需敷上金疮修养月余即可恢复。可经那黑巾男子一番折腾,不但失了一臂,且双腿膝骨亦遭破坏。燕无痕恐再有歹人寻来,便将易终南转移至一处隐秘洞穴,又以草木遮掩了入口,这才急奔长安去请名医大夫。

    正值夜半三更,郎中却是难请的很。几经失败,燕无痕怒了,掳了一人便来给易终南疗伤。可燕无痕也是忙中出错,竟认错了人,“请”到的却并非名医,而是名医之子。

    这名年轻郎中医术也算不低,可眼下还是显得回天乏术。因未寻获断臂,故接臂一说纯属无稽便也罢了,于其他而言自是保住性命更为关紧。易终南经连夜施救,性命算是无忧,却是成了废人一个。只臂仅存自不必多言,双腿亦不能站立,且功力尽失。

    见易终南成了这般模样,燕无痕自是气不打一处来,直唤年轻郎中为“庸医”,连打带骂将其驱逐出去。待其走后,唯恐年轻郎中泄露消息,便再一次将玉剑郎转移。

    也怪不得赖仲权屡屡苦寻不得,燕无痕此番干脆编制一副荆笆,趁夜深人静时将易终南往西搬移了十数里。安置在现如今所居洞府里,这一待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来,燕无痕每尝有空便来探望,送来米粮日用所需。若遇有事不得空闲,便托香积寺好友普慧和尚代劳。

    易终南恢复神智急问家眷安好,燕无痕起初不敢说出实情,后见搪塞不过只得实言相告。易终南闻知噩耗一度郁郁寡欢,后经普惠点化才不止郁闷成疾。历经半个甲子岁月的沉淀与修行,终于想开放下,聊以佛理棋艺度余生。

    闻听师父际遇,二人眼含泪花,柳妹儿更是唏嘘不已。秦川道:“枉徒儿还当赖盟主是什么好人,原来竟是师父的仇人!若是以后再见着定要讨个说法!”

    “哦……?”易终南笑问秦川道:“赖仲权与我有甚仇怨?”

    易秦川愈是不惑:“师父您刚才不是说是那姓赖的将您打落山崖的吗?怎不是仇怨?”

    “哦呵呵……”易终南端起酒碗咂上一口,道:“当年为师与那百家长可谓一见如故,百丈崖上两天一夜促膝长论互奉为知己。为师坠崖确是因他,然其并非有心为之,错不在他……”

    “可是师娘与师姐却是因他罹难,”易秦川只管说出所想,却也没顾及到易终南的感受:“这还算不得是血海深仇吗?”

    “都怪为师福浅……”易终南明显一脸沉重,缓缓将酒碗搁在桌上,仰天长叹道:“也怨她俩命薄……若是天命使然,却如何怪得了别人?”

    “是那个蒙面人!”易秦川愤而拍案,道:“他才是祸心!师父若非受他所难也不至如此,兴许师娘她们……”

    “秦川哥……”倒是柳妹儿心细些,怕再触痛易终南神经,一声轻唤打断秦川,一个劲使眼色示意秦川不要再讲下去。

    易秦川经得妹儿提醒,亦知言语不妥,捉起酒碗便要饮尽。不巧却听得易终南开口道:“放下!”

    “……”秦川不知何意,忙将酒碗放下:“师父……?”

    “为师让你放下!”

    “我放下了啊……”

    易终南一笑,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为师是让你把心放下!”

    “把心放下?”

    秦川似懂非懂,正欲开口却听易终南继续说道:“为师得普惠大师点化,把心放下倒是落得轻松。怎么为师放的下你们却放不了?”

    “可是……”

    秦川纵使不解也只因为师父不平,岂料却听易终南斥道:“住嘴!你两个今后若再谈及往日恩仇纠缠便不要再认我这个师父!”

    见易终南把话说得明白,柳妹儿赶紧拉着秦川应承下来。秦川也只好作罢,只在心里犯嘀咕:这事如何放的下?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明明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师父怎么听见了?易秦川心想道。见师父过问了,只得挠挠头皮道:“徒儿是在想师父如何放下来的……”

    “放下,”易终南轻声长叹,道:“多简单的两个字,却用去为师整整三十载!过去的事去便去了,为师不去想倒也当真自在许多。为师实不愿看你们陷入复仇的因果循环,非但毁了一生幸福且累及后世子孙……”

    易秦川看着柳妹儿,甚悟易终南良苦用心,当下拉着妹儿跪在师父面前,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我们今生绝不去寻蒙面人报仇!”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易终南点头微笑,示意两个爱徒起身:“快快起来吧!”

    二人这才起身,便见易终南拍着脑袋道:“都怪为师酒虫作祟才饮下这么多酒,我跟你们讲这些作甚?扯远了……”

    易终南嘴上说着喝多了,手却又欲去捉酒坛。柳妹儿见了便欲护着酒坛,道:“师父不可再饮了,不然妹儿以后都不给您带酒过来了……”

    “你若不给我带酒,我便不让你秦川哥娶你……”易终南夺来酒坛边倒酒边说道:“倒是看看谁要哭鼻子?”

    “人家才不要秦川哥娶呢……”柳妹儿低着头红着脸,两手拨弄着指甲,道:“秦川哥……”

    柳妹儿欲让易秦川帮着劝说师父,却没想到秦川坐在易终南面前振振有词道:“师父想喝便喝嘛,徒儿今日便陪您老人家喝个痛快!”

    “这才对嘛!”易终南将酒碗举得老高,冲柳妹儿说道:“瞧你秦川哥多懂事……”

    屡遭师父玩笑也不见易秦川帮自己说话,柳妹儿佯装生气坐去一边:“不理你们了……”

    “哈哈哈……”易终南笑过,这才说道:“秦川呐,你可知方才为师为何说教无可教?”

    见秦川不知,又说道:“当年我玉剑门罗祖师恐心法要诀落入歹人之手,将一部分谱成琴谱便是妹儿所奏的《玉剑幻彩》;其余部分历来仅授掌门传承,你师公所授为师的为师已尽数教授于你,虽不完整却也不可懈怠了!”

    “师父,”易秦川皱眉道:“小柳既然奏得响《玉剑幻彩》却如何不会半点武功?”

    “琴谱那部分仅为辅助且比较抽象,要参知其中奥妙全靠个人悟性,”易终南捋须道:“妹儿她天质不如你高且不愿习武,为师便没教她招式口诀只授了琴艺,于不懂玉剑门心法的人而言琴谱便不是武功,她不会武功自是正常不过。”

    “好玄妙啊……”易秦川摸着脑袋道:“徒儿愚钝,怕是要辜负了师父栽培……”

    “你这小子,怎可妄自菲薄?”易终南拿手指在秦川脑袋上一记轻敲,道:“先天资质固然重要,也须加上后天勤奋才好。你资质颇高犹胜为师当年且有妹儿辅助,只需稍加刻苦,日后定能青出于蓝!”

    易秦川仔细聆听师父每句教诲,直到易终南饮醉这才与柳妹儿一起扶师父到榻上歇息。待易终南入梦又送走了妹儿,秦川便回来守在一旁为师父打扇驱赶蝇蚊不知疲倦。

    难得徒弟回来小住了几日,易终南便催促秦川道:“前番你不是说百家长六十大寿在即吗?你也别老是在这儿待着了,赶紧代为师去贺寿罢!”

    易秦川前番虽是答应师父不去寻仇,可这心里尚存一丝芥蒂。一听师父说要给赖仲权贺寿自是没有兴致,可是又不好直说,只得找个推托的理由:“师父啊,人家赖盟主贵为武林盟主又是洛阳城首富,人家做寿我去了带什么做礼物?”秦川环顾洞府四周也没哪件适合的物件又说道:“总不至于您老人家让我两手空空去丢人吧……”

    “哼……”易终南指点秦川一番,道:“怕是你小子还没放下吧?不想去却还要找一堆说辞!”又冲石桌方向努努嘴,道:“礼物已给你备好了,你带上只管去便是了,休得再做啰嗦……”

    易秦川来到石桌前拾起一封书信,在手里掂量一番,跑来对师父道:“就这个?我还当是几万两银票哩……这礼也太轻了点儿吧?”

    “你懂什么?”易终南看着那书信,道:“有道是千里送鹅毛,这份礼唯有交予白家长看了方知是轻是重!为师知你尚存芥蒂,让你去洛阳便是要解解你的心病。”

    “怎么讲?”易秦川自是不解。

    “他若心有一丝愧疚,此信定重若千钧;”易终南艰难移开几尺,这才又说道:“他若视作鸿毛,便是为师看错了人。”

    易秦川听了便要看看赖仲权真面目,于是将书信藏入怀中,道:“师父放心,徒儿去便是了!”

    易终南见秦川答应得爽快,便猜出其意,于是道:“你可知为师让你去洛阳还有另外目的?”

    “……”秦川一脸懵懂,道:“请师父明示!”

    “那百家长既是武林盟主,他过寿诞自是免不了各路武林人士云集洛阳,”易终南道:“你去了岂不正好见见世面?”

    “徒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