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衣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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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午后,已过了申时,惜儿和谢然才回到客栈,他一进屋徐末就抱怨到:“不是去宫中赴宴么,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惜儿漫不经心的答到:“没什么,不过是我一时贪玩,忘了时辰。”

    徐末本来在为他煎药,听他答话,才缓缓抬起头来:“你忘了,临走前爹嘱咐过你什么,你这次进宫必然会遇到平炀王,我叫你小心谨慎,怎可如此大意?”这话说着,声音便隐了下去,徐末的视线落到他手中所执的那把剑上。

    “没事了,回来就好。”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转而压低了声音问他:“这把剑哪来的?”

    惜儿将剑拔出鞘,挥舞了几下:“这是圣上赏赐的,我不过今日教训了一个无知狂徒罢了,这剑果然不错!”

    徐末凑到他身边,更近一些,将剑从他手中接过,稳稳的双手握住:“你可知,这剑从前的主人是谁?”

    惜儿看着徐末,看他似有些激动,又十分悲伤,眼中尽是莫名的情愫,摇摇头,认真的听他娓娓道来。

    “这剑原本的主人,是我北庭的大英雄,北庭先王,安骁王北冥弈,北冥氏一门忠烈,他十八岁便承袭王位,统领三军,无人不从,仅以此剑,一人一骑独闯敌营,直取敌军主帅项上首级,他治军严明,如今北庭虎狼之师,多半是他的功劳,只要是他带兵出征,一定所向披靡,守一方疆土,护一方黎民,在这乱世中,唯独北庭民康物阜,且道清平。”

    徐末转过身去,背对着惜儿,眼底湿润,继续说到:“可他越是这样,反而容易招人妒忌,朝中总有诽谤之语,当时,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此时异族来犯,他出兵拒敌,得胜归来,却成了谋逆,那些人所谓的铁证如山,不过是他调兵的文书,还有那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龙袍,而这些则是他的胞弟亲手送给圣上,无可辩驳,他知道他想要的不过是军权,王位,他不愿再牵连更多人的性命,所以,自刎了。”

    徐末抬起头,试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至始至终,他那么相信他的弟弟,可是到头来,他成了罪臣,成了剑下亡魂,而那个人,却是揭发有功,从此安稳的坐上了王位。

    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从来看不透他的野心。他大概从来都不屑于做这些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直到如今,再无人提起,没有人记得。”

    徐末好似云淡风轻的说着,殊不知,在旁人听来,又是一段刻骨嶙峋。

    惜儿看着他的背影,打断他的话:“不,不是的,有人提起,有人记得,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认定他是个大英雄了,我一定要像他一样,保境安民。”

    徐末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便觉得:父子之间,代代相承的岂止是血脉,更是这样的风骨,这孩子赤子之心,像极了当年的父王。

    他对着惜儿,笑颜和善,明眸清冽。

    重新将那把剑放到他的掌中,紧紧握住对他说:“你既得了这剑,或许也是与它的缘分,爹相信你。”

    惜儿将剑收于剑鞘之中,注视着徐末,对他道:“爹,你从前偷偷祭拜的人,一定就是他吧,我都知道,可是,可是孩儿,想为他平冤昭雪。”

    这话刚说完,惜儿就垂下了头,大概是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徐末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对他道:“这世上的事,有些不在于对错,在于人心,有时候你明明没有错,可是却被千夫所指,更多的人被蒙闭了双眼,他们不看事实,不听真相,只顾立场,只求利益,理所当然的站在权力的那一边。”

    惜儿握住徐末的手,缓缓的抬起头:“可是我相信,总有人希望看到真相。”

    徐末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还未经世俗混浊污染,这个年纪,该是一生中美最好的模样。

    待惜儿服过了药,他们三人就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徐末居中,一左一右两位少年,他们只静静的坐着,待夕阳悄悄转过身去,树影斑斑驳驳,待懒懒的月牙倚在天上,寥落的星辰天各一方。

    这时段云从集上回来,见到此景,两手里提的东西差点没掉到地上,走近了,见三个人也没有让路的意思,他便说:“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儿坐着数星星呢,干什么呢,快让开!”

    还是谢然先回过神来,起身:“哦,师父你回来了。”急忙上前为他拎着东西,放回屋里。段云一脸疑惑问谢然:“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粘在一起了?”

    谢然边为段云斟茶边答到:“他们见了一些旧事,不过,还是没有让惜儿知道。”这话说着谢然的肚子就开始打鼓了。

    段云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摇摇头:“你不是入宫赴宴了么,我还以为,你们三个坐在门口是等我回来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们呀就是想我做的饭了。”

    谢然不好意思的呵呵干笑两声,之后就先跑到厨房忙活起来。虽说他们是住客栈,可饭食还是自己动手做的。

    这么多年,谢然待在段云身边,手艺得了他的亲传,自然不错,不过,只要有他在,也就只有打下手的份了。

    饭很快做好了,段云跟谢然看着徐末父子二人狼吞虎咽的,段云拍桌子呵斥到:“你们是十年没吃饭了么?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还得给你们做饭,你们还不闻不问的。”

    徐末并没有理他,紧接着扒了几口饭,而后放下筷子,才不紧不慢道:“哦,宅子找好了没?”

    段云见他这样,更是火大,可是他还没发作,徐末便有又口了:“我出钱,你跑腿,天经地义,再说了,我会让你白干吗?没少中饱私囊吧!你这一身功夫,不用白不用。”

    段云双手叉腰,气的立在一旁:“什么中饱私囊啊,我不过就是多买了些吃食。”

    徐末看着他气急样子,努力憋着笑:“这才来了几天,就把京城吃了个便,我真不知道你以前隐居山林的时候怎么活下来的。”

    段云重新坐下,把脸扭过去:“我就打点野味,你管我。”

    徐末也不理他,给惜儿夹菜,惜儿看着他:“我小时候我爹也经常给我打野味吃的。”

    徐末避开他的眼神,口中喃喃一句:“不知,你还就不记得他的样子?”虽是小声低语,却被惜儿听了去。

    “他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我小时候还画过一张画像,还偷偷的找过他,不过,他不要我了。”话说完,惜儿就从怀中掏出一张模糊的画像,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边。

    “呵,现在看来,画的一点都不像。”他一边说着一边却走到烛台跟前,将这幅画像焚尽。然后他便离开,回去打算休息了。他走时,嘴角好似有些轻微的上挑,却被段云察觉。

    用过饭后,徐末段云也在那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不曾想,段云一开口便道:“徐大哥,你恨我吗?若不是我你们父子也不会到如今不能相认。”

    徐末一手勾着他的肩说到:“你呀,又说胡话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怎么会恨你呢,倒是你这么多年照顾我们。惜儿说已经忘了他爹长什么样子了,也罢,忘了也好。”

    段云将他的手移下来,面对着他,突然换了语气说到:“他是真的忘了吗?如果真的忘了,一幅儿时的画像怎还会一直带在身边,又怎么会今日当着你我的面突然提起,然后将画像烧毁。”

    听到段云的分析,徐末瞳孔一亮,心中存了写欣喜,听段云继续分析道。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露出了马脚,他认出了你,所以决定不再找了,当然,他也可能是觉得你对他不错,所以索性不找他从前那个爹了,不论哪种,他都认定你了,怎么样,开心吧,想笑就笑出来,别憋着。”

    “还有啊,平时别总板着一张脸,不好看。”段云看他笑着,心中不免觉得轻快了许多,他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现在终于被自己逗笑了。

    他继续安慰他道:“你们两个总是那么不远不近的,大概是他觉得你有些事情该告诉他,而你却没有,慢慢的,你们之间有了隔阂,有些事情,说清楚就好了,有那么一天,你会说清楚,他也会明白的。”

    徐末承认有些事情段云确实看的比他更清楚,果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人生不易,能像他这般洒脱之人更是世间少有。

    段云趁他不注意,悄悄的把一张折好的纸塞到他手里,徐末余光瞥见“房契”二字。细细的将契约收好,然后说:“我就知道,叫你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