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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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

    sun sep 18 21:58:08 cst 2016

    且说几人回到竹里馆,已近二更,胥布公困得睁不开眼,崔榣木安排了厢房,众人歇下。青女与庐州月住在一屋,她推开窗户,望着天上那一轮清月,心中柔肠百转。

    庐州月道:“妹妹,天色不早了,快先睡下吧。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等明天问过陈大侠就都清楚了。”

    青女摇了摇头:“姐姐,你先歇着罢,我睡不着。”

    庐州月道:“妹妹的心思不妨跟姐姐说说。”

    青女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南尘对我好似生分了许多,心里有些难过。”

    庐州月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衫,俏生生站在窗边,着实惹人怜惜,心道:“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便该是你这番模样罢?你为陈南尘柔肠百转,又可知你表哥对你的情意?”

    风青女见她看着自己出神,问道:“姐姐?”

    庐州月缓过神,笑道:“我也睡不着,妹妹陪我聊聊天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陈公子很是亲近,能不能跟我讲讲他的故事?”

    青女道:“好啊,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庐州月道:“说说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青女笑了笑,将那年大雨夜青木客栈初相遇的情景娓娓道来。

    庐州月听她说完,笑道:“陈公子是少年英侠,风姑娘是倾世红颜。你们的相遇一定是上天最精心的安排。”

    青女抿嘴一笑:“姐姐,你怎么也跟胥大夫学?越发没正经!”

    庐州月笑道:“胥大夫赤子之心,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

    风青女道:“姐姐,你身为长公主,怎么又叫‘庐州月’呢?”

    庐州月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风青女道:“姐姐若愿说,青女就洗耳恭听。”

    庐州月道:“没什么不可说的……我是徽宗的第十八女,靖康之变时,我才四岁。皇城失陷,我和姐姐们被金人俘去,自小长在金人的浣衣院……那时候我很小,不懂事,不知道姐姐们为什么整日以泪洗面。后来我长大了,知道浣衣院是供金国君臣享乐的地方,我们亡国宗室之女,在那里所受的屈辱和折磨,连妓女都不如……”她平静地诉说这这些不堪过往,眼睛里闪着光。

    青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姐姐别说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

    庐州月摇了摇头,继续道:“后来,我被珍珠大王完颜设也马看中,做了他的小妾,再后来,我被遣嫁给王成棣,他是珍珠大王南征时带的翻译,是一介文人。王成棣对我很好,他知道我想回南朝,就偷偷地将我放了。我一路南逃到了庐州,那时我已是身无分文,我跟别人说我是纯福帝姬,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我饿晕在街上,被庐州沁芳茶坊的老板相救,做了歌女,取了个艺名叫庐州月,在庐州名噪一时。可好景不长,庐州有个很有权势张员外,他看中了我,想要强娶我做他的偏房。我誓死不从,可茶坊的老板也不敢得罪张员外,我走投无路,想到了自尽。我逃到河边,一步一步地踏进冰凉的河水……可我没死成,你的表哥崔榣木救了我!我跟他说我是皇帝的女儿,我是纯福帝姬。崔公子居然相信了,他把我带到临安,想尽办法让我见到了太后。我的生母明达皇后曾与韦太后十分要好,太后看了我肩上的胎记,抱着我失声痛哭,她命皇兄封我为安国长公主,长居皇宫。我却坚决不从,因为我知道,公主还朝的消息若是传到了金国,王成棣就要性命不保!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太后,请朝廷不要张扬公主还朝的消息,并请命终身为父皇守陵。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青女静静地听完她的故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说道:“好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庐州月笑了笑,平静地道:“是啊,至少现在我活的清清净净……崔公子是我的大恩人,他不仅救了我,还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将用一生感激他。”

    风青女看着她,问道:“庐姐姐,你喜欢我表哥,是不是?”庐州月一怔,没有说话。

    青女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看我表哥的眼神是那样温柔……”庐州月叹了一口气:“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不敢奢求什么。”

    青女忙道:“姐姐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姐姐温柔善良,美丽高贵,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

    庐州月笑了笑:“可惜崔公子心里的那个人,却永远不是我。青女妹妹,你知道么?”

    风青女走到窗边,她轻轻地道:“我知道,我敬重表哥,感激表哥,我为我辜负了他的情意而愧疚自责,可我再也不能为他多做些什么了。因为,我只有深爱一个人的能力。”

    庐州月叹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翌日,崔榣木果然请来烟雨楼的厨子,胥布公喜得眉开眼笑,青女道:“胥大夫,你又懒、又爱吃、又顽皮,又总爱打盹,哪像个六旬老人,简直就是个爱吃鬼、瞌睡虫!”

    胥布公的心思全在吃的上面了,也不和她拌嘴,径直跑到厨房去了。青女笑了笑,走到南尘身边问道:“大哥,你昨晚睡得可好?”

    南尘看着她,说道:“很好。”

    青女道:“南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爷爷在哪?那日在太湖,你为什么不现身见我?”

    南尘道:“这些事复杂得紧,一时说不清楚。”

    青女道:“那你慢慢讲给我听,我糊涂得很,告诉我好吗?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承担,只别瞒我。”

    南尘道:“青女,我老家就在十里外张家埠,你陪我回去为先父先母扫扫墓罢,我路上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青女点了点头:“好,我去告诉表哥一声。”

    南尘道:“不用了,我跟崔兄说过了。马车停在外面,现在就走吧。”

    青女摇头道:“我不坐车,我骑马去。”

    南尘笑了笑,说道:“好,你曾经说你不善骑马,我教你。”当下两人同乘一骑,出城往张家埠方向去了。

    行在乡间小路,野花遍地,杨柳依依。南尘指着远处的一处村落道:“青女你看,那就是张家埠了。”

    青女道:“这村子依山傍水,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南尘笑道:“你看,那有个酒招子!”

    青女道:“大哥,你又想喝酒啦?”

    南尘忙笑道:“不敢不敢!”

    青女道:“咱们下马走吧。”

    陈南尘道:“好。”两人下马。

    春风拂过,青女轻轻吟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尘接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青女极目远眺,叹道:“真想与大哥在这里隐居,在溪边建一座草庐,门前种满鲜花香草……”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只见陈南尘坚毅的眼眸中含着泪光。青女柔声道:“大哥,你怎么了?”

    陈南尘道:“青女……你跟崔公子回穆家庄吧。”

    青女怔了怔:“为什么?你和爷爷都要我回穆家庄,却什么也不告诉我。”

    陈南尘道:“因为只有穆家庄才能护你一世安稳。”

    青女道:“一世?一世是什么意思……爷爷在哪?

    陈南尘道:“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正打着我的旗号筹谋反宋。”

    青女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爷爷怎么会……康公公说的是真的……你是……”

    陈南尘搂住青女的肩,说道:“我是徽宗遗子,所以我才会去永佑陵。”

    青女的眼泪簌簌落下:“爷爷,爷爷为什么要……”

    南尘柔声道:“青女,师父要造反没有错,只是现在反宋不是时候。他老人家心中对宋室有着太深的仇恨,我劝不了他,也决不能从他,只好拼尽全力去阻止他。”

    青女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陈南尘道:“我会去潼川找他。”

    青女道:“你会不会……”

    陈南尘道:“不会,他是我师父。”说着抬手拭去青女脸上的泪“他也是你的爷爷……青女,听我的,先跟崔公子回穆家庄。别的事交给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风青女摇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

    陈南尘笑了笑,道:“傻丫头,你跟在我身边,我的心全在你身上了。怎么还能腾出空来想别的事?”风青女看着他,一时无话。陈南尘道:“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风青女叹了口气:“罢了,我听你的。”

    陈南尘笑道:“好姑娘,你安稳了,我心中就再无顾忌了。”

    风青女道:“你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这件事办完就立刻去穆家庄找我。”

    陈南尘看着青女,半晌方道:“青妹,陈南尘此生能遇见你,再也无憾了。”

    风青女温柔一笑,说道:“南尘,你这一生的路还那么长……嗯,不过我不许你再对别的女子这么好。”

    陈南尘的心痛如刀绞,他笑道:“怎敢?”

    风青女道:“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是徽宗遗子?”

    陈南尘道:“嗯,你也知道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待我想想怎么说——”当下两人边走边聊,陈南尘将灵山岛上的事简要说了,独独不提自己身受重伤之事。

    风青女听完,说道:“南尘,我爷爷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你千万不要怨他。”

    陈南尘道:“我怎么会怨他,我只记着他的好。”

    来到张家埠,陈南尘带着青女回到家中,土院中芳草萋萋,十分幽寂。两人走到屋后,陈南尘道:“爹娘去世时我才十岁,家中亲戚都逃瘟疫走了,我只好将父母的尸骨埋在后院。这几年我东奔西走,算来也有三年没回来了,这里的草都长这么高了。”

    风青女握着他的手道:“南尘,你吃了这么多苦。你没有回来,伯父伯母地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说着将带来的祭品端放在坟前,陈南尘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里面的酒撒下,跪在地上说道:“南尘深受父母亲的养育之恩,现今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南尘永远姓陈,永远是你们的儿子。”说着磕了三个头。

    风青女也跪下磕头道:“伯父伯母,你们一定是这世上最慈爱的父母,请保佑南尘永远平安。”南尘将青女扶起,两人开始清理坟茔上的杂草。

    日暮西斜,一剪阳光落入院中。陈南尘望着远方那铺洒着金色余晖的山路,暗想:“当年赵道长就是踏着这条路将我送来的罢,小时候在这条路上走了无数遍,这该是我最后一次走了。以后,还会有孩子在这条道路上嬉笑。如果有来生,那会不会是我?”

    青女见他望着远方出神,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陈南尘转过头看向青女,笑道:“我在想,不知烟雨楼的厨师走了没有,不知胥大哥吃得可还高兴。”

    青女笑道:“表哥一定留了饭菜给我们,我们快些回去,不然都叫爱吃鬼吃完了。”

    陈南尘笑道:“胥大哥是个赫赫有名的江湖郎中,却总爱与你拌嘴。你们昨晚在永佑陵里都说了些什么?”

    青女红脸道:“我才不告诉你。”

    陈南尘朗声一笑,也不多问。

    当下两人骑马归去,到了竹里馆,胥布公叫道:“陈南尘,你个小没良心的去哪了?还以为你带着这小姑娘跑了呢!”

    风青女笑道:“胥大夫,烟雨楼的厨子可还满意?”

    胥布公笑道:“妙极妙极!嗐,你们没赶上!龙井虾仁、叫花童子鸡、桂花鲜栗羹这三样最妙!”

    青女笑道:“让我看看你的肚子可变圆了?”

    胥布公捂住肚子道:“哎呦!要拉屎!先不跟你说了。”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青女不去管他,因问道:“庐姐姐走了吗?”崔榣木道:“她动身去临安了……我叫厨房留下了些饭菜,你们快吃些吧。”

    青女笑道:“多谢表哥!表哥辛苦了。”

    崔榣木笑道:“这可怎么说?”

    青女道:“你一边要吩咐厨房留饭,一边又要提防这个爱吃鬼,可不辛苦?”

    崔榣木笑了笑:“青女不可胡说,胥老前辈是江湖高人。”

    南尘道:“崔兄,还请你们明日就动身回穆家庄。”

    崔榣木看向青女,青女道:“表哥,我们明天就回去吧。都是我不懂事,这些天姥姥一定很着急,不知道大表哥替我担了多少不是呢!”

    崔榣木喜道:“你既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那我们明日便动身!”

    第二天,风青女随崔榣木启程回穆家庄,南尘骑马送了几十里地,最后还是青女道:“南尘,咱们又不是不见了。你别送了,快回去吧!”

    南尘道:“好,我不送了。崔兄,青女就交给你了,请多多保重!”

    崔榣木道:“陈兄放心,保重!”南尘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天际,方调转马头不再去看。

    他仰面躺在马背上喝酒,在荒野上漫无目的的兜了几圈,在这天地间,终于又孑然一身。

    回到竹里馆,胥布公正在煮药,见南尘回来,说道:“那个香香的小姑娘走啦?唉,别不高兴啦!过来吃药。”

    陈南尘道:“我哪有不高兴!”

    胥布公叹道:“嗐,还嘴硬!都写在脸上了!依我说呀,你现在啥也别想,先把病治好。”说着将药碗递给他,陈南尘接过喝了。

    胥布公道:“这是一个残缺的古方,里面又加了大和尚的火花蜜,虽然不能彻底拔出你身上的寒毒,却也有些功效。咱们先在这老老实实地调理个十天半个月。”

    陈南尘道:“好,今天是三月十五,萧兄还要半个月才能来。”

    胥布公道:“那不正好!嘿嘿,老头子还是有点本事的,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吃药准没错。”

    当下陈南尘和胥布公在竹里馆住下。暂且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