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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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生不想见,动如参与商

    sat sep 17 21:46:12 cst 2016

    春雨绵绵,晓风微寒,空中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陈南尘独自在林中行走,想起那日在小凌江畔燕先生唱的渔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不禁感慨万千,将那渔歌轻哼了起来。在这寂寥的雨夜中禹禹独行,不知前路不知生死,人生凄凉之境,大概如此。

    脚步落在湿软的泥土上,一步步地发着沉闷的声音,他想起那年初见青女,她一袭青衫,说:“我姓风,叫风青女。”;想起天一洞内佳人相伴,那快活无忧的日子;想起灵山岛上无意间听得的话;想起小凌江酒肆中说书人的书;想起适才青女在梁间问:“你是谁?”……总不过是命运无常,营营汲汲换来的却是一场空。南尘念此只觉心灰意冷,却又想到适才在梁间,崔榣木不顾性命接那峨眉钢刺,他对青女的那一份情谊也不在自己之下了,不禁心酸:“崔公子一表人才,与青女正是郎才女貌,我是亡命天涯的一介莽夫,又去凑什么热闹?”他在这里暗自神伤,却不知此时风青女正在梁间玉落淙前潸然泪下!

    且说风青女未曾追上陈南尘,只得折回假山,她心中隐隐觉得此人便是南尘,只盼崔榣木能将他追上。正是心神不宁之际,突然发觉脚下踩了一块麻布,忙忙捡起,趁着昏暗天光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但见那条破烂麻布上赫然写着是“青女”、“永佑陵”和“张家埠”几个字,分明是陈南尘的字迹!

    风青女心乱如麻:“是南尘,他为什么躲着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将布衫紧紧攥在手中,只觉天旋地转,不禁恸倒在地。她凄然一哭,那四周的花儿竟都如雨一般纷纷飘落,几只燕儿盘旋在雨中,发出声声凄凉的鸣叫。崔杜衡见她如此,忙走过来问道:“姐姐你怎么啦?”风青女摇头不言,只顾流泪。

    不时崔榣木回来,见她这般,急忙问道:“姑娘受伤了?”

    风青女见他过来,连问:“他人呢?”

    榣木见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心中也是颇为诧异,当下摇了摇头,说道:“那人轻功极高,大哥也没追上。”

    风青女怔了怔,叹道:“是了,他的轻身功夫是很好的。”

    崔榣木柔声道:“地上冷,姑娘请先进屋说话。”说着扶起青女缓缓站起。

    杜衡指着那黑衣人说道:“二哥,我去叫人把他捆了关起来。”

    榣木点头道:“去吧,叫大哥在这里多加派些人手。”杜衡离开。

    榣木问道:“表妹认识刚才那人?为何如此伤心?可否跟我讲讲。”

    风青女抬头看向他,问道:“榣木哥,这些人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崔榣木见她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再也不忍隐瞒,一时无话。

    青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天一教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榣木道:“我也不知,只知道……”

    青女问道:“什么?”

    崔榣木续道:“一个月前,风老前辈给老夫人寄了一封信,托老夫人接你去穆家庄。”

    青女低头想了想,说道:“榣木哥,我不想瞒你,适才那人是我爷爷的徒弟,叫做陈南尘。天一教一定出事了,我不能去穆家庄了,我要去找爷爷和陈南尘。”

    崔榣木忙道:“这万万不可!现在情势危险,以我的猜测,天一教可能出现内乱了!风老当家和陈南尘不知踪迹,你看过《天一经》,那些谋反之人都盯着你呢!”

    风青女见他如此,低眉暗想:“榣木哥虽然为人温和,但他心下认定的事却也难以挽回。多说无益,不如我自己暗自计较罢。”当下以袖拂面,拭去面上泪水,强颜笑道:“你说的是,我一时心急思虑不周,倒叫表哥见笑了。”

    崔榣木柔声道:“姑娘早些歇息吧,至于风老当家我自当着人打探。”

    风青女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表哥。”榣木陪她走进屋内,青女突然道:“表哥博学多识,青女有个疑问想请教表哥。”

    榣木道:“不知姑娘要问什么,定当知无不言。”

    青女道:“近来读道君皇帝的一首诗'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倒觉得十分悲切。不知这位皇帝的遗骨现在何处?是否归家?”

    崔榣木道:“这道君皇帝不得善终,倒也十分令人唏嘘,听闻其先是葬于河南广宁,后由当今皇上迁遗骸葬之于永佑陵。”

    风青女问道:“那这永佑陵又在何处?”

    崔榣木道:“永佑陵便在绍兴。”

    青女点头道:“原来如此,也算是魂归故土了。多谢表哥不吝赐教。”

    崔榣木笑道:“姑娘客气,时候不早了,榣木先告辞了。”

    青女点了点头:“表哥慢走。”其实这风青女如何不知永佑陵便是道君皇帝的陵墓,她在南尘掉落的麻布上见到“青女,永佑陵,张家埠”这几个字样,心想:南尘已来见了我,下一步就该去永佑陵,这永佑陵是道君皇帝的陵墓,不知他去那干什么,我须得去找他,只是不知这永佑陵在什么地方。”她一心要问崔榣木,又恐他疑心,是以想了这个法子,拐弯抹角问出永佑陵的所在。

    次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崔榣木在梦中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顿时清醒,翻身下床来到门边,问道:“谁?”

    却听崔杜衡低声道:“二哥,是我!”

    榣木忙打开门,只见杜衡身披罗襦短衣,乌发铺散,面色焦虑。

    榣木奇道:“三妹,发生什么事了?”

    杜衡道:“青女不见了!”

    崔榣木一惊:“什么!何时发现的?苑中都找过了吗?”

    杜衡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说道:“四更醒来便不见了风姑娘,在床边发现她留下的字条,我忙出门找,却见门边守卫都倒在地上,我只道他们贪懒,却不料是中了**。我慌了,带着丫头将玉落淙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不见风姑娘,这可怎么办?我快急疯了!”

    榣木听她逻辑混乱,忙道:“你别急,风姑娘留下的字条写的什么?”崔杜衡将纸递给他,榣木见上面写着:“青女告辞,勿以为念。”正是青女的笔迹。榣木也慌了神,怔了半晌方道:“此事大哥知道吗?”

    杜衡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没敢告诉,穆家庄的人刚来风姑娘就丢了,若是叫老夫人知道,大哥又要挨骂了。”

    榣木叹道:“此事瞒不了,你快去告诉,我这就出去找。”杜衡点了点头,忙转身离开。

    崔榣木细想昨日情形,暗想:“她一定去找陈南尘了,只是去哪了?”忽然想起昨日风青女问起永佑陵,失声叫道:“不好!我太傻了!她怎能不知永佑陵!”忙回身披上外衣,一人牵了马出门找青女。

    青女自幼随风天罡行走江湖,身上自然少不了防身之物,那门卫所中的迷香正是出自青女之手。她打定主意去找陈南尘,是以趁着夜黑风高之际离开了梁间。行了半夜的路程来到太湖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打尖歇息。店小二见她衣着华丽,言语谦和,生的又是极美,只道是哪个富家千金,便十分殷勤。

    青女独自在房间吃饭,看着自己这一身鹅黄轻衫,轻拂了一下衣上的绣花。心想:“二表哥家中富裕,又这般有心,这衣服一定十分贵重,只是我孑身一人,穿稠裹缎十分不便!不如换上男装。”此番一想,便拿起笔墨写下一些外衫斗笠等物,交与店小二吩咐买来,那店小二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店小二去了半响放回,却在房外畏畏缩缩不敢进来。风青女见了,朗声问道:“小二哥,东西买来了吗?”那店小二方推门而入,却捧着一套水绿色印花罗百褶裙另有荷包、如意绦等琐碎物件。

    风青女只就着小二手中看了一眼,奇道:“这是?”

    那小二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恕罪,非是小人办事不利,只是我们东家说了,小姐一路风尘,替换衣物当是上好的,男子衣装粗鄙,小姐千金贵体穿着不妥。所以不让小人照着小姐的单子买。”

    风青女奇道:“你们东家是谁?”

    小二道:“正是太湖梁间崔公子。”

    风青女心中一惊,夺门便走,却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来人身上,却不是崔榣木是谁?他扶住青女,面色微愠,问道:“姑娘这么急着去哪?”

    青女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他,满面通红,一时无话。崔榣木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风青女适才定是撞到自己胸前佩的古玉上,因问到:“疼吗?”

    青女摇摇头,崔榣木道:“进屋说话。”青女无可挣脱,只得随他进去。榣木将手中折扇一挥,关了房门,青女看在眼中,知他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脱。

    崔榣木手摇折扇在门边椅子上坐下,青女面上罩着微微一抹绯红,既愧且羞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榣木一眼瞥见,却还如何生得了气?他顿了顿说道:“姑娘走了半夜的路,想必十分困顿了,便在此歇息片刻,稍后随我回梁间。”

    青女听他如此说,却也急了,说道:“榣木哥,求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不能回去!”

    崔榣木道:“我知你心中着急,只是你一个文弱女子孤身在外,叫我如何放心?”

    青女摇了摇头,说道:“榣木哥,天一教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是风家的女儿,如何置之不理?”

    崔榣木看向她,问道:“你待怎地?”

    青女道:“我要去永佑陵找陈南尘。”

    崔榣木听到陈南尘,心中一酸,暗想:“他便这般让你放不下么?”因问道:“你怎知他在永佑陵?”

    青女道:“我不确定,可总要去看看。”

    崔榣木叹了一口气,低头沉思一番,半晌方道:“也罢,你先坐下。”

    青女心中一喜,问道:“榣木哥,你同意了?”

    崔榣木哪里经得住她软语央求,心中计较一番,说道:“陈南尘应是骑马过去,你一个人走路怎么能行?我驾车送你,日夜兼程或许还能赶上,我也可放心些。只是苦了大哥,要在老夫人面前担不是。”

    青女十分愧疚,说道:“榣木哥,你若与我同去,只怕也要带累你,莫如我一人.......”

    崔榣木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当下唤来掌柜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掌柜领命往梁间去了。又备了一些金银细软,命小二套了马车。

    青女难以推脱,又深知他说的有理,便只好依他。准备停当,崔榣木忽然想起一事,因道:“青女,我在绍兴有个邸店,你且将陈大侠的形貌描述一番,我好修书一封,派人先行打探。”

    风青女听了甚喜,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心中想起那年在山东,在那个大雨夜里,陈南尘披蓑戴笠走进青木客栈打酒的情景,嘴角不禁浮出一抹浅笑。

    崔榣木见她想出了神,问道:“青女?”

    青女回过神,因道:“是了!嗯,看陈大哥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大英雄,他的个子身材和表哥你差不多,长得却不及你斯文。他的面貌有些黑,双目却很有神,他常常笑,笑起来就像春风一样温暖……对了,他总是戴着斗笠,或是背在身上,总不会忘的,他戴起斗笠就像那画上画的渔夫……"

    崔榣木见她浅笑低语,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心中一阵苦涩,不禁痴想:“青女,你何时会这样想起我呢?”

    风青女还待细说,榣木摆了摆手,强笑道:“这就够了,不必再说。”

    青女一笑作罢,说道:“多谢表哥,还是你想的周全。”

    崔榣木写好书信,以飞鸽传出,遂驾车带青女往绍兴方向去了。崔家在江南一带很有权势,其所经营的邸馆遍布各州各路,两人在途中多在自家客栈落脚,倒也省事不少,途中其他琐事不消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