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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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筠卿痴语示探梅,榣木情深怀故识

    thu sep 15 20:15:08 cst 2016

    话说当时,陈萧二人于混乱之中攀上宫门一侧的小山。两人朝白石宫所在的山谷望去,但见谷中灯火通明,那依山而建的四角汉白玉高楼上悬着数不清的红灯笼,与平日冷冷清清的白石宫大不相同。

    陈南尘奇道:“这宫中竟像是要办喜事的。”萧七望着那高楼,并不说话。陈南尘道:“三弟,这高楼共有七层,我不知青女在哪里,需得细找。”

    萧七仍不搭话,陈南尘转头一看,却见他正看向那高楼最上层。陈南尘看过去,不禁一惊,原来那最顶层竟站着个素衣女子,衣袂飘飞,似乎正是寒宫主。她静静地望向远方,可是远方有什么呢?楼再高也高不过四周的悬崖峭壁。

    南尘道:“寒宫主没看见我们。”萧七摇了摇头,说道:“她看见了……二哥,你看这楼上并无守卫,我若没猜错,风姑娘应该也在第七层,寒宫主亲自守着她。”

    南尘道:“你说的是,她既看见了我们,那咱们也不必躲躲藏藏,直接上楼吧。”

    萧七点头道:“谷中还有一些宫女,避开她们便是。”当下两人跳到谷中,避开那些巡视的宫女,找到楼梯,奇怪的是楼上竟连一个宫女都没有,二人径直上到七楼,见寒筠俏生生地站在走廊尽头,临风而立,好似一枝瘦弱的兰花,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萧七看着她,心中泛起一种莫名之感。南尘道了声:“寒宫主。”寒筠头也不回,清冷冷地说道:“风姑娘在我身后的房间,她被我点了穴道,还在昏睡,你去看看罢。”

    陈南尘心中一热,向寒筠抱拳说道:“多谢宫主,陈南尘感激不尽!”

    萧七道:“二哥,快去吧。”

    陈南尘点了点头,疾步走到青女所在的房前,忽想:“青女定不愿见到我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停下来整了整衣衫,方推门而入。

    萧七望着寒筠的背影,一时无话,过了半晌,方道:“宫主近来可好?”

    寒筠道:“如何算好?”

    萧七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问道:“你过得如意么?”

    寒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我闭上眼睛便可以闻到风从远方带来的木叶清香,我喜欢兰花便立即有人在山谷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兰花……可是,我为什么还不如意呢?”

    萧七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寒筠呆了呆,说道:“我不能。”

    萧七道:“为什么?”

    寒筠道:“我从来都在守着规矩过活,不能就是不能。”

    七柔声道:“宫主喜欢做的事情不能做,想去的地方不能去,又怎么能如意?”

    寒筠叹道:“你说的是啊,不能便不能罢,一辈子也没那么长。”言语间满是厌倦。

    萧七听她如此说,心中隐隐一痛,柔声问道:“姑娘比起上一次见面更加消沉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寒筠淡淡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

    萧七情难自已,说道:“我帮你。”寒筠转过头来看向他,看着萧七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寒筠问道:“你为何要帮我?”萧七也看着她,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过了许久,远方传来一阵悠悠管弦之声。

    寒筠凄然道:“时候到了,你们该走了。”

    萧七摇头道:“你既不喜欢待在这里,我便带你出去,你有规矩,我没有。”寒筠听他如此说,说道:“你知道吗,自我十岁起,便再也没有男子见过我的容貌。那天晚上你见了我的样子,我本该杀了你的。”

    萧七道:“那宫主为何将我放了?”

    寒筠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说着轻轻地一笑,带着些许凄凉的意味,却令萧七再也忘不了这个美丽的姑娘。

    很多人穷尽一生去追寻永远的爱,永远是有多远呢?它可能短暂的让你都看不见。

    陈南尘推门走进房间,迎面一张梨花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道屏风将内外室隔断。内室闪着烛光,南尘绕过屏风,那内室唯摆着一张大床,四周悬着“软烟罗”的轻纱,远远望去就像烟雾一般,隐隐可见青女躺在床上。南尘放缓了脚步,来到床前,撩起纱幔,见青女一身素缟,满头青丝垂在枕边,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水中的一朵清莲,似乎红尘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陈南尘轻轻地俯下身来,为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他看着青女熟睡的样子,整个心都软了。本想给青女解开穴道,可最终也没有,他想着:“陈南尘,你还奢望什么呢?青女好好地在你眼前了,这还不够吗?你还能活几个月呢?她虽对你有情,可是过一段时间不见便也淡下了,何苦还要相见,何必还要让她越陷越深?”

    远方的管弦之声悠悠传来,陈南尘心痛如绞,因为他听出了那其中的琵琶声正是出自船上姑娘之手,穆家庄的人来了,他们要将青女接走了!陈南尘恨不能再多停留一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青女也好,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却是起身一步步地退出房间。

    寒筠见陈南尘走出房间来,说道:“陈公子,你们快些走吧。你放心,风姑娘会很好。”陈南尘点了点头,说道:“寒宫主,多谢你!”那管弦声越来越近,寒筠向陈萧两人微微施了一礼,转身下楼。

    寒筠经过陈南尘身边时,南尘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他不禁道:“寒宫主!”寒筠转过头看向他,陈南尘怔了怔,方道:“宫主多保重!”寒筠点了点头,看了萧七一眼,走下楼去。

    萧七待她走远,走到她适才站过的地方,拂着她扶过的栏杆,不禁眉头微皱,他跟陈南尘一样,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看向陈南尘,问道:“二哥,你不把风姑娘带走吗?”

    陈南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带她走,三弟,我知你心中疑虑,咱们回水榭详谈。”

    萧七点了点头,两人飞身来到峡口小山上,外面天一教众人与二鬼都不见了踪迹,几个持灯笼的宫女引着穆家庄三人走进白石宫山谷。

    陈南尘停了下来:“且等一下。”却见寒筠走下楼来,那穆家庄的大哥朗声道:“穆家庄崔采石见过寒宫主,这位是舍弟崔榣木,这是舍妹崔杜衡。”那书生崔榣木和琵琶女崔杜衡也向寒筠抱拳示意。

    寒筠点了点头,说道:“适才宫中遇到些麻烦,三位左顾未及远迎,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崔采石道:“宫主客气了,我等来时见宫外一片狼藉,不知宫主的麻烦是否摆平了?”

    寒筠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无须担心。”

    崔榣木道:“不知风姑娘现在何处?”

    寒筠对玉玲道:“去把风姑娘请出来。”

    玉玲转身上楼,不一会儿,只见青女扶着玉玲缓缓走下楼来,陈南尘远远地望着她,见青女走到寒筠身边,寒筠微微一笑,说道:“你醒啦?”

    青女笑道:“适才陪姐姐看月亮,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她看向崔氏兄妹,说道:“这几位是姐姐的贵客吗?我看着好生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崔采石笑道:“姑娘不记得了吗?当年我们在穆家庄见过面的,说起来我三人与姑娘还是表亲呢。”

    风青女细看三人,喜道:“是了,我想起来了,你们崔家兄妹!你是采石表哥……你是榣木表哥……你是杜衡妹妹!”

    崔杜衡笑道:“这么些年不见,姑娘竟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她转头看向崔榣木,原来这崔榣木暗慕青女多年,此次重逢,见她出落地愈发有沉鱼落雁之姿,不禁有些痴了。

    崔杜衡笑道:“二哥,你说是吗?”崔榣木缓过神来,说道:“正是,多年未见,姑娘竟还记得我们。”

    青女笑了笑,说道:“榣木表哥,你还是那么爱看书吗?”

    杜衡笑道:“姑娘是知道的,二哥是出了名的书呆子,前些天老夫人还劝他考取功名呢!”

    崔榣木笑道:“虽常读圣贤书,但我志不在庙堂,这功名是考不得的。”

    萧七越听越惊,心道:“原来风姑娘竟是穆家庄老夫人的外孙女!”

    又见崔采石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很是想念姑娘,此次我等前来,是为了接姑娘去穆家庄小住一段时日。”

    风青女忽听他如此说,略微有些吃惊,她看向寒筠,寒筠道:“此事风老前辈也是同意的。”

    青女微微沉吟,对崔采石道:“我也很想姥姥,可我现在不能走。”

    崔采石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挂念吗?”风青女红了脸,低头不语。

    寒筠拉起青女的手,说道:“你放心,你去穆家庄陈南尘也是知道的。”

    陈南尘心中一酸:“原来青女是怕我找不到她。”

    风青女想了想,说道:“也罢,采石表哥,我们何时走?”

    崔采石道:“山下已备好了马车,即刻便可起程。”

    寒筠道:“夜路难行,几位莫如在此歇息一宿,明日起程。”

    崔采石道:“这样也好,有劳宫主了。”

    寒筠道:“无妨,几位请进屋来说话。”几人走进了白石高楼。

    萧七道:“二哥,走吧。”陈南尘却不动,萧七转头却见他微微发颤,深感异样,忙去拉他,一碰之下,不禁大惊:“二哥,你浑身怎么跟冰块一样冷?”

    陈南尘摇头道:“没事,我身上的寒毒发作了,过一会便好。”此时正在山上,须得堤防二鬼回来,陈南尘无法施展燕先生传授的驱寒内功,萧七为他过了一些真气,约过了一柱香时间,身上寒气才渐渐消减。

    陈南尘道:“三弟,我不能再用内力了,你带我下去罢。”萧七点了点头,扶住陈南尘,顺着藤蔓滑下山。

    两人踏月往探梅水榭方向走去。走到山脚下,陈南尘问道:“二弟,你可知这穆家庄是什么地方?”

    萧七道:“穆家庄极为神秘,据说富可敌国,其间高手如云,在江湖上很有权势,相传江湖中许多帮派都暗中奉其为主,也不知是真是假……”正说着突然停下脚步,说道:“二哥,你可听到动静?”

    陈南尘闭目一听,向左边草丛指去,说道:“在那里。”两人走近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却见一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正是胡绎。萧七蹲下探了探他脉搏,摇头道:“这二鬼的手段也忒狠!这老爷子浑身经脉都被挑断了,失血过多,活不了了。”陈南尘忙封住他身上几道大穴。

    萧七摇头道:“没用的。”

    陈南尘道:“胡前辈,我是陈南尘,灵山岛发生什么变故了?”

    那胡绎动了动嘴,迷迷糊糊说出几个字来,陈南尘问道:“什么?”胡绎嘴巴微动,却发不出声来,眼神渐渐涣散了,再也不动。

    萧七道:“当时那白石宫的玉玲姑娘明说不让伤人性命,看来这两只鬼也不怎么听白石宫的话。”陈南尘伸手合上了胡绎的双眼,说道:“他一把年纪,到头来却落了个死不瞑目,着实可怜!”两人身上并无刀铲工具,当下找了些石头堆在胡绎身上,将他草草埋了。

    回到探梅水榭,陈南尘道:“三弟,我要跟你说些要紧事,需防隔墙有耳。”萧七道:“我们去湖心梅花坞。”当下萧七引着陈南尘来到梅花坞的藏书阁。

    萧七道:“大哥有什么话尽管在此说。”

    陈南尘道:“适才在白石宫,我见你脸上有疑虑,想必也发现寒宫主不对劲的地方。”

    萧七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与她说话之时,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异常寒凉。我原以为是高阁风寒之故,直到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才发现那寒气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

    陈南尘道:“我身受寒气侵体之苦,常常发作,想必寒宫主也和我一样,适才与你说话时寒气发作,宫主一直极力克制。”

    萧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南尘道:“不知三弟可曾听过《天一经》?”

    萧七点头道:“有所耳闻。”

    陈南尘道:“我若是没猜错,寒宫主应该也练了这武功。江湖中人将这《天一经》传的神乎其神,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萧七道:“寒气发作,倒像是走火入魔的症状,难道这《天一经》容易令人走火入魔。”

    陈南尘道:“你说的对,《天一经》一直为我师父风天罡掌管,他并无完整练功心诀,练了此功虽可令人功力大增,却也从此埋下了祸根。”

    萧七问道:“这白石宫与天一教有什么渊源?”

    陈南尘道:“我不知道,很多事我也蒙在鼓里。你别急,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们从头说起。”

    当下陈南尘将自己当年如何救下风天罡,又是如何受他传授《天一经》,以及在灵山岛所听到的事情一一说了。

    萧七听罢,叹道:“想不到二哥竟有这般际遇!”

    陈南尘道:“我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没带青女走。”

    萧七道:“谭大哥精通歧黄之术,我们去问问他,你的伤或许有救。我猜风二当家的事情青女也不知道,寒宫主或许能知道一二。”

    陈南尘道:“生死有命,只是师父筹划这么久,我怕他真要反宋,寒宫主也不过是他计划的一枚棋子,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无辜遭殃。”

    萧七道:“朝廷虽然无能,也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起义,我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陈南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弟,我与你说这些事,只想求你替我照看青女,这些事我自有打算,你实在不必卷入其中。”

    萧七摇头道:“二哥的事便是我的事,况且……你不必再劝我。”他心里想着:“此事还牵涉寒姑娘,我定不能坐视不管。”

    陈南尘一笑,说道:“好兄弟!”

    萧七道:“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你的内伤,我们明日便去找大哥看看。”

    陈南尘心想此时距离端午还有一段时日,当下说道:“也好!还有一事,事关聚贤庄轩辕恪。”

    萧七问道:“怎么,你与轩辕恪会过面了?”

    陈南尘点了点头,将在小凌江与轩辕恪相见的事说了,又道:“轩辕庄主欲统一中原武林,我是有意助他。一来可联合中原武林对抗金兵再侵,二来倘若我师父当真要起义,也可召集武林同道相去阻止。”

    萧七道:“你说的对,你我之力毕竟有限,要阻止风前辈,此法大大可行。只是轩辕恪此人不能全信,莫如我和你一起去蜀中,也可有个照应。”

    陈南尘道:“我见轩辕恪也是个英雄人物,尚可信的过,蜀中之行危险难料,三弟你还是留在这里说服令兄长结盟罢。”

    萧七道:“你不能用内力,正是危险我才要去,若是能说服蜀中结盟,中原武林一大半都在轩辕恪的掌控之中,我的这些兄长都是见风使舵之辈,到时不消我说,自己就抢着结盟去了。”陈南尘想了想,说道:“好,那我们兄弟二人就一起去!”

    当下两人商定下来,暂且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