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头七回阳
任小姨退往祭坛，原来罩住我们的结界自动消失。当我耐着业火煎熬兴匆匆地飘上祭坛。果然和照鉴司的湖泊一模一样，在祭坛之上，我往上不受限制，向下却无法穿透实质的祭坛平台。往左和往右又都是无限的延伸，唯独朝后，才心生退意我已落在祭坛平台外面。魏酒他们显然知道望乡境的奇特之处，所以当我四下飘荡的时候全没有阻挠我的意思。
一直等到痛苦的灵魂们回阳好多，终于，也要轮到了我。
遮挡天日的红莲火光，让我抬头看不出半分天色。像我这样忍耐煎熬的灵魂很少，但绝大多数还是在那痛得死去活来。如此难受，如此艰辛，依旧无法打消他们去阳间和重要的人见最后一面。
而这！
就是人与人最简单，最坚实的羁绊。
其实阴间和阳间都有煎熬，不过是前者必须承受，后者可以淡化。天神没有天伦之乐，阿修罗没有安宁，饿鬼永受饥苦，地狱业火不灭，旁生被戮或杀，每一道都他们自己的煎熬，只是不容易被其他道类领受而已。
当然！
人间还有一样！
可以化解痛苦的东西……
她叫……
幸福。
“快走快走，我要烧起来了！”我故作轻松地靠近望乡镜，而魏酒他们早在镜框框边上等着我。我握住望乡镜，镜框之内毫无变化。我正要嚷嚷，魏酒哈哈一笑，说：“米姑娘，搭住老油条的肩膀，随便哪只。往生者回阳，必须我们证明人开启望乡镜，不然今晚子时怎么拽他回来？”我摆个大大不以为然的表情，乜眼看着魏酒。魏酒转过来对我说：“老油条你别不信。这里的痛苦你也体会过。到了人间还想回来受苦吗？哈哈……”
倏然之间，我才刚听到魏酒的笑声，只觉得望乡镜里吹出一道暖煦的荷风，舒坦的意识方在脑海形成，紧接着听闻晓月不自觉地一声娇呼——我俩就到了阳间。而且！就在我家门口！
“先哥拿着！”晓月迫不及待的把任小姨塞到她手里的“宝贝”给我。我看也不看，随便嗯了一声握住宝贝就往家里飘进去。
“啊呀！”我上身才要探进大门，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把我弹了出去。晓月及时架住我，关切地问：“先哥，怎么了？”
“我……”回答晓月的话才起个头。忽然！家里穿出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前尘茫茫，招尔返乡～阎王开道，小鬼让边。凄凄魍魉，肃立两旁。悠悠吾弟，速速回阳～”
“呜呜呜……”紧跟陌生嗓音之后，一阵凄婉的哭声霎时让我心如重锤，闷得也要掉下眼泪。至于晓月，早是哭得梨花带雨。
不过说也奇怪，就那段返魂咒之后，我第二次穿过大门已然不受丝毫阻碍。
家里一片悲泣。我的骨灰盒被摆在大厅正中，而且就对着大门。老爸忍着悲痛，带着伯伯和堂姐把我的旧物都往门口的广场搬去。从大表哥厂里借来的探照灯，“碰”地一亮，门口顿时白昼一般。
屋里面所有带钩的部件，比如插销，壁挂这些一时不便去除的都已用红纸包裹。其他能撤掉的钩子模样的东西统统收进了后房。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没有立刻去看家人，虽然我此时是那么渴望重温家庭的温暖，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天人两隔，人鬼殊途。如果我硬要去亲近他们，他们第二天就会身体不适，生病闹灾，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为了预防这些灵异事故的发生，老爸请来了道士。就是那个陌生嗓音的主人。
年纪不小的小道童陪着我奶奶在客厅西首念经。我看完骨灰盒，又再故意摆弄了几下骨灰盒前边的一碗米饭，饭里头插着三柱香。每次我一靠近，那三柱香的火芯就会不自主地亮起来。
夏侯营，是我们这里知名的道士。中年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是红光满面的鹤发童颜，更不是猥琐龌龊的贼眉鼠眼，反正给人的感觉，除了普通，实在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念完返魂咒，一直站在钉魂柱旁。
钉魂柱是我们村的一种白事法器。它由一根一米长三公分粗的铁管和一块十公分厚直径三十公分的水泥饼组成，铁管插在水泥饼的正中心。同样，为了防止我回来后被钉魂柱钉住，铁管的上头已经用麻衣盖好。
大姑父望着刚刚贴上麻衣的黄纸，他不敢相信一片那样轻薄的纸片是怎么贴着凸面的麻衣纹丝不动，并且没有一点掉下来的重力迹象。
大姑父震惊地看着自己做好的靠纸验魂，惊诧的他带着些微恐惧，都不晓得姑妈、伯母和我老妈是啥时候开始痛哭的。当他僵硬地转动脖子，想要向大厅里唯一可以降妖伏魔的夏侯营求证时，夏侯营有意无意地瞥了我和晓月一眼！
比起大姑父对我头七回魂的恐惧，夏侯营那冷漠的一眼更加让我毛骨悚然。
我拉着晓月着急地往大厅的其他空阔处躲避夏侯营。无意间我到了奶奶的身边。奶奶没有跟老妈恁样把两只眼睛哭得跟金鱼似的，年迈的她只是默默地和夏侯营的徒弟念经。甚至有一刹那，我都怀疑奶奶念经的时候惦记的是不是爷爷？
“先哥！”晓月忽然掐住我的胳臂。我当时在看老爸在外头点火。而晓月的一声呼唤，瞬间让我看到了奶奶……
她早已因为白内障而失去视力的双眼……
此时此刻～
是如此的祥和地～
望着我～
我反望着奶奶～
不知何时，我不愿意再把目光移开。奶奶慈祥的眼睛有一点点打趣的意思，她是看到晓月了吗？我都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抹眼泪，亦当我被人间这份亲情绊住的关键时刻，夏侯营冷酷的声音突然冲进我的脑海：“看归看，别多想。还有一个钟头。”家里的电子钟敲响午夜的十二声鸣响。夏侯营继续说：“东西烧给你了，你就赶快回去。否则沦落阳间，后果……”我强自镇定心神，回应脑海里的意识：“我明白，我见过那些孤魂野鬼。”夏侯营：“知道就好。”
“诶，等等！”正想出去看火化旧物的我，蓦地停住，用意识问：“道士，你听得到吗？”我故意背过身不去看夏侯营，深怕自己犯了什么禁忌害人害己。
夏侯营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冷冰冰地腔调：“说。”我问：“你知道我怎么成原魄的？听阴间人的意思，我应该是在阳间就是原魄了。”夏侯营冷然回答：“是令祖的功劳。”
“令祖？”我好奇地想要回头，“都用敬称了喔！我爷爷咋了？他不就是个老糊涂？”
“没遮拦的东西。”夏侯营骂道，“令祖从记事起每天百遍心经不是吓念的。他还抄过上百万字的经文。等你去到天界，东西都在那里！”
“经文之类不是变成阴间的黄金呀？”我越发的奇异。
“废话连篇。”夏侯营不耐烦道，“外头快烧完了。拿了赶快走。”
我一看电子钟，才过了一刻钟，距离子时尽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我望着逐渐在火堆边堆积的阴界黄金，涎着脸问：“大法师～嘿嘿。”夏侯营故意不回我。我接着说：“你能帮帮忙，送我们去个地方吗？”
现实中的夏侯营一副默念咒语的样子。看似一动不动的他，暗里回我道：“她叫米晓月？”我莫名地高兴起来，只听夏侯营又说，“公安登了报纸，没人领遗体。前天火化的，现在应该在高河殡仪馆。”
“晓月！我们走！”我牢牢握着米晓月的手，“今天也是你头七！”
“哼！”夏侯营哼了一声，居然没有阻止我。我胆气更壮，劝晓月道：“老爸老妈我都看到了。奶奶也感觉到我们了。姑父姑妈，堂姐、伯伯，伯母也都来了。就是我的遗像丑些个。”我强忍着泪水，“肯定是我爸凑活凑活的性格随便帮我找了一张。走，走，我们去看看你！”
“先哥……”晓月嗫嚅道，“我们回去吧。任奶奶说你有危险。我就是个孤儿，看不看无所谓的！”
“孤儿怎么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愤然道，“孤儿也可以有头七！”说着就拽住晓月往外飘。突然，大厅里的夏侯营睁开眼睛，走到中年道童那里拿起一张黄纸，口不动心动地对我说：“毛头小子急个什么，我送你们一程。”说完，一只千纸鹤俨然已在他的手里成型。
一直等到痛苦的灵魂们回阳好多，终于，也要轮到了我。
遮挡天日的红莲火光，让我抬头看不出半分天色。像我这样忍耐煎熬的灵魂很少，但绝大多数还是在那痛得死去活来。如此难受，如此艰辛，依旧无法打消他们去阳间和重要的人见最后一面。
而这！
就是人与人最简单，最坚实的羁绊。
其实阴间和阳间都有煎熬，不过是前者必须承受，后者可以淡化。天神没有天伦之乐，阿修罗没有安宁，饿鬼永受饥苦，地狱业火不灭，旁生被戮或杀，每一道都他们自己的煎熬，只是不容易被其他道类领受而已。
当然！
人间还有一样！
可以化解痛苦的东西……
她叫……
幸福。
“快走快走，我要烧起来了！”我故作轻松地靠近望乡镜，而魏酒他们早在镜框框边上等着我。我握住望乡镜，镜框之内毫无变化。我正要嚷嚷，魏酒哈哈一笑，说：“米姑娘，搭住老油条的肩膀，随便哪只。往生者回阳，必须我们证明人开启望乡镜，不然今晚子时怎么拽他回来？”我摆个大大不以为然的表情，乜眼看着魏酒。魏酒转过来对我说：“老油条你别不信。这里的痛苦你也体会过。到了人间还想回来受苦吗？哈哈……”
倏然之间，我才刚听到魏酒的笑声，只觉得望乡镜里吹出一道暖煦的荷风，舒坦的意识方在脑海形成，紧接着听闻晓月不自觉地一声娇呼——我俩就到了阳间。而且！就在我家门口！
“先哥拿着！”晓月迫不及待的把任小姨塞到她手里的“宝贝”给我。我看也不看，随便嗯了一声握住宝贝就往家里飘进去。
“啊呀！”我上身才要探进大门，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把我弹了出去。晓月及时架住我，关切地问：“先哥，怎么了？”
“我……”回答晓月的话才起个头。忽然！家里穿出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前尘茫茫，招尔返乡～阎王开道，小鬼让边。凄凄魍魉，肃立两旁。悠悠吾弟，速速回阳～”
“呜呜呜……”紧跟陌生嗓音之后，一阵凄婉的哭声霎时让我心如重锤，闷得也要掉下眼泪。至于晓月，早是哭得梨花带雨。
不过说也奇怪，就那段返魂咒之后，我第二次穿过大门已然不受丝毫阻碍。
家里一片悲泣。我的骨灰盒被摆在大厅正中，而且就对着大门。老爸忍着悲痛，带着伯伯和堂姐把我的旧物都往门口的广场搬去。从大表哥厂里借来的探照灯，“碰”地一亮，门口顿时白昼一般。
屋里面所有带钩的部件，比如插销，壁挂这些一时不便去除的都已用红纸包裹。其他能撤掉的钩子模样的东西统统收进了后房。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没有立刻去看家人，虽然我此时是那么渴望重温家庭的温暖，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天人两隔，人鬼殊途。如果我硬要去亲近他们，他们第二天就会身体不适，生病闹灾，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为了预防这些灵异事故的发生，老爸请来了道士。就是那个陌生嗓音的主人。
年纪不小的小道童陪着我奶奶在客厅西首念经。我看完骨灰盒，又再故意摆弄了几下骨灰盒前边的一碗米饭，饭里头插着三柱香。每次我一靠近，那三柱香的火芯就会不自主地亮起来。
夏侯营，是我们这里知名的道士。中年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是红光满面的鹤发童颜，更不是猥琐龌龊的贼眉鼠眼，反正给人的感觉，除了普通，实在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念完返魂咒，一直站在钉魂柱旁。
钉魂柱是我们村的一种白事法器。它由一根一米长三公分粗的铁管和一块十公分厚直径三十公分的水泥饼组成，铁管插在水泥饼的正中心。同样，为了防止我回来后被钉魂柱钉住，铁管的上头已经用麻衣盖好。
大姑父望着刚刚贴上麻衣的黄纸，他不敢相信一片那样轻薄的纸片是怎么贴着凸面的麻衣纹丝不动，并且没有一点掉下来的重力迹象。
大姑父震惊地看着自己做好的靠纸验魂，惊诧的他带着些微恐惧，都不晓得姑妈、伯母和我老妈是啥时候开始痛哭的。当他僵硬地转动脖子，想要向大厅里唯一可以降妖伏魔的夏侯营求证时，夏侯营有意无意地瞥了我和晓月一眼！
比起大姑父对我头七回魂的恐惧，夏侯营那冷漠的一眼更加让我毛骨悚然。
我拉着晓月着急地往大厅的其他空阔处躲避夏侯营。无意间我到了奶奶的身边。奶奶没有跟老妈恁样把两只眼睛哭得跟金鱼似的，年迈的她只是默默地和夏侯营的徒弟念经。甚至有一刹那，我都怀疑奶奶念经的时候惦记的是不是爷爷？
“先哥！”晓月忽然掐住我的胳臂。我当时在看老爸在外头点火。而晓月的一声呼唤，瞬间让我看到了奶奶……
她早已因为白内障而失去视力的双眼……
此时此刻～
是如此的祥和地～
望着我～
我反望着奶奶～
不知何时，我不愿意再把目光移开。奶奶慈祥的眼睛有一点点打趣的意思，她是看到晓月了吗？我都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抹眼泪，亦当我被人间这份亲情绊住的关键时刻，夏侯营冷酷的声音突然冲进我的脑海：“看归看，别多想。还有一个钟头。”家里的电子钟敲响午夜的十二声鸣响。夏侯营继续说：“东西烧给你了，你就赶快回去。否则沦落阳间，后果……”我强自镇定心神，回应脑海里的意识：“我明白，我见过那些孤魂野鬼。”夏侯营：“知道就好。”
“诶，等等！”正想出去看火化旧物的我，蓦地停住，用意识问：“道士，你听得到吗？”我故意背过身不去看夏侯营，深怕自己犯了什么禁忌害人害己。
夏侯营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冷冰冰地腔调：“说。”我问：“你知道我怎么成原魄的？听阴间人的意思，我应该是在阳间就是原魄了。”夏侯营冷然回答：“是令祖的功劳。”
“令祖？”我好奇地想要回头，“都用敬称了喔！我爷爷咋了？他不就是个老糊涂？”
“没遮拦的东西。”夏侯营骂道，“令祖从记事起每天百遍心经不是吓念的。他还抄过上百万字的经文。等你去到天界，东西都在那里！”
“经文之类不是变成阴间的黄金呀？”我越发的奇异。
“废话连篇。”夏侯营不耐烦道，“外头快烧完了。拿了赶快走。”
我一看电子钟，才过了一刻钟，距离子时尽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我望着逐渐在火堆边堆积的阴界黄金，涎着脸问：“大法师～嘿嘿。”夏侯营故意不回我。我接着说：“你能帮帮忙，送我们去个地方吗？”
现实中的夏侯营一副默念咒语的样子。看似一动不动的他，暗里回我道：“她叫米晓月？”我莫名地高兴起来，只听夏侯营又说，“公安登了报纸，没人领遗体。前天火化的，现在应该在高河殡仪馆。”
“晓月！我们走！”我牢牢握着米晓月的手，“今天也是你头七！”
“哼！”夏侯营哼了一声，居然没有阻止我。我胆气更壮，劝晓月道：“老爸老妈我都看到了。奶奶也感觉到我们了。姑父姑妈，堂姐、伯伯，伯母也都来了。就是我的遗像丑些个。”我强忍着泪水，“肯定是我爸凑活凑活的性格随便帮我找了一张。走，走，我们去看看你！”
“先哥……”晓月嗫嚅道，“我们回去吧。任奶奶说你有危险。我就是个孤儿，看不看无所谓的！”
“孤儿怎么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愤然道，“孤儿也可以有头七！”说着就拽住晓月往外飘。突然，大厅里的夏侯营睁开眼睛，走到中年道童那里拿起一张黄纸，口不动心动地对我说：“毛头小子急个什么，我送你们一程。”说完，一只千纸鹤俨然已在他的手里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