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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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章 冰寒之泪

    《东洲之士道》有论:世之芳华最贵,乃当生如夏花,无声之于枝头,逝如冬草,无示之于垣瓦。

    在莫东良走出留地幻境以后,其灵识强度便回落到了辟谷七层之境。以其在法术方面之造诣,即便体内仅剩四成灵力,也足以应付大部分同阶修士。但以莫东良之脾性,若非事出有因,一般都会避免不必要之争斗。只是对于宫翎蜂之追击,莫东良既无法提前察觉其踪迹,也无法得心应手地施展多种灵宝灵器,可谓是防不胜防。所以故作惊奇之状,以求混淆视听、制造可战之机。

    徐涛不知莫东良何以一反常态,却因之而认定宫翎蜂是他们此行最大之威胁。在想不出如何应对之情况下,唯有听从莫东良之言,拉着刘昭向北方撤去。然而刘昭体内灵力被広鹃鹊之火龙炎消耗殆尽,跑得不快。徐涛拉着他,而他又死死抱着头盔,二人跑得都有些磕碰。

    “把头盔戴上,伸个手给我。”徐涛淡声说道。

    刘昭很不习惯被人扯着衣服在跑,依言把安魂将戴上以后,一手按住头盔,另一手伸向了徐涛,嘴里嘟囔道:“在这么紧张的关头,你就不能表现得紧张一点吗?”

    “我好紧张。”

    徐涛淡淡说着,抓住刘昭手掌就用力飞奔了起来。刘昭被拉扯得手上生疼,却不愿意开声叫嚷。

    大地,似在逃窜,树影,似在狂欢。

    眼见徐涛之脚步落在地面,却仿佛踩在了流云之上,那么平稳、那么轻盈,刘昭在身后只管踏脚点地,身形便轻轻松松地飞速前进着。速度之快,比刘昭自己全力冲刺还要快两分。刘昭暗暗心惊,不由得问: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强?”

    听到问话,徐涛头也不回。其目光停留在前方十丈之外,其听觉仍在极力地分辨身后二三十丈之战况。在徐涛自己看来,这一切就像是做梦,可以控制自己跑得很快,又可以看到周围任何想看到之事物。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连徐涛自己也说不清楚。想了片刻,徐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我一直都这么强。”

    “滚吧你!小爷不信!”刘昭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说,你是怎么,认主的!”

    在这么几句话之间,二人又蹿出了二三十丈距离,徐涛已察觉不到莫东良之情形。徐涛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刘昭,说:“真只是看了看它,然后它在我脑子里说话。”

    “那么神奇你快!别看我!别看我头盔!”

    徐涛心里感到好笑,却是无语接话,当即看向前方,心无旁骛地向着北方赶去。

    按莫东良之吩咐,向北行三十里将披风罩于刘昭身上,二千三百余里至金沙城外等候刘昭备马,待三人会合再前往吴城,期间不能被影族之人追及。

    如果是自己赶路,徐涛并不觉得有何困难,因为施灵砖内还有大量阴气,应该足以支撑其一路不停地跑到金沙城外。但是有刘昭在旁,徐涛不得不考虑吃喝拉撒睡之类问题。

    近两刻钟后,徐涛估计已过三十里,稍稍放缓脚步,让刘昭自己跑动,随即脱下披风给刘昭递去。

    刘昭有些意外,道:“给我干嘛?我不冷啊!”

    见刘昭不似在开玩笑,徐涛有些愕然,不由得反问:“莫大哥不是这样交待吗?”

    方才被徐涛拉扯着,刘昭并未消耗多少体力。但是刘昭拼尽了全力去跑,也只能勉强跟上放慢速度后之徐涛,这让刘昭清楚认识到二人之间具体有多大差距。刘昭暗自叹了叹,勉力说道:

    “没有,莫大哥只是让我保护你。”刘昭一连说完几个字,便已开始大口呼吸。

    徐涛略略思量,稍慢下来,将披风塞给刘昭,道:“莫大哥交代要把这件披风给你罩上,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你就披上吧。”

    “那好!”刘昭应着,边跑边摊开披风穿上,随口说:“还挺暖的啊!这件披风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徐涛一把捞住刘昭之手,速度再飙,拖着刘昭极速跑着,说:“莫大哥确实说过,是给它加持了一些阵法,但是具体效果我也不清楚。”

    “嗯!”

    刘昭急忙调整步伐,重新适应着徐涛之速度。徐涛却忽然回头问道,“莫大哥会不会有事啊?”

    “有没事,我们,在那里,也帮不,了什么!”

    徐涛点点头,沉默跑着。跑着跑着,便渐渐忘了这几日之战斗,渐渐想起那些逝去之过往。

    老榕村之冬日,与春夏秋一样充满欢声笑语。大人们逮野猪、钓湖鱼、刨雪洞,孩子们抓兔鼠、打雪仗、办赛事,几乎没有一日空闲。若要说起不喜欢之事,徐涛最不喜欢就是每一个夜晚。所有同伴都会回家与家人作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与星屎、虫儿、雪渣为伍。而要说起最喜欢之事,徐涛马上就会想到一群人在林中狂奔之景象。

    那时候,祁峰在前,徐涛拖着禾香在后。许多人都在那雪地里挽手,并没有太多理由。有时候,玮蕃跌倒,也会撒娇哭得欢快。大家笑,一起大笑,因为那不是个烦恼。不曾问去何方,不曾畏事何难,只是纯粹地跑着。许多树往身后飘去了,许多路在身后转弯了,徐涛与祁峰、颁贺、禾香、玮蕃还是大步跑着、高声笑着,身周积雪如飞,似是一只只驯服之白鸿鸟,仿佛每跑出一步就与梦想靠近一步。

    往事如风,呼呼掠过徐涛心头。

    “唰!”某个枝头在徐涛耳边快速划过,甩起了声响,让徐涛思绪一清。

    穆然回望,那刘昭脸色红红泛白,有虚汗将其鬓角凝成丝丝缕缕,随其脚下一蹦一跳,偶有滴落。

    徐涛不无惊讶地瞥向天空,才由天色辨认出二人已奔走了一个多时辰。于是有些歉歉,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能!坚持!”

    话虽如此说,徐涛还是慢慢放缓速度,带着刘昭找到一处干爽之地,坐下歇息。在此期间,徐涛甚至凭借其敏锐之感官,为刘昭逮住了两只过早惊冬之鸟。

    火和火堆,渐渐明亮了起来,因为夜幕又降临了。

    在那火堆旁边,有两个身影,一个坐着,另一个也坐着。不过一个是徐涛,正在安静地盘腿打坐,另一个是刘昭,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两只烤雀。

    不过五六息时间,两只烤雀已都到了刘昭胸颈,肚子并不很饱。于是刘昭塞了两口雪水,吧嗒吧嗒嘴,又用冰渣搓了搓脸,缓了缓劲,才强打精神道:

    “好了,我们走吧!”

    徐涛将刘昭之状况看在眼里,抬头看了看,南方树影之间,说:

    “不用了,有人将莫大哥送回来了。”

    “什么?”刘昭惊疑地循着目光看去,未能看出什么,却感觉到有一股不寻常之灵力正在靠近。那股灵力之行进速度不快,走得愈近,愈是清晰。“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啪嚓!”“啪嚓!”

    脚步声响起,好久好久之后,才终于走出了一个身体。那身体高有七尺,肩上扛着一个男人,腰板却还挺得笔直,似乎力量无穷。

    一步,两步,那身体走得步步艰难,仿佛每走一步都用尽了所有力气。好不容易,那个身体走到了刘昭身前,猛然跪下,将其肩上男人摔落在地。那个男人,正是莫东良。

    而刘昭,跪在那里,竭力地抱着那个身体,泣不成声。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昭之呼声很大,落在徐涛耳中没有引起反应,落在夜下林里却惊醒了不少生灵。

    徐涛听到,飞鸟被惊起了又落下,灰狼被惊退了又靠近。徐涛看到,刘昭使劲地用脸蹭着那个身体之壮阔胸膛,那个身体已无了颈上人头,其体内生机正一点一点地四处挥散。

    沉默,足足持续了三刻钟。

    刘昭轻手轻脚地让那身体安躺下来,然后站起身,抽出腰间软剑,费力地挖起坑来。

    徐涛留意了一下莫东良,见其体内灵力尚在,且无涣散迹象,知道无需自己帮忙。于是从禁灵珠取出连湖刃,默默地帮刘昭挖好坑,再将那身体抬入坑里,轻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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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那人之身份,徐涛未作任何猜测,反而莫名其妙地想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有人这样认真痛哭呢?

    刘昭坐在土堆右侧,徐涛坐在刘昭右侧,一人看着星空,一人隔着灰烬看着莫东良。伤感,似柴火,又似星光,不知萦绕在哪个心头,却稍稍点亮了刘昭与莫东良之眼角。

    莫东良艰难笑笑,道:“很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他。”

    “不要道歉,那家伙是不会接受别人的道歉的。”刘昭看着星空,神情很认真、很冷静,没有在回忆任何事情,只是有些释然地说着,“那家伙,不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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