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母亲是一个不太擅长用温和的言辞来对待家庭的人，许是跟她的经历有关吧。她是这个村子里最早出去打工的人，凭着技能和工龄，她老早就混上了主管的位置，所以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她总是习惯于以上位者的姿态跟我说话，而不是以母亲的角色来面对我。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工作，才养活了我们一家人，所以，我没有半点理由去责怪她、去埋怨她，毕竟就像是爷爷所说的，任何人都可以说她不好，但唯独我不可以，尽管我对她的感觉，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甚至都喊不出“妈”这个字。
“回来了，”她坐在床边，淡淡的开口。
我点了点头。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父亲，他依旧一副气急郁闷得表情，似乎还没有从我刚才骂他的情形中缓过来。
他没有理我，也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半点向爷爷告状后的愧疚之情，或许在他的认知中，为人子女怎么可以辱骂父母。
不过这样正好，我现在不太想跟他说话，也没有心情跟他说话，毕竟做儿子做到这种地步，我也是感到无语。
我像是履行任务一般的跟他们进行了简单的打招呼之后，便离开了里屋，去了后院。
以前明亮宽敞得后院，现在被大量的桌子和各色的蔬菜、肉食给堆满了。
乡下有一种风俗，结婚、生小孩属于红喜事，是要摆桌子、开宴席的，而老人去世属于白喜事，也是要摆桌子、开宴席，不过是需要在头三过后才开始的，而现在后院里摆满的东西，就是来宴请客人的。
我大致扫了一眼后院，顿时感觉到一种悲哀之情，人都走了，还要这种虚情假意干嘛呢？！
那满满当当的后院，几乎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毕竟这并非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直径来到最角落的房子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的抱头痛哭，我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任由牙印越来越深，直至鲜血流淌了出来。
我想不仅是在哭奶奶，我更是在哭自己。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得痛，尽管在奶奶还健康的时候，经常对我非打即骂，但那毕竟也是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爱我的人和真心待我的人，越来越少，或许能让我感觉到的只剩下爷爷一个人了吧，不过，奶奶的离世，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也许这只剩下的一个人，也将会离去，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现在清楚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会心痛难耐。
在你难过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不恰适宜的打电话过来，打扰你。
手机一直在响，可我不想接，但是打电话的人，总是执着的一次又一次拨号，我没办法，只好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
我想关机，但看见来电提醒上的人名时，我犹豫了，是李志嘉。
我慌忙的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快速的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才接起了电话。
“喂！”
“阿生，”他的声音明显带有几分雀跃。
“什么事？”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跟他聊天。
“没什么事”，他一顿，仿佛被我问住了。
“那我挂了。”我的语气很淡。
“不要，我……”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嗯？！”
“你现在在家吗？”他的语气有些犹豫。
“在，”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下心中的烦闷。
“我在你家门口，可是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来给我开门，”他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但语调中明显带有几分委屈。
“我现在在老家，”我耐心的回答他。
“哦，”就算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到他那浓浓的失望。
“还有事吗？”我现在半点想要安慰他的心情，我只想挂掉电话，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
“我……”他又犹豫了起来。
“嗯？！”我能清楚的知道，我现在的语气肯定带有几分不耐。
“我想你了，”他似乎豁出去了。
“……”
顿时，我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喂，还在吗？”
“阿生？！”
他的语气有些焦急，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给我唱首歌吧。”
“好哇，”他听到我的声音，再次雀跃起来，“你想听什么歌？”
“两只老虎，”我不由自主的开口。
“嗯？！”他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还特意问了一句，“真的要唱这首歌吗？”
“对，”这首歌虽然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说出来的话，哪有反悔的道理。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没有伴乐，没有音响，只有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这是我奶奶唯一会唱的一首儿歌，我是属于那种睡眠很少的小孩子，每次晚上不睡觉时，奶奶就会一遍又一遍的给我《两只老虎》，奶奶的声音不好听，甚至带有农村妇女特有的粗糙和尖锐，但我每次听到奶奶唱这首歌，都会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觉，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歌。
记忆中的声音和耳边的声音，渐渐开始重合起来，我忍不住的掉泪。
“可以了，”我压低着嗓音告诉他。
“你在哭吗？”他是何其的敏感，一点点的不对劲，就让他发现了破绽。
这一次我不想在遮掩自己，任由哭声透过手机，传到他的耳边。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哭到最后，我的眼腺已经干涸，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掉下来了。
“现在好点了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清脆温润，没有半点的不耐。
我没有想到他没有挂电话，而是你一直默默的在电话那边陪伴着我。
“谢谢，”我的嗓子干哑的厉害了，可我的感谢却是由衷，那是不带一丝其他的复杂感情。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开口，语气温和平静，似乎让我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走了，”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
“她没有走，只是以一种特别的形态呆在你的身边，只不过你看不见她罢了，”他用哄小孩子的话来哄我。
我明知道他是在骗我，却依旧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他，我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一点念想，这样心底的那个弦才不会崩掉。
“我好想见你，”我一直自持的稳重，在这一刻，终于把持不住了。
“你去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你就能看见我了，”他安慰着我。
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我以为他是说，让我好好睡一觉，或许在梦里就能看见他。
“好，”我点头，然后挂掉了电话，乖乖的爬上了床，打算睡觉。
不知是他的话安慰到了我，还是我自己太累了，躺上床的瞬间，我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了在我学会数数后，她满脸笑容的模样，我看见了在我考试得到一百分后，她在村里到处炫耀的模样，我看见了她每次大骂我后，偷偷抹泪的模样……
一切一切的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在我梦中重播，直到最后，奶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朝着我笑，她的样子，是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那么的和蔼、那么的亲切，她告诉我，她会呆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会一直一直的陪伴着我，直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乃至老去。
奶奶的画境渐渐消失，而另一个人的画境也渐渐出现，他的声音清脆，面容俊秀，他敏感、老成，时而又有青春活力，他对我笑，说着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情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背着你到老。”
梦醒了，该消失的，终将不会再回来，我留下的，我也终将不会忘记。
我知道我很难再放下他。
“荣生，你同学来找你了，”母亲在敲着我的门，轻声告诉我。
“我知道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回答她。
我以为是小洁，毕竟我们都在同一个村子，而且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常常会在放假的时候，来找我玩。
我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因为睡觉而弄皱了的衣服，洗好了脸，照了镜子，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出门准备去迎接我这个儿时的伙伴。
可想法总是跟现实有很大的出入。
他站在门前，清秀挺立，或许带有点风尘仆仆的烦累，但依旧那么好看，那么让人一眼心动。
“李志嘉，”我忍不住的开口。
“我来了”，他朝着我，微微一笑。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春暖花开。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工作，才养活了我们一家人，所以，我没有半点理由去责怪她、去埋怨她，毕竟就像是爷爷所说的，任何人都可以说她不好，但唯独我不可以，尽管我对她的感觉，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甚至都喊不出“妈”这个字。
“回来了，”她坐在床边，淡淡的开口。
我点了点头。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父亲，他依旧一副气急郁闷得表情，似乎还没有从我刚才骂他的情形中缓过来。
他没有理我，也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半点向爷爷告状后的愧疚之情，或许在他的认知中，为人子女怎么可以辱骂父母。
不过这样正好，我现在不太想跟他说话，也没有心情跟他说话，毕竟做儿子做到这种地步，我也是感到无语。
我像是履行任务一般的跟他们进行了简单的打招呼之后，便离开了里屋，去了后院。
以前明亮宽敞得后院，现在被大量的桌子和各色的蔬菜、肉食给堆满了。
乡下有一种风俗，结婚、生小孩属于红喜事，是要摆桌子、开宴席的，而老人去世属于白喜事，也是要摆桌子、开宴席，不过是需要在头三过后才开始的，而现在后院里摆满的东西，就是来宴请客人的。
我大致扫了一眼后院，顿时感觉到一种悲哀之情，人都走了，还要这种虚情假意干嘛呢？！
那满满当当的后院，几乎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不过，我也并不在意，毕竟这并非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直径来到最角落的房子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的抱头痛哭，我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任由牙印越来越深，直至鲜血流淌了出来。
我想不仅是在哭奶奶，我更是在哭自己。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得痛，尽管在奶奶还健康的时候，经常对我非打即骂，但那毕竟也是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爱我的人和真心待我的人，越来越少，或许能让我感觉到的只剩下爷爷一个人了吧，不过，奶奶的离世，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也许这只剩下的一个人，也将会离去，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现在清楚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会心痛难耐。
在你难过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不恰适宜的打电话过来，打扰你。
手机一直在响，可我不想接，但是打电话的人，总是执着的一次又一次拨号，我没办法，只好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
我想关机，但看见来电提醒上的人名时，我犹豫了，是李志嘉。
我慌忙的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快速的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才接起了电话。
“喂！”
“阿生，”他的声音明显带有几分雀跃。
“什么事？”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跟他聊天。
“没什么事”，他一顿，仿佛被我问住了。
“那我挂了。”我的语气很淡。
“不要，我……”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嗯？！”
“你现在在家吗？”他的语气有些犹豫。
“在，”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下心中的烦闷。
“我在你家门口，可是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来给我开门，”他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但语调中明显带有几分委屈。
“我现在在老家，”我耐心的回答他。
“哦，”就算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到他那浓浓的失望。
“还有事吗？”我现在半点想要安慰他的心情，我只想挂掉电话，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
“我……”他又犹豫了起来。
“嗯？！”我能清楚的知道，我现在的语气肯定带有几分不耐。
“我想你了，”他似乎豁出去了。
“……”
顿时，我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喂，还在吗？”
“阿生？！”
他的语气有些焦急，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给我唱首歌吧。”
“好哇，”他听到我的声音，再次雀跃起来，“你想听什么歌？”
“两只老虎，”我不由自主的开口。
“嗯？！”他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还特意问了一句，“真的要唱这首歌吗？”
“对，”这首歌虽然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说出来的话，哪有反悔的道理。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没有伴乐，没有音响，只有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这是我奶奶唯一会唱的一首儿歌，我是属于那种睡眠很少的小孩子，每次晚上不睡觉时，奶奶就会一遍又一遍的给我《两只老虎》，奶奶的声音不好听，甚至带有农村妇女特有的粗糙和尖锐，但我每次听到奶奶唱这首歌，都会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觉，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歌。
记忆中的声音和耳边的声音，渐渐开始重合起来，我忍不住的掉泪。
“可以了，”我压低着嗓音告诉他。
“你在哭吗？”他是何其的敏感，一点点的不对劲，就让他发现了破绽。
这一次我不想在遮掩自己，任由哭声透过手机，传到他的耳边。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哭到最后，我的眼腺已经干涸，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掉下来了。
“现在好点了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清脆温润，没有半点的不耐。
我没有想到他没有挂电话，而是你一直默默的在电话那边陪伴着我。
“谢谢，”我的嗓子干哑的厉害了，可我的感谢却是由衷，那是不带一丝其他的复杂感情。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开口，语气温和平静，似乎让我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走了，”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
“她没有走，只是以一种特别的形态呆在你的身边，只不过你看不见她罢了，”他用哄小孩子的话来哄我。
我明知道他是在骗我，却依旧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他，我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一点念想，这样心底的那个弦才不会崩掉。
“我好想见你，”我一直自持的稳重，在这一刻，终于把持不住了。
“你去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你就能看见我了，”他安慰着我。
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我以为他是说，让我好好睡一觉，或许在梦里就能看见他。
“好，”我点头，然后挂掉了电话，乖乖的爬上了床，打算睡觉。
不知是他的话安慰到了我，还是我自己太累了，躺上床的瞬间，我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了在我学会数数后，她满脸笑容的模样，我看见了在我考试得到一百分后，她在村里到处炫耀的模样，我看见了她每次大骂我后，偷偷抹泪的模样……
一切一切的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在我梦中重播，直到最后，奶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朝着我笑，她的样子，是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那么的和蔼、那么的亲切，她告诉我，她会呆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会一直一直的陪伴着我，直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乃至老去。
奶奶的画境渐渐消失，而另一个人的画境也渐渐出现，他的声音清脆，面容俊秀，他敏感、老成，时而又有青春活力，他对我笑，说着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情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背着你到老。”
梦醒了，该消失的，终将不会再回来，我留下的，我也终将不会忘记。
我知道我很难再放下他。
“荣生，你同学来找你了，”母亲在敲着我的门，轻声告诉我。
“我知道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回答她。
我以为是小洁，毕竟我们都在同一个村子，而且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常常会在放假的时候，来找我玩。
我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因为睡觉而弄皱了的衣服，洗好了脸，照了镜子，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出门准备去迎接我这个儿时的伙伴。
可想法总是跟现实有很大的出入。
他站在门前，清秀挺立，或许带有点风尘仆仆的烦累，但依旧那么好看，那么让人一眼心动。
“李志嘉，”我忍不住的开口。
“我来了”，他朝着我，微微一笑。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