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谱
字体: 16 + -

第四章 胸无点墨才难禁 砚楼墨阁藏头诗

    fri feb 26 13:12:06 cst 2016

    零幽城三面环山,层峦叠嶂,北面临江,名曰沧澜,是岭南去往中土的一条干道。这个地方古时多为蛮人居住,现今百年来政令清明,是以汉人行商,僧侣游客等也多在此地歇脚,一来二去,也就逐渐兴旺起来。

    城守管辖这座城市,但当地各族人众多,又有许多原始蛮人,不得不借助各家民间豪族的力量,因此当地土族豪强也是这座城池的话事人。

    而葛家,便是这土豪之一了。

    这些东西在铁柱与司嘉二人刚进入城中就已经打听到了,如今在外逗留了三日,其实就是想多探听一些关于葛家的虚实。

    葛家坐镇城东,高门大户,寻常人家只知道葛家家大业大,至于到底大成什么样,他们也不清楚了,非要语言形容,在此贫瘠之地,当地人大概也就是用‘天天可以吃白米饭’来回答和想象吧。

    当然,司嘉公子绝不会把时间只花在这些事情上。打听这些消息只是附带,大部分时间主要还是出入于各种高端会所…也就是所谓的青楼舞院。

    这才短短三天时间,几乎整个零幽城的业内都知道现在城中出现了这么个人物!一开始只说模样俊的怕人,于是纷纷翘首以盼,后来慢慢传出,是俊的像是神子一样,但就是很讨厌。

    一般来说俊到神子这么一种形容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又怎么会被女孩子讨厌呢?尤其是在那么个特定的年代,否则流传至今的故事里哪里来的那么多一见钟情!

    不过用铁柱的话来说,这可能是司嘉的一种专属气质,这种气质已经远远超过了长相…当然这种话他是绝对不敢当面去说的。

    其实青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练就一身奉承人的好本事,越高端的场所,越注重精神上面的享受,可惜零幽城可能偏僻了些,姑娘们的德艺修养还没能到家。遇到了司嘉公子这样一个拿鼻子瞧人,用下巴说话的家伙,有些贞守淸操的清倌人便有些受不了了。

    这些倌人本身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服务的对象多是社会上层人士,见多风尘,惯会哄人。凭着有些才气,多少有些傲骨。

    便是在一处叫做采蝶轩的私院里,司嘉公子与那恋蝶姑娘相谈正欢,两人郎情妾意,正是你侬我侬之时,司嘉公子诗性大发,忽要作诗一首,诗曰:

    三颗红瓜子

    两盏绿樱桃

    一只小棉袄

    乐的呱呱叫。

    作完之后立刻又是折扇一开,远眺江山,一副清风拂面,才华控制不住地横竖都溢的独孤恨天状。

    恋蝶姑娘当即便惊为天人!她自小也是读过不少书的,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哪里是写诗,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诗,她肚中有些文墨,当即便十分不屑,道:“公子这——是诗?”

    司嘉眉头一挑:“还请姑娘斧正?”

    “公子既然诚心相问,恋蝶便也直言,公子这四句五言,当不得诗,诗者……”

    据说那天下午,采蝶轩便关门歇业,至于原因倒是无人知道。只有几个常来的姐妹从丫鬟口中知道了原委。

    原来当日恋蝶只说了一半,那公子竟然大怒就朝着姑娘出手,还好当时同来的黑厮死命抱住了他,否则谁知道最终会怎么样。

    姑娘们都道还好有这黑厮。

    没料到那丫鬟更没好气道,“好什么好,可晓得那黑厮怎么说的,他说‘天下间这么多庸庸碌人,徒具虚名者多不胜数,有眼无珠者更是不计其数,你的文采斐斐,灵气四溢,又岂能是这些个庸脂俗粉能看得懂的!所谓‘夏虫不可语于冰,蝼蚁何能登青天?’你和她们计较,岂非掉了自己的身价!’本来我家小姐只是被惊吓了,听了这话硬是被气昏了过去,这才刚刚醒转。”

    青楼这个行当本来就是龙蛇混杂,各种小道消息传播更是极快,这才短短一天时间,关于这个故事的各种版本就在坊间流传开来,都道是外姓公子,仗着多金,甚是跋扈,对清倌人言行粗鲁,上下其手,毫无礼仪道德,以致姑娘抑抑自伤。其身边有个黑脸打手,高壮粗大,模样凶恶,为虎作伥!

    有些幕后的人听到了风声,便过来问妈妈,妈妈多是老江湖,从业多年,大多十分公允,本来是个图财的行当,这公子也就脾气大了些怪了些,其实这些姑娘家就是没摸准他的喜好,这公子自始至终要的就是一种服务!我给钱,你听我说,夸我好就行了。至于意见建议什么的,他一定是不需要的。

    因此妈妈们倒是对公子没有过多怨怼,反倒觉得他出手豪阔,该是如此,只是他找的这些女子平日里都受着老爷公子们宠坏了,察言观色上差了一大截,人家花钱是来买自己开心的,可不是跟你干劈什么情操!

    这幕后之人便也大致明白了,待一瞧他们所示这公子几日来的花销,便觉得更有道理。因此也不再多做理会,只是这司嘉的恶名在青楼间算是彻底传开了。

    话说司嘉这几日逛兴逐渐降低,不再整日穿梭于集市青楼。一来该买的早几日都被拿下,看身上那一件灰白色上好棉底长袍,布面用黑丝手绣出来的一幅书圣大作,已颇有几分神韵。再看头上那匝头发带,蜀中锦缎织就,柔软顺滑真若水流一般。

    便连铁柱也换上了一身新衣,薄衫短打,皮裤悍靴,是行走江湖的豪客偏爱的款型。这一穿上确实比先前英武许多。

    司嘉公子买东西但求喜欢,不问价格,而且极少付银子,都是直接甩金丸子,遇到高价的就甩金锭子,那一副气势好似在说:快来宰我吧!

    零幽算是大城,司嘉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便让自己名扬城内!这又是多么强大的气势,用他的话来说,携此气势而来,葛家想必要重新掂量掂量铁柱这个大舅哥的分量!

    燕云楼三重楼阁,每上一层就精致一分,姑娘的才艺和容貌便也高上一分,那三层的砚楼墨阁,据说只住着四位美人,号称琴棋书画四位大家,在整个零幽城中都颇有名气。

    平常时段,若是一般人想要见上一位都是难上加难,盖因这四位虽然在此,但其实并不是馆人身份,因此并不接客。只是若有才子想要吟诗作赋,讨论学问,入了四位姑娘的眼,才会被请来,留墨宝于凤屏上!司嘉公子对此地早就心驰很久,在他看来自己的诗才若不在此显露一番,岂不是白来了零幽城一趟!

    而今他终于踏入了这心驰之地,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门口的老妈子更是早早就迎了上来,脸上笑得如花儿一般,“看这位如此才貌,想必就是近些日子名动灵幽的司嘉公子吧!”

    司嘉折扇一开,顺手丢过一枚金锭子,哈哈笑道:“正是本公子,早就听说燕云楼有四大才女,特来见识一番!”

    老妈子一掂重量,心下惊叹传言果不欺我,这公子岂止是爽快,简直是豪爽快!不过脸上还是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公子何必非要找这四位姑娘,二层云莺楼好多姑娘可是早盼着公子去了。”

    “怎么!是钱不够?”司嘉表情十分不爽,铁柱倒是知道,这公子其实对美色并没什么兴趣,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种才子佳人的文墨气息,你看他每次找的各个都是有名的清倌人,便也是这种确实有些文墨,因此对于司嘉公子的诗文的确承受不住,多数觉得惹不起,也就敷衍了事,有一个刚要给出意见,便就是那位沸沸扬扬的恋蝶姑娘了,这事一传出,再去寻找佳人,却还哪里有人愿意见他!

    “公子,公子,您这是折煞我了!实不相瞒。若是在平日,就算我豁出老脸,也求得四位姑娘好好招待您。只是今日恰好是上青社的公子们约好的文会,城守家人也在,实在是不方便呐!”

    司嘉一听,不怒反喜,文会这个东西,可是他的最爱,便道,“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本公子才华横溢,最好的就是泼文洒墨,如今以文会友,正合我意啊!”

    老鸨心道零幽城这个行当里谁人不知公子你的才华,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敢放你上去啊,奈何话又不敢说白,想找人轰出去又实在过不了行业的操守这关——人家进青楼给你塞金子,你反倒将他轰了出去!这……是一个老鸨应该干的事情吗?

    便在这时,从门口缓缓走来一个女子,她穿着海棠色锦柔缎面小坎肩,内里一件宽袖月色长裙,十分文静秀雅。老鸨赶忙施礼,“是小姐过来了。”

    那小姐微微点头,过到司嘉身旁时,忍不住为他的容颜所震,又多看了一眼,露出的双眼盈盈如黑葡萄一般,瞬间变成了月牙,想是笑了,“这位,就是近来声明鹊起的司嘉公子吧。”

    司嘉只是点了点头,“正是本公子。”双眼仍旧十分殷切地盯着老鸨,“好姐姐,你看,我已经说了这么久了,你就让我上去吧。”

    那姑娘却是道:“公子可是想上砚楼?”

    姑娘自然猜到了他是谁,传言这位公子英俊多金,倒是半分不假,只是说他嚣张跋扈,却难以见得。否则单凭一身土豪气也早试着向上面闯去了,再看后面跟来的那个打手,一直默默无言,除了长得高了些黑了些,也就像个书童,又哪里见得凶悍家奴的样子。

    “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跟着奴家一起上去吧。”那女子盈盈笑着。

    司嘉大喜,再也不看那老鸨,那女子方走两步忽然停下,“公子,奴家可有一事声明在前,砚楼墨阁乃是风雅之处,可见不得拳脚,公子可否答应奴家!”

    司嘉哈哈大笑道:“哪里的话,我司嘉公子一向是以德服人,义薄云天!”

    女子听他用词,不由掩嘴而笑,虽有薄纱覆面,却仍叫人心驰动摇,她带着两人,也不要老鸨的指引,进入到一间雕廊小阁,门内一开,竟是一个机关暗梯。门口立着两个侍婢,皆是黑巾覆面,短打贴身,看到姑娘时拱手作揖,将那暗梯门打开,更不多言语,这副训练有素的做派,倒使得司嘉公子大是惊奇。

    暗梯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四角吊各挂着轻纱圆灯,纱面上各绘着一副女子图像,或是操琴,或是捻子,或是作书,或是泼墨。灯光透过,四个人物朦朦胧胧,各中却自有一股安闲的气质,司嘉公子忍不住赞了一声‘妙’!

    穿过一趟回廊,铁柱与司嘉出了屋门,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三楼之上,边上所有窗扇可以收入下方楼台,连屋顶也可以进缩,是故白天看去与一般楼阁无异,若是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进去,便似行在半空之中,穹顶星光闪闪,立柱栏上悬着各色丝缎迎风舞动,远眺可见零幽灯火,便如出尘神仙,的确妙不可言。

    露台之上摆着数十座,一群青年俊彦端坐其上,不远处一位姑娘正轻捻着一尾古琴,琴声潺潺,五音和转,清泉一般流淌在阁楼之上,将一众才子听得醉了。

    那女子带着二人找到一处不太起眼处,悄无声息地坐了下去,显然是不愿意打扰这等美妙琴音,司嘉眼见再无空位,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她旁边,如此行为令得这位置旁边的一名女子芳容剧变,似乎想要有所动作,却被这姑娘从背后做手势制止。

    铁柱眼见周近别无座位,倒也识趣地踱步到露台边上,他是铁匠,对于机关术数颇感兴趣,眼见这楼台构思巧妙,一时间被吸引了进去,再也不想其他。

    等到他回神之时,才发觉本来清净的三层阁楼之上已经吵开了锅。回首看去,这才惊觉,方才可能是为了演出效果着想,除去抚琴那位,其他地方灯光皆暗了下去。现在整个露台都点起了灯,那司嘉所坐之地其实是在大家视角所向的主座之上!

    而且他此刻竟然坐在这张桌子主人的旁边,很无所谓地磕着瓜子!这叫同桌而食!

    对于知道这女子身份的众位才子来说,这是如何能够忍受的事情。当下有人忍不住,就要讨教一番,文人比试,当然是讲诗文曲赋。司嘉公子哪里会怕这个,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对还好,一对之下其诗文水平立刻震慑到了诸人。而后便是疯狂的大笑,挑头的那人更是又出了一首诗,诗曰:

    家乡何处是?

    禽鸟报先知。

    痴痴长相忆,

    心心旧语时。

    比经多年月,

    凤冠人如是。

    这诗一出,众人轰然叫好。看向司嘉的目光更是充满了谑笑,换做正常文人,恐怕此刻早就与人拼命了。而司嘉却是 轻摇折扇,不看扇面那四个大字的话,的确算得上风度翩翩,宠辱难惊!

    他此刻微微一笑,铁柱看他这个模样,不由得大惊,司嘉公子虽喜怒皆形于喜色,但其中又有不同,只是这次铁柱实在分辨不清,这位老兄是没听懂这句藏头诗,还是又要动粗。

    若是来硬的,楼上这些公子可不比那些青楼女子,这些大多是本地世家子弟,今天群殴了他们,恐怕二人绝不会像现在 这么悠哉。当下一个激灵就冲了上去,按住他肩膀,对着那人高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兄弟只是不屑与你计较罢了,否则以你这等文墨,有何资格在他面前献丑!”

    司嘉一听此言大是赞叹,缓缓点头微笑,好像在说‘就是这样,他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不屑与你计较而已!’铁柱瞧这模样已经判定,这货根本就没有听懂!

    没想到如此一来那些公子更是摇头大笑,“这黑厮,你可懂什么是诗么?若你真懂,且来说说,这一首到底该作何评价?”书生若是对辩,讲究一个气势,所以这公子说到后来,便严声厉喝,先声夺人!绝不给铁柱丝毫回嘴的机会。

    “天上明月船,

    桌上白玉盘。

    我想饮死醉,

    又怕难心欢。”

    铁柱一听这种风格,心里已经知道是出自谁人之手,心思一转,有了计较,便笑道,“我这兄弟文采斐然,一旦诗成,必然令人无从下笔,是故近年来便韬光养晦,每每将句中词句省略颠倒,但若是腹中真有文墨者,定然可以从中看出其诗才是何等高妙!”

    此言一出,更是群情激奋,一大群人高呼道:“人怎可如此无耻!”

    “建材兄,不要再与这等人谈了,没得污了耳朵。”

    “就是如此,似这等行径,便如跳梁小丑一般,你越是搭理他,便越是抬举他。”

    便连一直安然于坐,带他们上来的姑娘也惊讶地瞥向铁柱,她自幼习文,对于诗词也算得上精通,然而说实话,除了荒诞,她确实没有在这一首诗中感受到任何其他的东西。因此对于这个看着一向忠厚老实的黑厮,忽然说出这一番话,也着实感到惊讶,心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黑大个原先只以为是个家丁,现今才知道是他兄弟。本道他木讷无言,却原来如此无脸无皮。这司嘉最多只是单纯狂妄,其实不算大恶,倒是这黑厮阿谀奉承,并且隐于其后,恐怕才是唆使主谋,定是图着这公子钱财而来,当真可恶。

    铁柱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别人的心中已经成了另一番模样,应对众多才子的咄咄攻势,不由喝道,“那我便将原诗说与你们听!”

    吵闹声嘲讽声又起,只是其中有几位公子似是抱着逗弄小丑的乐趣,渐渐将这些压了下来,“既然他愿意献丑,咱们何妨当做一场猴戏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