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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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故人归(一)

    萧子恒总算将这《消寒图》上面的最后一朵梅花填上,却还是觉得整幅画少了些什么,在案前来回走了几趟都不得其法,无奈之下,只得缓缓的走到门旁,将房门拉开了窄窄的一道缝隙。顺着窄缝向外望去,只见得天地之间大雪依旧如同昨日一般纷纷茫茫,携着一股冷风猛地灌进了这屋子里面,就连那红彤彤的炉火都好似被冻到一般颤了一颤。偶然有几片雪花落在了萧子恒方才所绘的素梅之上,直教人分不清究竟是这雪花和梅花哪一瓣显得更加白一些。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萧子恒眼见此景有感而发,喃喃自语道。可是刚说出几个字,便呆愣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是从哪里听得如此绝句。今日恰逢冬至,这北方的天气寒冷的有些让人忍受不得。街上人少马稀,想必是这城内的家家户户都被大雪堵在了家中罢,说来也算是一年到头来少有的几日清闲。

    话虽如此,可是对于萧子恒而言,这门却是非出不得。

    整件事情要追溯到三年之前,雁门关一役战死将士逾万人,萧子恒的挚友赵宇明也在其中。可怜其新婚燕尔之时便要赶赴战场,怎料这一去不返,独独留下一名唤肆月的未婚之妻。本来萧子恒刚刚得知赵宇明已经战死沙场时不想告知肆月,恐其想不开再自寻短见,可是城中参军之人不止赵宇明一人,这事情终归还是没有瞒住。自知晓赵宇明的死讯,肆月携幼子一直住在城东的宅子中。这冬至本应当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想而知此时肆月当是如何孤苦伶仃。念及至此,萧子恒踱步到了书房寻了一把纸伞,打开房门,迎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开始向着城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没走几步,萧子恒便知道自己是小看了这天气,大路上有人清扫还好说一些,可有些胡同里面不常有人经过,积雪甚至已经没过小腿,于是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这倒不是单纯的因为出行不便,虽然老话都讲什么瑞雪兆丰年,但是这雪若是这样一直下下去的话,恐怕北方不少地方都会闹灾吧。

    赵宇明心系天下,总是念着想要以身报国。现如今也算是遂了他的愿,可是这报国之后,国又有什么变化?萧子恒只是一介书生,平日里吟诗作对倒也得了个风流才子的雅号,但若是说让他以自身所学入朝为官却是一万个不同意。上有当今圣上文武百官,这国又怎轮得到自己一个平民百姓置喙?宇明身死,数万将士身死,说来说去死的不过都是平民百姓罢了,有何那高居庙堂之上的人有何干系?

    这边关战事,胜也好,负也罢,受苦的都只是黎民百姓而已。

    萧子恒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感叹着世事不公,途径绣春阁之时却是平地里刮起了一阵大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萧子恒手中的纸伞太过老旧,经不起这猛风,竟一下子被撕扯出了一道极大的裂口。萧子恒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走到路旁将伞扔在墙边,然后左右张望起来。

    “这么大的雪估计也很难叫到的士吧。”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萧子恒呆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总是会不时的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的士是什么东西?这个词又是自己从哪里听到的?想了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萧子恒索性摇了摇头就欲冒雪前行。可刚迈出一步,他便听到头上传来了一阵子衣袂飘飞的声响,抬头,只见这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好似有一个白衣少年,轻轻摇晃着双腿,正坐在那绣春阁的花台上面,静静的看着他。

    其实也不能说是看,虽然隔得很远,但萧子恒还是依稀看出,那人只是面朝自己望了过来,眼中却没有一丝感情——怕是,这人盲了吧。

    那少年应该也是察觉到正有人在花台下面盯着他,于是纵身一跃便从花台之上飘身而下,就好似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没有一丝重量,落在雪地上也未见留下脚印。悄无声息的来到萧子恒面前,那少年略微歪起了脑袋,好奇的问道:“今日雪大,道路极为难行,你的伞才行至半途就已损坏,不知你要去干什么?”

    萧子恒本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平日里与旁人交谈虽然风度翩翩言谈得体却很少表露自己的心意,此时一个陌生人问话按理说他本应当淡淡笑一下便搪塞过去,可萧子恒却想都未想便张口答道:“去看望故人之妻。”

    话一出口,萧子恒便有些后悔,也有些疑惑:自己今天怎么看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便有问必答了呢?正想着,他蓦地发现一位与他熟识的绣春阁的伙计本在门前扫着落雪,此时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一般。其目光并未在这位白衣少年身上停留哪怕片刻,莫非,他看不见此人?

    想到这,萧子恒心里便是一惊。以前与朋友闲谈也偶然间听过民间流传的一些故事,鉴于其太过荒唐,萧子恒并未曾放在心上。可会想到今日这少年飘逸的身法,伙计的眼神,以及他那本来应当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却能清楚的知晓自己在路上一举一动的本事,看着少年的目光也开始变化了起来。少年许是有些察觉,低垂了眼,没等萧子恒问出口便先承道:“你想得没错,我是一个亡魂。下元节家家祭天祭祖,悼念亡故,我也耐不住阴间寂寞跑了出来。虽然我盲眼看不见人,却也有着自己的方法知晓你在做些什么。”

    萧子恒见他回答的洒脱,加上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也放宽了心,不再害怕。暗自估算了一下,感觉时间尚早,难得遇到这样稀奇的事情,便干脆跟着那少年一同来到绣春阁坐在了花台上面,任雪花飞落在自己的衣衫鬓角上面,听少年讲起他的故事。

    “我本也是这绣春城中人,可是却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的绣春城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