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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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

    近几日,容妃崔纾云上书太极殿的一纸《敏珍太妃旧日行状》震惊朝野内外。

    里面所叙内容,横跨近十年,详细载录了自霍珍儿由容华至贵嫔,由贵嫔至妃位的种种僭越之行。

    小至动用私刑体罚宫人,买通选秀初试择选的掌事内官,串通宫内宫外私运宫中禁物……大至密谋先帝的陆美人与孙贵人先后滑胎,在庄懿皇后必经之路栽培苔石、后救驾邀功等。

    朝中上下,凡阅此行状者,无一不瞠目结舌。

    其一,多为讶异于素日里一直以慈眉善目面目示人的敏珍太妃私下竟如此歹毒心肠;其二,则好奇于身为敏珍太妃外甥女的容妃,为何忽而出此大义灭亲之举?

    而太极殿那头,亦出乎预料地极快传出了回应。

    历经过往当事众人核实,敏珍太妃霍氏多年来的确并犯数罪,其行理应当诛。但念其曾抚育舒颐固伦公主有功,遂去其封号,并降为八品宝林,终生禁足于善因阁内不得出。

    而容妃崔氏,此番检举有功,其行可嘉,遂晋为从一品夫人,赐封号容瑛。

    宫内宫外闻此决议,自是流言四起。

    世人皆知,新帝立后之事迫在眉睫,不出半年必然落锤定论。

    如今这忽如其来情境,自是教人不禁揣测莫非寂泽修这皇后的橄榄枝,要风向一转投向那天生媚骨、妍姿娇艳的崔纾云了?

    一连数日,贤玥分毫不欲理会宫内外四起的斐斐流言。

    每日自清晨一起,她便匆匆赶至偏殿,看人照顾着花茵的饮食起居,并默默地候着午后姜璃的到来,继而看他悉心地替花茵包扎换药。

    可这三四天下来,二人之间的话其实并不多,且无非关乎于花茵的伤情。这大抵是由着边上总是有着人,亦许是连贤玥自己都未曾想好到底该如何开口。

    苏醒过后的花茵眼见着贤玥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看其左右,诚然心内感激涕零,但左右思量亦是惶恐,可又分毫不敢问起那日忽如其来的册封之事究竟该如何了结……

    午膳过后,待姜璃再度为花茵换好药时,一直处于不远处静默观看着的贤玥终而淡然启声道,“日头甚好,不知姜御医可否愿意随本宫去小园中走走?”

    姜璃循声回眸,漆黑的眼底忽而透出了些许希冀的光芒。

    悦岚瞬间会意,于是在不紧不慢地关上偏殿大门后,遂之便为他们推开了通往后庭的楠木小门。

    偏殿后的这处半封闭的小园固不算大,素日里贤玥亦甚少来此。如今眼见着园中百花盛放,小桥流水,锦鲤畅游满池,一时不免生出了些许陌生的恍然。春日里的微风吹得满园芬芳枝影摇曳,但四下却静无声息,唯有翩翩彩蝶无忧无虑地飞舞于花丛中。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

    良久过后,终是贤玥启声询道,“你,为何而来?”

    “为你。”

    姜璃的面容一如往昔般俊美出尘,声音柔和而清越,恰如此刻拂在他们周身上下的煦煦春风。而这简单有力二字,更是直击了贤玥此刻那敏感的心脏。

    “为我……”贤玥嘴上喃喃念着,胸口止不住发紧,却佯装不以为意地擢其纤纤之素手,想要去触碰那飞舞于眼前彩蝶,却又始终触之不得,“你看我如今都成了这般模样,你还愿为了我?”

    “你是我的小玥,永远都是。”

    姜璃的神色从容淡泊,但眸中透着的皆是满般的澄澈,犹似一泓初融的清泉,让人望之不禁心驰神往,却又不敢亵渎半分。

    日光暖融,衬得此刻百花丛中的贤玥肤光赛雪,粉嫩如凝脂,清透宛若幽谷之兰花。清风耳畔过,她略微迟疑地抬起了一双流萤美眸,终而对上了姜璃那怜惜怜爱的目光。

    “姜璃哥哥,不瞒你说,其实这些年来,我都在努力将你忘记。很多时候我都已经记不清你的面容,所以如今的我,并不值得你的任何付出!”

    瞬息间,姜璃的美眸悄然一黯。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没有对错,亦没有早晚。我或许知道你如今的心意,或许也只是猜错了。”此刻贤玥眉眼间凝聚着的容光望之有些许寡淡,她缓缓抬手,继而指向了身侧不远处的赤色宫墙,“姜璃哥哥,你看这巍巍高墙,是不是漫无边际?我的一生,注定都离不开这头顶上的金砖玉瓦了。而你却不一样,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完全可以一同你当年离去那般去天高海阔、遨游四方。”

    “小玥,你是不是怨我曾经的一别无期……”姜璃言至此处,终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一如多年前犹是两小无猜时那般轻抚着贤玥幽香而温软的发顶,“愿你愿意,我想带你一同离开这里!”

    刹那间,感受着这股已不再熟悉的温度,贤玥仿佛是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继而哑然失笑道,“姜璃,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已嫁过人了。普天之下,莫非我夫君麾下之王土,我还能到哪儿去?”

    姜璃心内骤然一痛,随之微阖上他那双修长的美眸。

    “小玥,你爱他吗?”

    清风如许,春色满园。

    贤玥喉头发紧,秀拳紧握,一时不禁抬首凝视着眼前姜璃那凄楚的容光。刹那间,一直存在于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片段全然拼凑完整,那些生命中从未有过烦恼的遥远时光,随着少年姜璃那风华绝代的音容笑貌一齐恍若潮水般向他澎湃涌来,一时竟使得她心中那个本不应有虑的答案变得有些动摇……

    不想正当此刻,悦岚略为窘迫地推开了连通后庭的那扇楠木小门,且语气亦难能地急切了起来。

    “小姐,容妃娘娘……哦不是容瑛夫人来了,想必不时便到门口了,您要不要让公子避一避?”

    贤玥眉目微敛,神色瞬间清明了些许,随之轻叹一声道,“不用了,让她进来吧。”

    闻言如斯,悦岚似是难以置信般地瞪大了双眸,复而又悄然瞥了一眼伫于贤玥身侧那眉目沉静的姜璃。

    “小姐,您确定?”

    “让她过来吧,无妨。”

    于是,反复确认过的悦岚只好作罢,随之转身匆匆离去。

    且不过须臾,纾云那娥娜翩跹且美艳多姿的身影便出现于二人的眼前。

    今日纾云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天青色的金丝海棠流仙裙,头戴青鸾东珠彩冠,项带色泽醇厚的蜜蜡琥珀项圈,举手投足间皆是珠玉琳琅相碰悦耳之音,其风华之明艳,灼灼莫可逼视。只是风火而至的她似是未料到园中竟还有第二人,于是她忙忙回身遣退了随之身后的如菁隽如二人。毕竟在后宫之中,妃嫔与男性私相授受乃宫中之忌。

    继而,纾云在上下打量了姜璃一番后,左右确认无虞,方才小心翼翼地向贤玥出口相询道,“妹妹,这位是谁?”

    “是我的一位故人,年少时与我在府中一同长大,如今在御医局俸职。”

    贤玥从容不迫地望着纾云,眉眼不经意透露出的皆是满满的信任与安心。随之她又徐徐地转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姜璃,眼底之中早已褪去了方才的波澜。

    “姜璃,这位是骊音宫的容瑛夫人,崔纾云。”

    姜璃闻言微微颔首,继而面色恭敬地躬身向纾云行礼。

    “卑职参见容瑛夫人。”

    园中流水潺潺,花影沈沈,相对两奇绝。

    眼见身侧二人这一来一去平平如水的语气同神色,纾云似乎总觉得哪儿有些许不对劲。

    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作为局外人的她,又能理出些什么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