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意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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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她,和你好像

    “好了停下吧,今晚我们就在这修整。”司凌焯的声音突然传来。所有人听闻此言,纷纷停下来开始准备。他们现在在一大块平地上,看来司凌焯选择在这里过夜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一些人开始把牲畜栓到一起防止它们跑散,再把缰绳绑在了树干上;有的人则从马背上的货物中抽出营帐等用品,开始作过夜的准备;还有人砍断几棵周围的树用作外围围栅并清理干净地面;也有些人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食物,开始埋锅造饭。各自忙着不同的事情,井然有条,显得十分熟练。众人一起出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也早已习惯了这类事情。



    



    丁靖析这才微微回神,抬头向天上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体以告诉运行着划出一条条璀璨的轨道。月亮模糊的光芒透过林间缝隙照映在他的脸颊,如水银般光泽流动。平素苍白的脸上,变得似牛奶般乳白洁净。



    



    月光下的他,此刻多出了别样的感觉,仿佛孤山顶峰寒雪中,绽放出了一朵洁白的雪莲花,没人会怀疑它傲立风霜的坚强,但也会担心它独立凄寒下,单调神伤。



    



    “喂,怎么了?”敖兴初走上前来笑着问他,试图再一次拍丁靖析的肩膀,却被他轻轻躲开。敖兴初也不觉得尴尬,轻笑了一下,也仰头凝视着夜空。



    



    二人的眼睛,原本是十分不同的。一个明亮有神,一个深邃幽暗,但到了此刻,二人站在一次竟会感觉,他们的眼神,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遥视夜空,目光,似月色寂寞。



    



    “你们两个,”西峰在此时走过来,手中依旧拿着那杆长矛,口气还是有些不善。他扫视了下二人,用手中长矛指向了一个方向冷冷道:“村长告诉你们,晚上可以去那睡。还有,如果你们不干活的话,也就早点休息好了!”说完就离开,无视了敖兴初对他的笑,临走时也不忘多看了丁靖析一眼。在西峰看来,这个阴沉的男子给他的感觉,丝毫不必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来得要好,是以对他们也就都没什么好脸色。



    



    “切,装什么啊。”敖兴初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满地嘀咕,顺着西峰之前指的方向一看,是一个堆满了货物的地方。原本在小车内、马背上的货物被高高对方在了一起,围绕中间圈出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正好能容下二人休息。敖兴初对这种待遇多少还是有不满的,不过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靖析没说什么,只要有个地方可以休息,其实都是好的,那么还选择什么?



    



    此刻篝火已经生了起来,一群人围绕火光而坐,拿出干粮、酒水等,一边补充着白天紧张行路所失去的体力,一边大声而爽朗地交谈。他们都是生于一村之内,从小即彼此相识,说起话来自也没有任何顾忌。自远处,大笑声不时传来,也许过于简单粗俗,却必须承认,这也许是人世间,最为美好的时光。



    



    一群人,简简单单、纯纯粹粹地活着,不需要对彼此警戒,也没有任何的隐藏。因为所有的重担,都可以去共同分担。



    



    “有点意思。”看到这个,敖兴初起了性质,对丁靖析说:“那边好像很有趣,我打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众人围坐,篝火缭绕,推杯换盏,仿佛集会,的确能引起人的兴趣,难怪敖兴初会如此热衷。



    



    丁靖析摇了摇头,就看到敖兴初说了句“这样啊”后,直接朝着人群走了过去,也不顾忌什么混入了人群中,很容易地置身其间,开始有说有笑。丁靖析立于暗处,看着敖兴初游刃有余地混迹期间,刚开始众人对他都有所不适,反而被敖兴初的直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所有人就都对他视作己出,也开始谈笑风生。没有去听他们具体在说一些什么,但丁靖析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所有人真的很快乐。敖兴初不仅是个好的听众,也是一个好的交谈者。无论什么话题,到了他这里均能得到良好的引导和互动。和敖兴初的交谈,的确轻松愉悦。到得后来,他已经和大多数人打成了一片,不仅和大多数人开始称兄道弟,也开始和瑞昭等一些年轻人频频拼酒。就连司凌焯的脸色也渐趋缓和,温和地看着敖兴初和同村人的交往攀谈。这一刻,虽他们只是刚刚见面,但若说敖兴初和所有人一样,自始至终生活在一起,在外人眼中怕也就是如此。



    



    敖兴初,是个好“演员”。



    



    别人如此坦率,是因为他们就这样坦率;敖兴初如此热切,是因为他们需要他此时热切,所以,敖兴初就“演”除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一切。



    



    只是按照敖兴初的计划,丁靖析也应该配合他一起“即兴出演”。



    



    丁靖析确实“演”了,“演”的“视而不见”。



    



    “那个......大......大哥哥。”稚嫩柔弱的声音,轻巧地“跳”进丁靖析的耳中,像一只好奇又怯生生的松鼠,渴望着别人的关注,又始终徘徊不敢上前。



    



    是雪儿。



    



    丁靖析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到来,但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原本就没有理由去拒绝。



    



    于是他转首看向了她,墨色的双瞳透露出一种特殊的意味,长衣的下摆随着微风不住飘动,空气多出了一丝寒冷,在这其中,丁靖析原本淡薄而纤细的身体,无形中高大了很多,是场间的气氛,令他整个人的气息为之改变。现在的丁靖析,像一头蜷缩在黑夜中冷厉的孤狼,看似安静地趴在草丛中,并对于任何事物都毫无威胁,但不会有人试图靠近它的丈内,因为它有能力把所有冒犯之人通通撕碎。



    



    它只是想保护自己,就必须和一切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气势所在,就是生灵禁足的边界之外。不会放任何人过来,将他们赶走,自己才会有安全感。



    



    这种状况下,幼小的“松鼠”,还会去主动地靠近“孤狼”吗?



    



    丁靖析的确没有理由拒绝。



    



    但,他更没有必须去接受的原因。



    



    雪儿受到他的气息所迫,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小小的眼眸露出了或迷茫、或犹豫的神情,之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过小的年纪,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自然也没人告诉过她应该怎样去做。只是生灵的本能,告诉了她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不希望她的靠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见村寨中那只很凶的大狗的经历。那只大狗也是不喜欢别人的靠近,但她只要理顺它的毛发,它还是会很好地接纳自己。可是这个人,不可能梳理他的毛发吧......



    



    女孩一边用孩童的思路胡思乱想,一边依旧站在原地,既无法踏出一步,也不愿就这般离去。手足无措中,不时偷偷瞟上丁靖析一眼,像在征询,也像乞求。丁靖析墨黑的双瞳分毫不偏地盯着她,他隐约猜到了她为什么会来,他不愿意让她就这么来。和“强者会容忍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弱者靠近”无关,只是她的到来,只会让他想起些不愿想的事情。



    



    丁靖析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失神。



    



    分心后,气机也出现了些许微弱。



    



    感受到压迫减轻了些,女孩也就可以更大胆地注视于他,不再那般妞妞**。



    



    然后,她和他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两种不同的目光,两种不同的黑色,夜幕中,偏偏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偏偏是这般相得益彰。



    



    女孩黑珍珠般的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芒。她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这个男子真的和她拥有相同的双眼,世间中同样独一无二的眼睛。



    



    幼小的心灵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女孩终于跨出了那一步,一把走上前来抓住了丁靖析下摆的衣襟,兴奋地说:“大哥哥,你是从哪来的啊?为什么你也有一双那么黑、那么漂亮的眼睛呢?”



    



    “松鼠”真的走上前去,去主动触碰了“孤狼”。



    



    不可思议的一幕,真真实实的上演。



    



    是孩童的好奇心太难以抑制,或者只是她还太小,真的不懂什么害怕?



    



    但总之,在这一刻,丁靖析强盛的气机,彻底消失不见。



    



    已经无用,为何留存?



    



    他静静看着小女孩牵住自己的衣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去做。



    



    事实无法改变,也就更不需阻止。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丁靖析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真的甘愿承受他的压力,也要触碰自己。



    



    “呐,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为什么你和我有一样的眼睛呢?”雪儿直接问出了她最在意的问题,眨着灵动的双眼望着丁靖析,孩童的喜悦跃然于脸上,烂漫而可爱。她就这样亲近这个陌生的男子,丝毫不怕。孩童的心性,有时真的很难明白。她可以因为一件事亲近你,也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对你心生好感。哪怕这些原因在大人眼中,也许荒诞不经。



    



    比如,你夸赞了她一下;又比如,她仅仅发现了你和她一处,微不足道的相同点。



    



    对生命的本质,都是孤独的,所以在一生的旅途中,会不断地寻找和自己相同之人。对年幼的生灵,用最明显、也最简单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丁靖析知道这一点,在察觉到女孩子靠近自己时,他就敏锐的感知到了她的精神波动,清楚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所以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丁靖析很清楚,自己和这个女孩,根本毫不相像。



    



    你的黑瞳,集结了万物的天然纯真;我的双眼,埋葬了深渊内最后一缕光芒。



    



    你也许受万千人所宠爱,故而不知世间复杂,双眼中所映射的并非黑暗,而是万物原原本本最自然的颜色,正如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你幼小的眼睛,自然就是黑的。



    



    而我的眼中,除了黑暗,再也无法出现其它的色彩!



    



    这是你我的不同。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雪儿看着他的脸,奇怪的问道。余光瞥到了左肩处的剑柄,顿时来了别的兴趣,说道:“大哥哥,你带着一把剑,你也会武术吗?就像大伯还有西峰哥他们那样,很威武的。”



    



    可是奇怪的是,丁靖析始终无法拒绝这个小女孩,甚至不能直接转身一走了之。或许是她给自己那奇怪的感觉导致的结果,故丁靖析只能任由她缠着自己。



    



    但,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在村子中时候,见过几次大伯他们聚在一起练武。他们好厉害的,能徒手劈开巨石,还能把好粗额一棵树给连根拔起。不过每次他们都只让我看着,还必须离得远远的,说怕伤到我。怎么会伤到我呢?其实我都能避开的。”女孩颇为得意地说着。



    



    听着天真稚嫩的话,丁靖析恍惚中,似看到了曾经的一个情景。在林中小堂前那一块空地上,少年穿着粗布衣服,正在练剑。每天一如既往的事情,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坚持了下来。迅疾的身影,在林间不住闪转腾挪,翠绿的树丛中,渐渐刮起了道道旋风。



    



    忽然间,那少年停了下来,收剑回身,偏过头对身后一个方位说着这样的话。



    



    “不离远些,当心受伤。”



    



    “没关系啊。”一个少女从那里跳了出来,看着他欢快地说着:“我知道的,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少女的脸,模糊不清,但这原本应是十分清晰的,因为丁靖析不可能忘记。为了让自己能看得更加清楚,丁靖析伸出了自己的手,抚摸向对方。



    



    想象之中,回到现实,幻境尽去,自己碰触到的,是名为“雪儿”的女孩的那张稚嫩脸庞。丁靖析,有些怔住了。



    



    她们,明明并不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