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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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天子诏

    孝煜进屋后一直未言,只看着阿沅。阿沅被他看得没了耐性,率先打破沉默道:“你就没有要解释的吗?”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清楚为何会在樱子屋里?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孝煜说着上前,欲抓阿沅的手臂,阿沅却后退一步避开,孝煜只好作罢。

    阿沅气的不轻,心中想问的太多,可孝煜一脸冷静,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心中憋闷不堪,急需逃离,再不离开,她怕自己会说出做出令自己后悔的话后悔的事。

    “好。我等着!”阿沅说着气鼓鼓地朝屋外跑去。眼见阿沅忍着眼泪疾走出了南院,灵竹赶紧催促一旁的春竹跟着。

    灵竹进屋来看见孝煜身形萧索地站着一动未动,上前两步道:“小姐出府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

    孝煜身体动了动,轻叹道:“灵竹,你是不是也在生本王的气?”

    “是。但灵竹明白,您会查清楚的。”

    孝煜转身,看着一脸沉静的灵竹,嘴角带笑道:“你倒是跟你主子一样磊落。”

    “谢郡王爷夸赞。”

    “好了。去准备吧,本王该沐浴更衣了。”

    “是。”

    灵竹一进炊房,看见兰姨也在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不用想也知道,是为樱子准备的。虽然心里对这件事疑惑重重,可当时樱子屋里那情景她脑海中一直挥不散,面上再怎么装的若无其事终究还是带了情绪的。

    “阿沅……阿沅还好吧?”

    “王妃出府去了。”

    兰姨欲言又止,片刻后哽咽道:“我知道现在请求这个有些过分,能不能……”

    灵竹知她要说什么。女子失节,是多大的丑事,更何况樱子是个心思重的女子,眼下这情况,任何的风言风语,冷言冷语,都能把她赶上绝路。兰姨是想拜托她善待樱子。

    “我懂。您放心。”

    兰姨哗啦一下眼泪直流。慌乱地扭身背着灵竹拿袖口擦拭,口齿有些不轻道:“谢谢,谢谢……”

    阿沅一出府,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流个不停。春竹在后面跑着跟上来,看阿沅哭得厉害,怒言怒语地一路上把孝煜和樱子数落了个遍。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来晃去。一开始阿沅是想回家的,可到了半途却不想回去了。昨日她才刚回家,过了一夜,竟发生这样的事,回去让父母担心,她不忍心。在街上晃了约一个半时辰,春竹早晃得腿疼脚酸,口干腹饥,一个劲儿地朝阿沅喊着“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绕了一大圈,阿沅都不知道要去何处,又能去何处。彼时她才发现,来永平府这些年,除了家,她竟是无处可去的……最后晃到芜柳居附近,才心一横去了芜柳居。芜柳居虽是茶舍,但初瑶亦做歌姬生意,自成亲后,她已不便再来。今次若非无处可去,她断然不会只身前来。

    一番忠诉后,阿沅执意要留在芜柳居,初瑶只当她是气话,私下还是派人去对街的凤来客栈开了一间上等的客房,并备了几套男装,交予阿沅。

    “不是我不愿留你,是你不能留在这里。乖,听话,都会好起来的。你且去凤来客栈住几日,我得空就去看你。”

    初瑶的用心阿沅自是明白的,只是眼下心中憋闷,就想不管不顾地肆意而为,管他王府的颜面,孝煜的名望,自己的名声……直到初瑶提到父亲和母亲,那是她不能肆意而行的禁区。

    孝煜沐浴更衣用过早膳后,起身出府去安防营,临走前吩咐灵竹盯好院内。

    一天了,阿沅一天都没消息。他派赵莆去何府外查探,看阿沅是否回了何府,结果是没回去。那阿沅去哪了?难道去了芜柳居?按着阿沅的性子,她要真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柴英瞧着他一天心神不宁,问了几次,他只说没事。眼下瞧他坐都坐不住了,直言道:“得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瞧你难受那劲儿。”其实不难猜,多半是两口子闹别扭了。

    孝煜闻言,想到自己身在此处心却四处悬着,干脆早点走算了。“那行,改日替你。”

    “回去好好认错。甭管是不是你的错,都说是你的错。女人嘛,很好哄的。”

    孝煜笑得有些凄惨。柴英瞧见,拍了下他肩头,道:“不就吵个架嘛!瞧你,弄得跟死了老婆似的。”

    柴英嘴欠惯了,孝煜平日里并未在意过。可今次却上了心,冷冷地看着柴英,柴英被他看得只得收起那一脸的调侃,正经道:“得。我嘴欠,自抽嘴巴子成吧!”说着就伸手朝自己嘴上抽了几下。孝煜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如果真像柴英说的那样,只是吵了个架自然是好哄的,可这次不是啊!

    他刚出安防营,就遇见来这里找他的绍卿。听绍卿说,阿沅住在凤来客栈,是初瑶安排的。请他放心。

    可算是知道了阿沅的去向,孝煜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究竟发生了何事?”

    “初瑶没跟你说?”

    “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她托身边的小厮来告诉我,让我跟你说一声阿沅的情况。”

    孝煜听后,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走到了分离的地步。”

    绍卿闻言神色顿暗。他和初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你呢?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孝翊从晏子坞搬回了好几坛沉香酿,拉着我喝,最后喝的都不省人事了。今早我却是在兰姨的女儿樱子的屋里醒来的……”

    绍卿原本以为只是他们夫妻两闹矛盾,这次比较严重罢了,没想到竟是这样。“你……真干了?”

    “不确定……当时醉的不省人事……”

    “酒后乱性!你也有今日!”绍卿笑出声。

    “这事诡异的很。意识模糊前,我明明记得是樱子扶着我回屋的。”

    “你怀疑这件事是樱子自己做的戏?”

    “若是她做的戏,她今早不该是那副模样。”

    “会不会……”

    孝煜看得懂绍卿的眼神,知他言下所猜。六日后,父王即将登基成为新帝,他们这些子嗣自然跟着荣宠恩眷倍增。这个时候有人动心思,一点都不奇怪。令他奇怪的是,使出女色这一招,好歹也该找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方可使他栽个大跟头,却偏偏选了樱子。出事了,他大不了收了樱子做填房,而这并不会对他的仕途、恩眷产生什么影响。是对方太蠢,还是另有目的呢?

    “父王还未登基,争储竟然已经开始了。”

    “真不知道是该替你高兴,还是难过。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喽……”

    “怎么着,不去客栈看看?”瞧着孝煜是回王府的方向,绍卿问道。

    “不了。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

    绍卿叹了口气,“两个倔驴!”

    倔驴?怎么会!他们只是都清楚唯有真相才能破解眼下的僵局。

    不想去看阿沅?怎么会!他都想了一天了。可现在不能去,去了只会惹得阿沅伤心,什么都解决不了。昨夜到底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必须弄清楚!

    自过了初一,谢昂便一直会同礼部尚书、鸿胪寺卿为登基日做准备。历代帝王的登基大典对他们谢家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事儿,只需按着几百年也未曾变过的仪程进行即可,完全不用事必躬亲,可他却事无巨细地一一查验,生怕错漏了什么。他这份小心,是从历代先祖那里承继下来的。他们身兼的使命,不容他们出丝毫差错,唯有仔细再仔细,小心再小心,才能安心。

    也亏了他这份小心,才发现天子诏被人掉包了。

    天子诏被何人掉包?何时被掉包?又是如何被掉包的?他想立刻都知道!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陈继良和安西王,共商接下如何办才是。

    四百多年,天子诏第一次缺席新帝登基,这是陈继良万万没有想到的。

    安西王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自己的大业会在本不该出问题的天子诏上受阻。宗正寺四百多年的奉公持正,谢家数代的尽忠尽责,让他忽略了一件事:宗正寺并非铜墙铁壁,尽管它确实固若金汤;谢家历代忠节,可终究也是凡人。有心人若想取之,并非全无可能。大意,大意了!

    天子诏被供奉在宗正寺内,历代新帝登基皆要有先帝的遗诏与天子诏共同佐证,方可承继大统。天子诏被人掉了包,宗正寺难辞其咎,首查之地自然也是宗正寺。

    谢昂立即展开了调查,在排除了外贼入室掉包的可能后,将目标锁向了前年皇帝祭祖时。迄今为止,那是天子诏唯一一次出了宗正寺。

    为防止天子诏遗失的消息走漏,明面上由顾铭屠来调查,谢昂暗中予以配合。凡是那日祭祖时跟在天子诏身旁,接触过天子诏,从天子诏身边经过的人全都被秘密处以了严刑,每日都有人被打的血肉模糊抬出督察院的大牢……

    一日……

    两日……

    三日……

    四日……

    ……

    正月十六已到。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等着新帝登基,开始新的篇章,新的生活。剑已出鞘,不得不发。

    那假的天子诏做的甚是逼真,若非谢昂本人,其他人是看不出真假的。

    陈继良提议,“登基大典还是要照常进行,这事关国运,事关皇家威仪,江山稳固,不可偏废。至于真的天子诏,还要继续找。谢寺卿作为见证人,见证新帝登基乃众望所归即可,只是程序上出了点差池罢了。谢寺卿以为如何?”

    谢昂心里矛盾极了。这事本是自己看护不力,才造成眼下这种使得各方被动的局面,他想弥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减少损害,可……可以假的天子诏代替真的天子诏……这有违他们谢氏祖训,真这样做了,将使谢氏四百多年的坚守和忠贞一朝化为乌有,也将成为宗正寺的污点,永久留存。他们谢家历代不参与皇权争斗,一心只守卫皇室血统纯正和皇权威仪,此番若背离坚守,日后难免不会被以此污点挟持,成为皇权争斗的棋子。

    “陈大人当知在下的职责。以假乱真,鱼目混珠,决非良策啊!”

    “本官知道这样做,太难为谢寺卿了。可眼下的局势……朝堂动荡,四境不安,强邻环伺,州县府衙贪污成风,赣州水灾,晋州旱灾,闽州海盗猖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可再一日无君呐!龙椅再空悬下去,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腥风血雨来。明日安西王若不能顺利登基,那个后果老夫实在是不敢想啊!谢寺卿要以大局为重呐!”

    谢昂思来想去,国事他不懂,历来也不甚关心,陈继良的忧虑不能全然体会,但龙椅每空悬一日所带来的危害,他心中有数。

    一边是职责,一边是大义,偏废哪一个都不妥。他站在宗正寺的塔楼上,眺望巍巍宫城,内心进行着一番争斗。

    同样内心在争斗的还有安西王。明日的登基大典若不能顺利举行,后面怕是夜长梦多了。若如顾铭屠提议的那般挟持了谢昂,让他以假的天子诏佐证登基,也许登基大典能顺利举行。可这个提议实在太过冒险。谢昂是谁?岂会怕挟持。逼极了,他要是来个自残谢罪,即便登基为帝,他这个皇位也会被打上谋权篡位的印记,那不是他要的。他一心要坐上那把龙椅,潜心掌舵着西咸这艘巨轮,只想向泉下的父王证明,他,安西王,闵修平,是个可以承继大统的皇子,是父皇你,看错儿臣了。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陈继良这位三朝元老,为着这江山稳固,为着他的身后青名,能劝动谢昂愿意以假的天子诏行登基大典,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心惊胆战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