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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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名桥上的小脑袋鬼差

    晨光刚从云层透过了一丝,树上的麻雀突然就被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吓的一惊一乍,在枝头上又蹦又跳的胡乱拍翅像是宣誓它们的不满。

    老管家眉头拧的有点紧,他也有点不满,天还没完全亮,这么吵闹万一吵醒了各位主子怎么办?但是听到声音是从偏院里传来的,老管家虽然不满脚步却是没慢下来,甚至有些急,年老了骨头有些松软却偏生要这么激烈的运动,看起来一抖一扭的有些滑稽。

    因为这声音是从偏院里传来的,那里住着这府里唯一一个少爷,少爷亲切喜静,所以偏院里也只有唯一一个丫鬟,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少爷的性格有关,这丫鬟做事认真一丝不苟,而且也很安静,是全府里最安静的人。

    所以老管家有些急,但凡是不符合常理的事通常都会伴随着一些突然。

    果不其然,当他来到了偏院,大老远就能看到那名最安静的丫鬟雨蝶瘫软在少爷的房门前时,一股不安的情绪顿时攀了上心头!

    老管家的脸色变得跟那几根有些松软的骨头一样有些苍白。

    雨蝶看到了来人,声音哽咽,困难的发出几个额、呜的单字,然后胡乱比划了一番,看上去有些疯癫。

    老管家还没走近她的身旁,也不知道雨蝶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越发的不妙,那几根松软的骨头更是被迫多榨出了几分力道。

    因为雨蝶现在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她的手掌心更是被瓷碎片划了一条深深的伤痕,血如雨滴一样不停的溅在了地面上,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她身旁的柱子散落了一地瓷碎片,结合着她手上的伤痕,看起来就像是她故意拿着花瓶往柱子间砸碎了一样。

    花瓶确实是被她故意砸碎的,因为她是这个府里最安静的人,安静得从娘胎被抱出来时都没有哭声,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手法创造点声音出来。

    老管家上了年纪,走了又有段路,又被雨蝶的模样吓的有些苍白,所以来到了雨蝶身后时早已可能会上气不接下气,说不上话。

    老管家真的没有说话,但不是累的。

    他的嘴张得老大,眼珠子也有些微凸,脸色更加苍白,如霜一般。

    他怔怔的望着那半开的房间门,里面乱七八糟,一堆雪白的纸片中躺着一个人,那人脸色铁青,像是被冻了好久一样,一阵风吹过,那堆纸片堆里吹飞了几张纸起来,老管家定神一看发现那些纸竟然都是冥币……

    光元486年,六月十六日,对于若兰国或者整个世界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天。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哪位陛下的生辰诞日,只是一座由若兰国的建国之初就存在的一家历史悠久的学院招生日。该学院教学风格严谨,主张有教无类,所以不论是敌对的东朝国又或者是跟若兰国世代修好的水纹国甚至是当今第一强国元国等诸多国家都会在这天慕名而来,因为这家学院里面确实是坐着不少东朝人、水纹人、元人、楚人、金人……更重要的是,这个若兰国的若兰学院,出过许多在修行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可惜与外面对比起来,古府今天着实是安静了些。

    祝美烟眼圈有些通红,她神情有些低落的看着坐在床前把脉的白发老人,那是她的父亲祝山将军。

    随着老人越来越低落的头颅,他这些年来身体里的那些肃杀之气似乎都被隐去,他的身形有些驼背,整个人就像是被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死气沉沉。此时此刻的他不是若兰国杀敌无数的镇边大将军,只是一个救不了自己外孙的可怜老头儿而已。

    祝美烟看着父亲哭丧的脸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哭泣了起来,她哭得很轻很压抑,似乎是不想让房间里的人受她情绪影响。

    但哭的再清,再压抑又如何,现在房间静的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更何况那么凄凉的哽咽?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谁这么大的仇把这可怜的孩子魂都散了呢……”老人似乎也苍老了几岁,眼角都有些微湿,如枯叶一般的手不停的抚摸着古乐铁青的脸,喃喃自语。

    听到这里祝美烟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的老父亲是最虔诚的光明神信徒,是一名能把胸口穿了大洞,垂死的士兵都救回来的七品光明神官,他说救不了,那就是真的救不了,最起码固城谁都没办法救。

    古镇天觉得嘴巴有些苦涩,但是他的眼光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时却依旧沉稳自若,只是觉得有点小诧异而已。随即他的目光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温柔的把祝美烟抱回了怀里,轻声安慰。

    祝山听着自己女儿撕心一般的哭声,情绪也有些暴躁,直到看到古镇天的眼神依旧这么平静时才破口大骂道“都是你!能把魂魄都散了就只有玲珑塔的那些臭符师而已!你既然自己选择告老还乡,就该把自己的仇敌处理好!不然你是何来自信这么潇洒的辞官!若兰国所有人都说你冷血,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看着自己儿子死去眼都不眨一下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说错了!你何止冷血?简直没心没肺!”

    古镇天明显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妻子颤了一下,心中却是嘲笑这老家伙无时无刻都在挑拨着自己夫妻的感情,随后又沉默了片刻仔细的想了想才说道“岳父大人,稍安勿躁,乐儿一定会没事的。而且我记得我从没有招惹过玲珑塔。”

    祝山越发的凶恶,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依旧把头埋在这个男人的胸前就越发的觉得有团火要喷出来,他几乎是咆哮道“除了玲珑塔的人有谁有本事把人的魂魄打散?最关键的是,那些狗屎符师从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腥臭的刺鼻墨水味道!你是个七品武道高手!你就算闻不到那股臭味!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谁翻了进来?”

    古镇天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因为他真的没有发现昨晚有谁翻进了古府,有谁对自己的儿子下了狠手,不过他没有解释,因为即使解释了面前这老头也不会相信,最关键自己怀里的妻子虽然最先前颤了一下,但现在依旧安静的埋在自己的胸间抽泣,刚刚不会离去,以后自然也不会,他只在乎她的看法,既然她相信,那他就没必要解释。

    这房间除了古镇天皱眉,还有一个人,噢,不!是一只女鬼也皱了眉,古乐现在躺在了床上紧闭着眼自然就没有其他人能够看见她。

    小花不止皱了眉还叹了口气。

    她这皱眉和叹气都不是因为古乐,而是眼前这个老头,和门外抱着妻子的中年人。他没想到区区一个边界的将军居然知道玲珑塔的来历。她也没想到这个中年人居然依旧那么的平静,看起来就像是来看看儿子睡了没的父亲一样。紧接着她又生出了一丝凄凉,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太久,这个时代早已变了?

    小花又有些无奈的看向了这房间的角落,同样哭得眼睛通红却没法出声的女孩,这女孩是个哑巴,叫做雨蝶。要不是这雨蝶,无意中看到了倒在冥币中的古乐,也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事。

    小花有些无奈的叹道“少爷,你可得快些,不然这些人还真的打算活埋你啊。”

    在一座有些幽暗的木桥上,一位俊俏的少年突然停住了身体有些纳闷的往后看了看,似乎听到了有谁在叫他一般,桥上的人都是缓慢而且坚定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停了下来并且转身往后看,自然有些另类,更关键的是他跟别人有点不一样,那些不停行走的人表情看上去都有些木讷甚至呆滞,只有他的脸色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兴奋有好奇有不解有紧张。

    古乐看着那木桥的尽头竖了块木板,上面写着无名两个字,心中暗自和奈何桥比较了一番,又看了看在桥尽头抄着什么的鬼差,那鬼差很瘦小,要不是古乐眼神很好估计隔着那么远也很难看清,最关键的这鬼差的脑袋也很小,小的只有拳头大小,跟他身材比例完全不对,这时古乐终于忍不住轻声叹道“就连当孟婆的也显得这么奇怪,这世界的地府也显得太小气了吧?”

    虽然古乐不停的诽谤着这个世界的地府,但事实上他也不敢太过于造次,尽量模仿着身边的鬼魂,神情木讷呆滞着,衣袖里的左手却是紧紧的捏着一张黄纸。

    这个世界上黄纸只有一种用途,那就是用来画些奇怪的字。

    那是一道能保持自己和身体联系的符,小花告诉他假如完成了任务或者任务失败都要立马捏碎这张符,不然被鬼差在那簿子里真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时那就真的不用回来了!

    这条无名桥的鬼魂很多,记录名字的也就只有一个脑袋只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发育不良的瘦弱鬼差。但事实上,鬼差记录名字的速度很快,所以那些鬼魂再怎么缓慢,依旧很快的让古乐站在了桥的尽头里。

    “名字。”

    鬼差的声音很难听,就像是尖锐划破了铜镜的声音又像是在水中被水灌满了口腔的含糊,他绝对不是说名字这两个字,但是古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是突然印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一样。

    “古乐。”

    古乐应了一句,他不敢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表情依旧木讷甚至呆滞,只有衣袖中那紧捏着符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如果不是灵魂不会出汗,这张黄纸甚至可能被汗水渗融。

    脑袋只有拳头大小的鬼差低着头在一本涂满了黑线的簿子上找着什么,古乐观察了他很久,知道这簿子从来没有翻过页,他那黑色的长指甲一直那些黑线里划着,右手握笔的手则纹丝不动。

    这一次比以往记录名字的时间都要慢些。

    半响或者只是一瞬间,脑袋只有拳头大小的鬼差抬起了头,古乐终于看清他的样子,他的黑眼圈很重,黑的有些紫,鼻子很高很宽,嘴唇很厚,脸是紫黑色的,看上去就像那些东朝国被矿山压死多年的矿工一样。

    “你不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

    鬼差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眼神依旧有些发散,但是被盯着的古乐却有些接受不了,虽然他现在不会出汗,但是他总觉得后背被冷汗湿得有些粘稠!你不在这里,指的是你不在这簿子上,你为什么在这里说的就是既然你不在簿子上你为什么能够在这里。

    古乐知道鬼魂是不能吃东西喝水的,因为小花跟着他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她喝过吃过什么东西,但此时此刻的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枯,似乎要冒烟了一样,他终于装不了木讷呆滞,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或者您没看清楚,或者在这里?”

    说罢,古乐伸出了左手食指探了出去,藏在衣袖里的右手依旧紧紧的捏着那张黄纸。

    鬼差的眼光仍然有些发散,像是看着古乐又像是望着别处,他的指甲依旧粘着簿子,另一只手则是安静的提着笔,他的身形极稳,纹丝不动仿佛是一尊石像显得那么的诡异。他似乎在想面前的这个鬼魂为什么能说那么多话,又或者他的脑袋这么小其实什么都想不到,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古乐或者别处。

    古乐的食指探得很慢,可能因为食指周围的空前有些粘稠,但本来就离那簿子不远,所以再如何缓慢也很快就能触到。

    古乐觉得如果现在的自己还有心脏的话,那颗鲜红色的肉果子肯定会从自己的嘴巴里跳出来。

    就在食指快要触碰到那本簿子的时候一道冰凉的气息如同一块大山一般挡住了他!鬼差的一只手离开了簿子,牢牢的钳住了古乐的手指,鬼差的手很冰凉,就像在大热天被一桶冰水临头洗涮了一番一样。

    古乐打了个冷颤,衣袖里的右手捏得那张符更紧了,按照小花的计划,这个时候的他就应该捏碎这张符,但是他没有,虽然抓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手很是冰寒,但他觉得自己的不甘更加冰寒。

    所以他没有捏碎那张符,甚至是放松了手,黄纸有些皱巴巴的落在了他的衣袖里。

    因为他只有两只手,一只手被抓住了,那自然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摸那簿子。

    鬼差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聚焦在古乐身上,他似乎能看到古乐松开了那张黄纸,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的难听也更加的清晰,古乐甚至听出了一点情绪出来,他说道:“我找过了,没有。”

    古乐的身形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他现在很恐惧,也很冷,甚至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身体,他想咬破舌头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却发现现在的自己肉体都没了自然也没有舌头。

    他心中默念了几句小花的叮嘱,终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您是不是看错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看的地方自然不一样。”古乐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但终究还是能够控制住“或许您该翻翻页。”

    鬼差的神情依旧没变,握住古乐手指的手也依旧握住,只是拿笔的手微微晃了晃,似乎是有些赞同古乐的话。

    古乐没有再说话,这次的右手闪电般的伸出,鬼差也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另一只手还握住笔,所以古乐终于能摸到了那簿子的页脚!

    “嗡——”的一声,就像脑袋裂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的声音。

    古乐的瞳孔似乎变得更加黝黑了,而他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敏锐了,他突然觉得周围很寒冷,而眼前这位脑袋只有拳头大小的鬼差,刚刚看是紫色的,现在居然变成了黑青色了。

    古乐的反应很快,快到他的手抽了回来重新捏住那张黄纸,那本簿子还顺带被他翻了一页。

    后一页的簿子不再全是黑线。

    古乐甚至能看懂那簿子上的某些字,那些字古乐都认得,但凑在一起他居然读不懂什么意思,古乐不敢再多想,生怕时间越耽误变数越大。他那根被鬼差抓住的手指抽不回来,那就干脆不抽了,他当机立断的直接在衣袖里捏碎了那道符!

    符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出璀璨的光辉把鬼差逼退,它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古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就像被人狠狠的当头一棒一般,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后他就听到一些哭哭啼啼的声音,和两个男人在争吵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古乐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率先看到的是一张有些苍白却非常精致好看的脸蛋,这女子很有味道,只是盘的发有些奇怪。

    “你回来了?”

    小花开心的问道。

    古乐没有正面回到,先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确定并没有裂开也没有被当头一棒后才握了握拳,感受到自己身体熟悉的触感后才喃喃说了声道“鬼差的手很冰凉。”

    众人听不到小花的声音,但能听到古乐的声音。

    古乐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众人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响耳。

    “乐儿!”祝美烟比坐在古乐身旁的祝山更加快,立马就从古镇天的怀里扑了上去。

    古镇天有些微妙的落寞,但更多是开心,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是不知道这理所当然的神情是对扑向自己儿子的妻子,还是对向自己的儿子。

    “乐儿!”

    “少爷!”

    房间里的人异口同声,但大多都是带着哭腔。

    祝山更是笑得皱巴巴的脸都绽了开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菊花绽放一样。

    古乐看到自己贴身的哑巴丫鬟雨蝶顿时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轻轻的拍了拍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那个世界他没有感觉到亲情的温暖,但这个世界却是弥补了他这方面的缺陷,他笑的有些开心,有些幸福。

    他看了看门口看向自己平静微笑的父亲,他也眨了眨眼,有些困难的带着自己的母亲坐了起来。

    他没有对他们解释些什么,他们现在也暂时不想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没说,但有些事必须是今天要做的,所以他对着角落里的那个哑巴丫鬟说道“雨蝶,我要出去。”

    雨蝶愣了一下,随即哽咽的点了点头,连忙小跑出去准备洗漱用具。

    祝美烟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失而复得的儿子她显得有些得不偿失,小心翼翼的问“去哪里?”

    “今天不是若兰学院招生吗?”

    古乐笑得有点甜,小花也笑得有点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