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殇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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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受降来人

    塞北三月的天气当真变幻莫测,上午铅云压顶,阴风阵阵,晌午便云散天晴,艳阳灼热,在田地间忙活半天,汗流浃背的力役囚犯们根本无暇注意天气变化,繁重的工作任务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一直埋头骨干堪能达标,获得一日的口粮。

    整个东九寨都在挥洒汗水,辛勤劳作之际,有一人比所有人都要忙碌,便是“小秃山”矿场看守都尉,周伟。

    自周家小彩凤周歆被仙派收徒的消息确认后,周伟家门庭若市,拜访者是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周伟光门槛就换了五六个,不堪其扰的周伟今天一大早从院子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独自一人来到了自己承包的田地间。

    一身晋国边军浅黄色制服的周伟盘腿坐在晒得炙热的土地上,闻着浓厚芳香的新土气息,看着眼前低头忙碌,挥洒汗水的力役们,感受着身旁同僚下属们无比羡慕的目光,周伟不自觉地回忆起诸多陈年往事。

    年近四旬的周伟人生经历可谓大起大伏,少年时家道从容,父亲周志乃晋国平乡侯,虽是八等乡候,但在凉州老家却足以傲视地方诸官,届时皇恩垂青的周家显赫一时。

    正当周伟在灵宝派习武十余年,即将结束归家之际,晋国进入了一段最黑暗的动荡时期,朝政絮乱,兵锋四起的“三王之乱”,那几年中十三州大地上狼烟四起,兵戈扰攘,尤其是即将尘埃落定的第五个年头更是尸横片野,满地疮痍。

    周伟自认武技强横,定可在乱世中建功立业,扬名四海,怎料父亲周志卷入残酷的皇位之争,失势被削去爵位,全家都被定罪发配至酷热潮湿,万里之外的交州充军,当周伟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面前只有一个杂乱不堪,人去楼空,门贴封条的平乡侯府。

    悲愤交加的周伟披星戴月,星驰电掣般追赶押运家人的囚车队伍,终于在雍州界内追上了车队,但等待周伟的只有一地冰冷僵硬,血液干枯的家人尸体。

    一步慢,步步慢,不曾想当年一别却是永别,失魂落泊的周伟瘫坐在父母兄弟的尸体旁痛不欲生。。。

    “周大人如此好雅致啊!”

    一声充满慵懒的话语将周伟从悲伤回忆中带回了现实,周伟闻声转头望去,发现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站着一名瘦高军装男子。

    看清说话之人样貌,周伟也不起身,颇有丝无奈地说道:“马都尉的雅致也不差啊!”

    “嗯,鄙人最近确是雅致高亢!北街的燕儿姑娘当真温文委婉,如盈盈春水。。。。”

    “咳!那个。。。马都尉是来找孟超的吧?”周伟悲痛心情还未平复,实在没有丝毫兴致与马抗闲聊花街柳巷的风流韵事。

    马抗一扫懒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大赞道:“周大人真是才思灵敏,还未说呢,你就猜到了。”

    周伟暗叹一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位奇葩再聊下去,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往田间头顶朝阳,辛勤劳作的力役囚犯们随手一指,说道:“孟超在地里干活呢,烦请马都尉自己找吧,我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了。”

    “嗯,周都尉慢走!”马抗恢复懒洋洋的模样,向着田间走去,没走出两步,突然轻拍下脑门,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回头看向落荒而逃的周伟。

    马抗眯着双眼诚恳说道:“一时着忙寻人,忘记恭喜周都尉令媛拜师陆坤道,以令媛的聪明伶俐有朝一日定能领悟人皇符箓奥义,以符入道,在此鄙人预祝令媛仙途似锦,周家昌盛繁荣!”

    马抗说完对着周伟行了一个拱手礼,在周伟略显仓促的回礼中,潇洒地转身离开。

    “他怎么知道囡囡的师尊姓周的?”周伟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对于囡囡师门之事守口如瓶,即便是自己内子都所知甚少,他一个外来的都尉是如何得知的呢?

    满肚疑问的周伟加快了返家的脚步,看来有必要回去问一下囡囡,是不是小丫头话多嘴不牢,跟他人谈起过,再过两天周真人她们就要返宗了,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悠然淡定的马抗和忧心忡忡的周伟背向而行,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一名力役囚犯从而相识,两个人生故事的主角不期而遇,单单因为彼此交流的一句话,使故事轨迹发生了偏移,衍生出诸多新的故事片段。

    世间一切因缘际会,皆出自巧合偶然。

    马抗在田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连续询问过几位看守才找到埋头苦干的孟超。

    田间劳动的孟超上身赤膊光膀,下身粗布短裤,健硕匀称的肌肉随着每一次挥舞锄头张弛有度,加上燕麦色的肤色,闪烁异色光彩的双瞳,活脱一名英武少年形象。

    经过两年风吹日晒的繁重劳动生活,孟超早已不再如刚回到受降城那般纤瘦,身材变得魁梧坚实很多,尤其是得益于修炼《青德心经》的突破,“以炁引炁”修炼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孟超的身体,无论内外都在发生惊人的蜕变。

    啧啧感叹孟超变化之大的马抗对两人在西城都尉衙署的第一次照面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那双蓝黑异瞳实在令人过目难忘,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某些人足以焕然一新。

    马抗指着自己已经沾满泥土的军靴,苦笑着埋怨道:“为兄说你什么好,明明可以不用干此等粗活,非得受这份罪,还连带着我也遭殃,唉,可惜我这双鞋了,这可是莹莹姑娘新给我做的,她知道被我弄成这般惨样,一定会很生气的,恐怕往后都不会搭理我了!”

    “莹莹姑娘那么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定能体谅兄长的苦衷,无须过多担心!”孟超双手拄着锄头,歪头对一脸愁容的马抗说道,跟这家伙打交道久了,深知其秉性,鞋子埋汰弄脏绝对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莹莹姑娘的芳心何许。

    果不其然,听到孟超“宽慰”话语的马抗眉头舒展,愁容不在,径直来到就近看守孟超等人劳作的护卫身边,两人低语一番,马抗便挥手召唤孟超和阿力暂时放下手中工具,三人一同走到了一颗大树下。

    凉爽树荫下的三人盘腿席地而坐,马抗慵懒地靠在树旁,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扇,慢悠悠地扇了起来。

    “兄长此番来此,可为公干?”孟超率先开口问道。

    一旁短衣短裤,摆弄鞋底泥土的阿力全神贯注,心无旁骛,马抗好奇地向阿力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后,望向远方辽阔的草原,淡淡地回道:“嗯,确是公干,塞北要有战事了。”

    孟超远没有马抗那般淡定从容,听说有战事,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眼睛一瞪,脖子往前一伸,嘴中冒出个高亢的“啊?”

    放过鞋底的阿力随着孟超的大声感叹,看向微笑不语的马抗。

    马抗身体前倾,手拿纸扇轻轻一敲孟超的头顶,笑骂道:“完蛋!这么胆小怕事,以后还怎么跟兄长混,听说你当年揍洪卫时挺有骨气的,怎么一听说要打仗,吓成这奶奶样!”

    马抗说完后,大摇其头,满脸的失望之情,似乎对于孟超的胆怯十分痛心。

    孟超摸着根本不疼的头顶,无心跟马抗争那一时口舌之快,焦急追问道:“一旦打仗,受降城肯定守不住,张婶和老王头咋办啊?”

    未等马抗回应,阿力先惊诧不解地问孟超道:“孟哥,为啥受降城守不住啊?城中可有五万精兵呢,俺爹经常说那些人都是晋国最英勇善战的士卒!”

    “你爹说的没错,但只就那个时期来讲,如今情况可大不同了,且听我给你慢慢道来!”挺直腰板的孟超对着阿力摆出“你还年轻”的姿态,拿腔作势地装成说书先生般,开始教导启蒙阿力,一旁摇扇子纳凉的马抗饶有兴趣地看着准备侃侃而谈的孟超,也想听听他为何会认定受降城守不住。

    晴空缓缓飘过朵朵白云,微风徐徐掠过片片嫩草,难得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孟超、阿力,马抗三人庇佑在树荫下,一个晋军低级都尉,两个苦力役居然妄自谈论起国家大事,估计会让很多有身份的文人雅士嗤之以鼻,但整个国家不就由最底层百姓支撑建设起来的么?三人讨论无关对错,只希望多做打算,让身边之人能够在乱世中乞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