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长老们
在双重护卫下，狄公的软矫进了长老大帐。
得了消息的突厥长老们早早的就出账相迎。这些人狄公早就见过，也都认识。站于第一位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雪白，但是站着腰背依然挺得笔直的高大老者是所有长老中最年长也是最有威望的。年轻时，他曾统帅虎师东征西讨，为突厥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西域，神威将军四个字可夜止儿啼。后来神威将军将虎师交于了更年轻的晚辈。神威将军不在领兵，人们对他的称呼由神威将军改为了神威王。神威将军成为神威王，威望比以前更甚。
神威王亲自出迎，就算是狄公也大感意料之外。面对这位已经九十多岁高龄的老亲王，狄公也不敢托大。他紧走几步，到神威王前以大礼相见。“外臣见过老殿下。老殿下如此，叫外臣如何敢当。”
“这没什么，你是狄怀英嘛，自然就当得。”虽然已是近百岁高龄，但神威王声音依然洪亮。他拉着狄公的手，笑道：“早听说大周神断到了咱们突厥，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现在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狄公觉得神威王握他的手，硬邦邦的如铁钳子一般。他笑道：“老殿下风采不减当年，若是骑马打仗，依然能叫敌人心胆俱寒。”
神威王哈哈大笑，连连道：“老了，老了，不行了。”说罢放手，指着身旁的几个人道，“这几个是我的晚辈，狄阁老你可能已经知道谁是谁了。不过老夫觉得还是应该说一说的。”
现在站着的几个人，除了敬陪末座的欲骨设的父亲，努矢毕部大俟斤格鲁外便是都是与神威王一样的突厥长老。这四个人，两位出自努矢毕部，三位出自咄陆部。这五位站在神威王的身侧，也恰好是一边两位一边仨。
当然，突厥部的长老还有其他，不过其中真正说话算话的就是这六位了。在所有人中，神威王辈分最尊。就是现在的努矢毕部族长格鲁，也要称呼他一声“叔公”。在神威王身旁最近的两位长老康拉德与格雷格也是格鲁的前辈，这两人胡子都白了。不过可以看得出，他们都曾经是一员战将，是深得神威王信任的人。
不过神威王先和狄公说起的却是另外三个人。
“这是格巴博，大漠上空最厉害的雄鹰。”神威王指着除他之外最高的那个人说道。紧跟着又介绍其余两位，“这是巴德、巴洛，他们是一对兄弟，也是我突厥军中最了不起的人。”
狄公拱手:“久仰久仰。”
康拉德和格雷格两人一齐点头，回应道:“狄公大名，我们在突厥也是常听说。此番狄大人亲自出使，并且还有天朝最美丽的公主赐婚，今后突厥与大周要世代友好，永不再战。”
这句话出，场上的几个人反应各不相同。格巴博曾经是鹰师的统帅，与齐格不同，这位老帅个性沉稳，听康拉德与格雷格两位长老这么说，他只是点点头，并嗯了一声。然而另外一对兄弟则不同。他们在大唐高祖、太宗、高宗三朝都曾领兵与唐军作战。当听到“两国友好，永不再战”时，他们的脸上忍不住现出了讥嘲的笑。
无论哪个国家，哪个组织，其内部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基于不同的利益考虑，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便会有不同的反应。
心里想着，狄公将视线转移到了神威王的脸上。有风吹过，吹动了神威王满头的白发。不过这位老人脸色红润，完全不像是已经有九十岁高龄。
此时这位老人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他虽然转也没转眼珠，但旁边这些晚辈的反应，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事实上这也是他邀狄公前来并亲自出迎的目的之一。
“风大了，老祖宗，还是快请狄阁老他们进账吧。”格鲁恰到好处的提议道。
“倒是老夫疏忽了。”说话时，神威王声如洪钟。他一摆手，对狄公说道：“请。”
在通常的情况下，长老们是不见外客的。因此这里没有会客之所，而只有议事大帐。
说是议事大帐，其实也是木石所建。议事大帐建得极高，上面是半圆形的穹顶，地下铺的是石板。而四周的墙壁上则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以及注满松脂香烟的巨大灯盏。此时天色已暗，这些灯盏都已经被点亮了，照的账内一片光明。
“阁老是客，请上座。”神威王道。
狄公谦让了一下，坐在了客位上。
分宾主坐定。狄公首先发话了，他向神威王以及在座各位拱了拱手，道：“今日见召，不知是有何要事？”
这次说话的是格巴博，他缓缓地道：“卓仑那孩子有消息传回来了。”
此言一出，狄公立刻就明白了。格巴博这个人，狄公并不陌生。当年他统率鹰师时，正是大唐与突厥边境最不安全的时候。当年大唐的许多开国战将，包括李靖，包括李勣，都曾经提到过这位对手。
光阴荏苒，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翱翔于战场的雄鹰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不过在突厥，特别是咄陆部，这位老将军依然极有威望。因此在临行前，卓文瀚特地的去拜见了他，并向这位老前辈进行了请教。
“虽然时断时续，但卓仑那孩子一直和我有联系。昨日有鸽子飞回，带来的信息说是已经掌握了贺鲁和齐格的下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够返回来了。”说着，格巴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卓文瀚传回来的消息，其实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已经知道了。此时格巴博说出来，是专门告诉狄公的。然而坐在他旁边的格雷格目光闪动，忽然道：“或许狄公还有所不知，卓仑太子是格巴博老将军的侄儿。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贺鲁也是我的侄儿，齐格小的时候还跟我练过武。”格巴博冷冷地道。他斜了格雷格一眼，又说道：“我是咄陆部的战士，不过咄陆部却属于突厥，无论是谁，只要做了有损于我大突厥的事，便是我咄陆部全族的仇人。”
这句话已经是很硬了，而且是毫不留情面。格雷格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其他话来。同是咄陆部的其余两人早就已经看他不惯。其中巴洛忍不住道：“怎么，就为一个贺鲁，你格雷格便已将我们咄陆部当做了敌人吗？”
“行了。”格巴博喝道。对于巴德、巴洛兄弟，格巴博有绝对的权威。虽然心里不是十分的服气，巴洛还是听话的闭上了嘴。
喝止住巴洛，格巴博转向狄公，问道：“不知李将军那里，可曾向狄公传来什么讯息？”
军中传递信息，一般是以驿卒和信鸽居多。不过在这茫茫大漠中，这两种方式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狄公所能得到的消息，并不比格巴博多。
“这次让卓仑这孩子出去，有很多人提出了异议。不过事实证明他做的不错。”神威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微笑着。他看着格巴博，笑道：“他是你的侄子，不错啊。”
“这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格巴博不愿意居功。卓文瀚是他的侄子，不过真论起来关系并不近。突厥各个贵族之间本就沾亲带故。按辈分叫格巴博为“叔叔”，甚至是“叔公”的人很多。这其中除少部分人外，格巴博很可能连见都没见过。
与其他人一样，卓文瀚对自己族中的这位老前辈非常的尊重。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向格巴博传递信息并向其征求意见。在最近飞回来的鸽子所带的信中，卓文瀚提到了一个人。
“龙师？”狄公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一下。这个神秘的人物他并非是第一次听说。早在几天前，他就从李元芳传回来的信件中得知了这个人的一些情况。虽然只是不多的一些讯息，狄公还是能据此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此人的形象。对这位龙师，狄公一直很是警惕。
“就是这个人，在整件事情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而且，他还会随商队一同返回石国。”说到这里，格巴博看着狄公，一字一字地说：“这位龙师特意向卓仑提起，他来石国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见一见来自大周的狄仁杰狄大人。”
“这位老先生还真是有意思啊。”狄公微微眯起了眼。
“见与不见由狄阁老您来定夺。不过不管怎么样，对这个人还是要多加小心。”
说这话的是康拉德。，不过另外几个人也在点头。显然是非常赞同他说的这句话。
狄公再度拱手:“多谢提醒。”
月上中天，大帐中的晚宴也结束了。
在千牛卫的护卫下，狄公返回统护叶大街的驿馆。目送这一行人远去，格巴博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真有必要如此吗？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只会是我们的敌人。”巴洛愤愤地道。
此言一出，站在另一边的康拉德与格雷格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老对头受羞，巴德心中一阵快意。不过口头上却是在训斥兄弟：“怎么，你是在对神威王的决定不满吗？”
“这件事最先却是我向神威将军提出的。”就在这时，格巴博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什么？！”不仅是巴德、巴洛两兄弟，就是康拉德与格雷格也不禁大吃一惊。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盯着格巴博。
然而格巴博却丝毫也没有要对这件事进行解释的意思。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直接一拂袖，走了。留下巴德、巴洛兄弟与康拉德、格雷格四个人面面相觑……
驿馆的门打开，将狄公迎了进去。
平安返回，不管是李朗，还是如燕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而狄公却一直都是非常平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叔父，您说那个欲骨设真的是专门来请你的吗？”终于如燕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狄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呢？”
如燕嘴一撇：“我看这家伙的诚意，也就比沙子里的金粒稍微多一点。”
比没有稍微多一点……还是没有。不过如燕这样的说法却是把狄公给逗乐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顽皮。”狄公笑着摇头。说话的内容似责备，但语气却甚温和。
从狄公说话的语气中，如燕听出来他的心情不错。于是便进一步问道：“叔父，元芳他们是不是该回来了？”
“出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狄公喃喃道。他看了如燕一眼，道：“咱们这几天也该准备准备，要知道这次随元芳回来的，还会有一位神秘的客人呐。”
“神秘的客人？”如燕的好奇心上来了。不过她最关心的居然是：“这客人是男还是女？”
这句话恰巧被推门而入的李朗听见了。他失笑道：“当然是男的了。咱们李将军又怎么会带女人回来。”
“那可不一定。”如燕鼓起小嘴说道。不过这可不是有意抬杠，而是有感而发。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往外瞄了一下，显然是在“想”武元敏。
侄女的这点小心思可瞒不过狄公的双眼。不能不说，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一次返回，李元芳还真得带一个女人回来。
这个女人的名字是云萝。
关于云萝的前因后果，狄公知道的非常清楚。这件事他并不认为李元芳有做错什么。同样他也觉得这个叫云萝的少女不简单。然而具体是怎么回事，却要得等到李元芳回来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