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圣女
“虽然没见到当时的情形，但想想也觉得恐怖。”一旁，曾泰听得眼睛都直了。当初在洛阳，驭风者的统领乌勒质曾在柳条巷将意欲对他还有贺鲁进行抢劫的盗匪剔成白骨。那恐怖的场景只要一回想起来便会感到心惊肉跳。而那朦夜，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竟然能有如此的表现，真是可感可叹。
“所以，这位朦夜姑娘的身份应该是很不一般吧？”狄公问道。
“确实是很不一般。”薛老人答道。事实上，在观察了朦夜的举动后，薛老人当时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做出了收留朦夜并将她认为义女的决定。后来，朦夜也将自己的身份以及事情的全部经过，如实地向薛老人进行了讲述：“朦夜属于沙漠中一个非常小的部族。在这个部族中，她的身份却是不同一般，所以在灾难来临之时，部族第一个保护的就是她。而她之所以能逃出去，也是因为族中精锐尽出，只护她一个的缘故。”
听到这里，狄公已完全明白了：“朦夜是圣女。”
薛老人微微一惊：“阁老英明，朦夜就是圣女。”
狄公继续问：“朦夜所属的是什么部族？”
短暂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犹豫之后，薛老人张口说出了一连串的音节。这串音节古怪之至。虽然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但同样都是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
“朦夜当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她也只会用这样方式表达她们的族名。”薛老人苦笑着解释道。
狄公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他告诉薛老人：“朦夜暂时不能和你们在一起，这会给你们带来危险的。”
这个薛老人早已明白了。所以这次来他也将朦夜带来了。对于朦夜，薛老人有一种不亚于自己骨肉的怜悯：“这孩子可真是苦啊。死里逃生出了大漠，却依然逃不过那帮人的追踪。”说到这里，薛老人起身向狄公跪下：“求大人怜悯，救救那孩子。”
狄公连忙命人将薛老人扶起：“老先生无需如此，朦夜无辜，本阁自会想办法护她周全的。”
“老朽……老朽感激不尽……”薛老人抬袖擦去已滚到颊面边的泪珠。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唉，朦夜这孩子虽然与我相处不久，但对我这个义父却是非常的孝顺。这几日我偶感风寒，这孩子是衣不解带的服侍。看着比我那两个孽障更像是亲生的。”
狄公若有所思的点头。他说：“这几日，就让朦夜姑娘与本阁的侄女在一起吧。等到这件事了了，再让你们父女团聚。”
薛老人大喜。长揖到地：“多谢狄大人！”
狄公一举手：“这是本阁应该做的。谈不上谢字。”接着，他又警告道：“朦夜虽然在我处。但你却不能放松警惕。要小心哪。”
薛老人点头应道：“这个我明白。也早已安排好了。驭风者之狠毒，是所有商队都公认的。不过现在不同往昔，庇护他们的突厥太子贺鲁已经完了。想来在石国他们已再无能力组织起大规模的行动了。若只是不多的几个人，我家的卫队可以应付得来的。”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老朽还是会注意的。请老大人放心。”
“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上。”狄公微笑着，他说：“这几日事忙不能多留老先生。待过了这段时间，本阁还要再请老先生，到那时也可多叙些话。”
听这话，薛老人便知狄公没有事情要问他了。于是赶忙起身告辞，狄公将其送至大厅的门口。那边李朗早已准备好，由他接手将薛老人正式的送了出去。
薛老人走了，而狄公却是若有所思。他问一旁的曾泰：“你看这位薛老先生如何？”
曾泰边想边说道：“我看这老先生行事极为果断。虽然只是一个商贾，但在提到杀伐之事时却是连一点惧怕的样子也没有。我想，常年在丝绸之路上行商，这样的事恐怕也早就习惯了吧。”
狄公点点头，脸上现出赞许之色：“好，说得好。曾泰呀，你可真是大有长进。”
“那也是恩师教导有方。”曾泰有些不还意思的一笑。接着又说道：“恩师，我看这薛老人对刚收养的义女如此关切，并费劲心思为她安排。这老先生也是位重情重义之人哪。”
“重情重义。”狄公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接着，忽然说了一句多少有些奇怪的话：“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恨。所谓的爱与恨，都是有原因的。”
曾泰一愣：“恩师，您说什么？”
狄公没有直接回答曾泰的提问。他边走边说道：“这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能是独立存在的。即便是看上去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事件，它也必然与其他情况有或多或少的内在联系。比如圣女祭最珍贵的祭品是圣女，于是，朦夜的部族便遭到血洗。”说到这里，狄公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又比如朦夜在逃亡中，遇到的是既有能力又能及时作出决断的薛老人，于是她便得救了。”
曾泰跟在狄公的身后，狄公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于是他带着茫然接口道：“恩师的意思，是说朦夜姑娘其实还是很幸运的。”
狄公：“是不幸中的幸运。”
曾泰点头：“确是如此。无辜遭袭，部族全灭是大不幸。但能遇到薛老先生的收留却又是幸运。我看那姑娘懂事孝顺。也不枉薛老先生如此疼爱她。只可惜他家那位女公子恃宠而骄，未免有些难以相处。”
“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莫名其妙的恨。所有的爱与恨，都是有原因的。”狄公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曾泰听出来了：“恩师，这句话我似乎听其他人说过。”
狄公笑着点头：“是啊，这句话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小朋友说的。因为很有些意思，所以我便记住了。”
曾泰没听出这句话有意思在哪里。于是，他便从字面上开始理解：“恩师，您的意思是薛家小姐憎恨朦夜姑娘是有原因的？”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可这是为什么呢？”
狄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说：“这个问题，也只有当事者最清楚。”
朦夜就是当事人……
此时，朦夜就坐在如燕的房中。武元敏和春红也在。五娘睡了半日，感觉好了些，也陪坐在一旁。
如燕给房里所有的人都上了茶。然后笑着说：“朦夜姑娘会在我们这儿住上几日，又多了一位姐妹，咱们这儿可更热闹了。”
朦夜站起身给所有人都见了礼：“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哟，这姑娘可真懂事。”五娘忍不住笑着赞道。一旁的如燕嬉笑着往五娘身上腻过来：“五娘姐姐，那我呢？”
五娘伸手在如燕身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然后带笑骂道：“你是个猴儿精投胎，也就欠我好好收拾。”
一阵大笑。笑过之后，大家的距离也都拉近了。趁此机会，如燕问道：“朦夜姑娘，你人这么好，为什么那位薛小姐这么讨厌你呢？”
朦夜有些忧伤的垂下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若得她不高兴吧。”
“怎么会，朦夜你这么好，怎么会做错事，就是错，也是那女人的事。”武元敏立刻就开始为朦夜打抱不平。
朦夜低低的说道：“谢谢公主为朦夜说话。唉，朦夜现在什么也不想，只希望能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好。”
“这没问题。”武元敏立马夸下海口，她承诺：“朦夜妹妹你有事找我，我武元敏一定帮你！”
“如此多谢了。”朦夜抬头，向武元敏道谢。她面上罩着黑纱，就是眼神再好的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如燕总觉得就在刚刚抬头的一瞬间，有一道精光在朦夜的眼中一闪即逝。然而由于有黑纱覆面，如燕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是否看见了。于是，她悄悄用手指捅了捅身边的五娘。
五娘会意。问：“朦夜姑娘，你一直戴着这样的面纱，会不会觉得很不方便呢？”
朦夜：“从小就这样，习惯了。”
“什么，从小就戴，为什么呀。是只你一人还是大家都如此？”朦夜的回答引起了武元敏的好奇，她如连珠炮般发问。
武元敏这样的发问，已经很是无礼了。但朦夜却并不在乎，她耐心的回答道：“族中会这样的只是朦夜一人。因为朦夜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朦夜是族中的圣女。”
如燕是早就想到有这种可能了，因此她并没有多少惊讶。但武元敏可就不同了，她惊叹道:“原来妹妹你是圣女啊，可真了不起。”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朦夜伤感的摇着头。她说:“我之所以能活着，是族中其他人拼死保护的结果。但我却不知道自己活着能为他们做什么。我既没有能力为他们报仇，也不可能再重建部落。我这所谓的圣女，也只是就这样而已。”
这话听的五娘心中一紧。她安慰道:“好姑娘，你千万别这么想。”而如燕则说，“放心吧，我叔父会给你还一个公道的。”
朦夜眼睛湿润了，“你们都是好人，朦夜知道。但朦夜很担心会给你们带来灾祸，薛……薛小姐今天受了我的连累，差点受伤。”
“你别这么想。”如燕安抚朦夜道。她握着朦夜的手告诉她，“我叔父一直在追查那伙人，他是不会轻饶了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朦夜激动的反握住如燕的手。这时她的泪都出来了，“狄……狄大人还有如燕小姐，你们这样对朦夜，朦夜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才好。”
如燕笑着说:“不用你报答，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朦夜你现在很危险，暂时不能再和你义父生活在一起。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吧。一切都已经替你安排妥了。你也不用客气，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
朦夜向如燕微微屈了下身子:“朦夜知道了，谢谢如燕小姐。”
如燕摇了摇手:“谢什么，这样倒显得生分了。”接着她笑道，“我们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这样，你以后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看你应该比我小几岁，就叫我如燕姐吧。”这时，武元敏也来凑趣，“我也比你大，以后你叫我元敏姐姐。”
“是。元敏姐姐，如燕姐姐，五……五姐姐。”朦夜一一称呼过来。这女孩子娇憨的样子引的其他人一阵会心的笑。
“朦夜妹妹，还有一件事。就是这几天你如果要去哪儿最好提前和我说一下。不是要限制你，还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明白吗？”如燕说。
朦夜点点头:“嗯，我知道。”
如燕看着朦夜:“还有一件事，不是要责备你，只是问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去那条街上？是不是在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你应该知道，外面对你来说很危险啊。”
“那是因为……”朦夜张口说了这几个字，然后忽然顿了顿，之后忽然改变语气说道，“那是因为朦夜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