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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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里人烟稀少,我们一些人在组团而行。

    我们正在走过一个土楼,高高的墙上开着几扇小小的窗户,好像还住着人,这窗户正好能容一人,我看见一个窗口有一个老者正往外张望着,沿楼转过去也有一个窗户开着,一个少女也正在张望,再看过去,其余的窗户都关着。

    然后我们正在走过一个拱形长廊,我仔细地看着,原来这是活藤编成的,上面还挂着果实。走着走着,我看见一个巨大的树根旁正在结着一个巨大的茧,还有点透明,里面包着好些人与动物。吐出丝来的是一个梭子,是一个女的拿着梭子飞快地在舞弄。有人说这是“天信丝”,被关着的都出不来了,这丝连刀都割不断的。这女的蹲下去时,我看见她裙子里连裤子都没穿。我随着队伍小心翼翼地在走过,这时只见这个女的不知怎么走了出来,并在叫我们停下来,似乎要我们“光临寒舍”,人们好像不敢得罪她,都停住了;她抛过来一根香蕉,在朝我飞来,我不敢接,落在了地上;她又抛过来一个槟榔,是抛给另一个人的,那人接住了,并咬了一口,然后那人走出了我们的队伍,并在朝那女的走去。有人在说这水果里有迷魂药,又说进了那里便出不来了,在那里她具有很大的魔力。我在暗自庆幸。我在问:“那里没人管吗?那里没法律吗?”有人在说:“法律只管外面,那里面是不管的。”走不多远又跑过来一个女的,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一个穿背带裤的青年男子,“背带裤”抓住了女子的手然后掰开了,这女子说要跟他走了,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背带裤”在说他已经订婚了,他是回家去结婚的。那女的愤愤地走了。有人说这女的是抱郎族的,你不动她会放开的;你握住了她的手就表示同意了,而你然后不同意她,可能会遭到报复的。又有人说这是战后男人太少的缘故……

    眼前的青山像一幅亮丽的画卷,在慢慢地移动着。有人在说:“青山依旧在”。可我发觉路边的花花草草却在瞬息移动变幻着,突然又不动了,我正感到奇怪又感到迷恋时,有人在说要分手了。

    我们这群人终于要分手了,那一个“背带裤”和我是一路的。我和“背带裤”正在走过一个村庄,村里没什么人,也没鸡犬声,好像都在午休。突然一个胖女人拦住了“背带裤”,她在说:“不许穿背带裤,否则不许经过这地盘。”并一剪刀剪断了“背带裤”的一根背带,“背带裤”在后退,在论理;她剪刀还在抢过去,却抢在了他的手臂上,有血在流出来了,“背带裤”一把抢过了剪刀,那女的一把抱住了他,想把他摔倒,“背带裤”夹住了女的头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女的眼睛已在翻白。我知道闯下大祸了。有许多村民已在围拢来,械斗开始了,虽然我们合力击倒了一些人,可还有人在赶过来,人已越围越多,老人与儿童也在参与进来。要避免事态扩大,我们在边打边逃,终于突出了重围。已到了村外,我们正奔向一片树林,“背带裤”在前面飞奔,突然我看见有人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挡住了去路。不知“背带裤”是猝不及防没刹住脚步,还是志在“挡我者必死”,已冲进了阵里。这些人全是女的,都穿着白色的孝服,并在解下腰上的丧带,一时从她们身上,还有从树上射出了一根根白色的飘带,这带似乎还有粘力,“背带裤”被黏住了,一下被缠成了一个茧。地面的女子也在纵身上树,我觉得情况不妙,也腾身上了树梢,并抽出一把刀来,朝带子割去,这带子很有韧性,非但割不断,还在朝我卷来,白茫茫的像一张网,我再腾身斜纵而逃。等我回首看去,那茧已被挂在了树上,并慢慢在缩小,然后好像吸附在了一片树叶上。……

    我好像已进入了原始森林,在这里转不出去了。我很想写一首诗,应该写一首诗——四面青山重叠叠,阴晴圆缺一明月;心念故乡不可及,江州司马泪涟涟。这好像不太押韵,不过外婆念起来应该是押韵的,那里的乡音月字读成ye,把涟读成lie。也不知在这森林里转了多久了,只见我的指甲已经很长,我打算坐在一棵树下剪一剪指甲,我坐在了这树裸露的根上,这时突然有“哈哈哈哈”沙哑的笑声从树上传来,我仰头看去也没人也没动物,只有透过树叶缝隙的光线……我发现这是一棵“笑树”,它的叶子会像气球一样鼓起来,然后“哈”的一声放出气来;它以为我要侵犯它了,是在吓唬我!我站起身来在走开;这时我看见了一只猴子,好像已经成了精的那种猴子,它是听到了声音来看动静的,它指指我手上的指甲剪,然后比划比划它自己的手,我看它的指甲也很长,可能要剪一下了,我就把指甲剪给了它,但它却剪来剪去剪不好,一气之下把我的指甲剪朝树丛里扔了出去;然后它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居然在说话了:“能不能把我带走——这里有一只猴王见到我就要打咬我啊。”我心想后在说:“我也不知道出去的路啊。”它在说它可以把我带出去,我答应了它,它跳到了我的肩上;果然走不多远,来了一群猴子,有一个体型硕大的公猴在朝我们龇牙咧嘴,但不敢靠近。不久我们走出了这群猴子的势力范围。一路上这只猴子在我肩上翻上翻下地,有时还把两脚挂在我脖子上,两手拍打着我的屁股,好像在赶牛——要我跑得快点。不久我们走进了一个村庄,这里好像已成了无人区,见不到一个人,只是一幅荒凉破败的景象。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庙宇,庙宇前面有一个戏台,有一群猴子在那晒太阳,戏台边上还有几间厢房,以前这里可能是赶庙会的地方。戏台边上的两根石柱上还刻有字:“一不得匹马单枪”、“二不得衣锦还乡”。我看那些猴子个头都很小,我对肩上的猴子说:“好了,你到这里去安家吧。”它从我的肩上一顿一跃便飞上了那戏台的石栏,那群猴一阵慌乱,这时从厢房里窜出一个猴形的人来,但打扮却像和尚,脸上到处是抓伤的血痕,他好像是这群猴子的头领,一边口呼:“谁敢来捣乱!”一边和我带来的猴子斗了起来,难道这群猴子是他的妻儿?我带来的猴子终于被他收服了,但和尚身上又多了几条血痕,他走过来说:“为了避免猴子间的战争,我权且当了猴王。”他告诉我,这里是两军战争的拉锯处,所以人都逃光了。我看见厢房的门上还刻有一首诗:“双髻峰深古道危。不来夜半扣柴扉。六年底事成遗恨。寂寞空山啼子规。”我还得在走,我在走了。带出来的那只猴子蹲在露柱上一直在目送着我。……

    我这是来到了一个山城。城门口的空地上有两个气功师正在斗法,有许多人围着在看,我也驻足观看了起来,他俩能够用气把肚子鼓得老大,鼓得像气球一样,皮肤也显得透明了,几乎能看见内脏;然后撞击在一起,忽然又相互弹开了,看来未分胜负;两人又在运气,这下肚皮鼓得更大更透明了;有人在说:谁被击破,谁就会穿肠破肚而死。要拼命了?有一老道士在拨开人群走上前去,他迅疾地在那两人身上点了穴,他俩在慢慢恢复原状;道士又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便递到了他们手上,然后飘然而去了。人们围拢去在看这块石头,上面划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痕迹中间像乌金一样发亮,边上还镶着白玉般晶润的东西;气功师在说:“这是乌金白玉指。”有人在说:“厉害厉害,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两个气功师羞愧地走了。

    我走进了城门,路有点上坡型。路边还有个公园,门口牌子上写着什么动物展,有一对情侣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不禁走了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动物,可能已时过境迁了。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脑子也变成了一片空白。我眼睛在搜索着能够引起记忆触点的东西,我看见了一个红头蘑菇,可它分明动了一下,然后像蚂蚱一样在跳动,我拉近了镜头仔细看去,它有脚有眼,眼珠还突出在外面,它像一个缺少水分的面团而粗略捏成的东西,显得非常原始,它在朝墙脚蹦过去,我拿起一根树枝想按住它,没按住,它只掉了一点表皮的“面粉”,它加快了蹦跳的速度,一下子没了踪影,它可能钻进了墙脚的石缝里了。墙边有一棵大树,有一只螃蟹一样的东西正在往上爬,当我走近时,它突然变成了一只“风筝”在往墙外滑翔而去。

    我心里明白了一点,我记起来了,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我现在正沿着溪边的一条小街走着,这里是一个花市,本来这里应该是单边的街,现在傍溪的一边也用铁架搭出了摊位。这里叫卖着一种特别的花,叫“烟雾花”,你看着看着就会觉得像烟像雾,然后像在做梦一般了。我朝花市后面的山上看去,那里有一片片种着这种花的花圃,说那山本来就叫烟雾山。花市的尽头有一个未竣工的舞台,舞台前固定着一排排无靠背的凳子,有一些人坐在那儿休息,我也坐了下来,有一个胖和尚在我前面也坐了下来,另有一个人还在那台上唱戏,唱得太离谱了,我正想嘲笑他几句;这胖和尚难道这么快就睡着了?正倒下来压在了我身上,但嘴里还在说话:“不可说,不可说,祸从口出。”然后他拉起我在公园里跳起舞来,一直跳到了一个回廊处,我看见前面的灌木丛里有东西在蠕动,原来是一条大蛇,我在说“有蛇”!胖和尚也看见了,“哇”的叫了一声便跑了,逃得不见了踪影;蛇看到了动静在飞速追来,我顺着回廊在逃,蛇顺着回廊在追,我逃出了回廊,在逃过几个柴堆时,那儿有一把铁锹,我拿在了手上,这铁锹拖在地上发出了金属声,这蛇没再敢追来,好像钻进了柴堆。在柴堆的另一边有几个孩子正赤着脚在玩耍,我叫他们快走,赤着脚在这儿是危险的,他们好像不太相信我;这时我看见身边一个柴堆的底部有个巨大的蛇头正在钻出来,我一铲劈了下去,劈下了半个蛇头,蛇身又缩了进去,这下小孩吓得在逃了。那胖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又赤着脚回来了,在说:“阿弥陀佛!杀生了,杀生了,施主杀心太重。”并神秘地朝我笑着,他好像要看穿我的心理,我赶紧在走。

    我来到了大街上,这里的景致已起了变化,人也多了许多。前面有了一个广场,我要找的地方应该在广场的西面。这时我看见了一个熟人邵某,正从人流中向我飘飘而来,他是在这里旅游?他还搂着一个女人,看去并不是他的老婆,我在避开他,他并未发现我。

    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地址。这房子建在一个山麓的山脚,像一个公馆。我沿着上坡的水泥路在走去,路边的岩石上依次而上有三口井,还有一块碑,碑上盖着一座凉亭,碑石上写着“梯井”两个遒劲的字。我走过去在看这几口井,每口井的垂直距离不过十步之遥,最上一个平台的那口井最小,井口只有碗口般大;中间平台的井口略大一点;最下一口倒是普通型的;这些井年代应该很久了,井圈上都有绳子拉出的深深的痕迹;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这几口井处在不同的高度,但井水到井口的距离似乎差不多。我想“梯井”大概是说:“成阶梯的井吧。”我从凉亭处看出去,公馆另一边的房子好像是个娱乐场所,有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地在走进走出。我来到了公馆的门口,有两个士兵站着岗,我说我是来找某某部门的解某某的,一个士兵在打电话上去,不一会有一个人来接待我了,并把我领了进去,办公室是在二楼。他说:“解长官已经搞接收去了,去接收日军的武器装备。”我在问:“抗战胜利了?”他说:“胜利了”,这时我才觉得好像应该是胜利了。他说他也将走了,他是第二批接收大员。我把解营长的遗物交给了他,他答应帮我转交。他姓鞠,他又看了我的证件,好像我们已经成了朋友,这鞠朋友在说要帮我“归建”什么的。然后,我被带进了一个会议厅,靠窗有一张圆桌,有几个人围坐着,深远的角落里有一圈沙发,那里坐着一个人,说那人是某某派来的要员,他也看见了我们,可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可能会议还没有开始,接待我的朋友已坐落在圆桌,我也来到了圆桌旁,只见他们在窃窃私语,许久没有人理我。我退了出来,来到了楼下。我走出了门,沿着围墙是一条水泥路,路两边是绿化带,也有人在道上走着,有一辆轿车在急速驶来,要撞上人了,车并未减速,只拉了一把方向从绿化带上碾过,然后开进了公馆,有人捡起了一片瓦砾把车号记在了路边,这肯定是个立案的线索。我仍在信步,突然有军警来了,然后在冲进楼去;有人被押了出来,似乎是那个开车的,嘴里还在说着:“谁敢抓我!你们竟敢抓我!”从里面还传出了枪声,还在战斗,那朋友不知怎么样了。只见要员从窗口放下了绳子并溜了下来。窗口那鞠姓朋友在喊:“快跑!快快!”我赶紧把要员拉上了停着的那辆车,并开车冲了出去。一下来到了街上,要员说:“往左拐,快去机场。”并拿出了钱在往窗口散出去,后面有许多人在围拢来抢钱。

    机场有一架专机停在那里。要员已在走上悬梯,他又恢复了自信,要员在说:“你们等着吃炸弹吧!”机舱门关上了,飞机飞了起来,我好像又被遗落了。刚才要员给了我一个包,说是奖赏我的,我拉开来在看——原来是钱。这时我听见了有警车赶来的声音,我在落荒而走。我走进了路边的树丛里,看见有两个人正在烤着什么东西吃,我走近一看,居然有一个又是熟人漆某,边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野蜂窝,原来是在烤蜂蛹吃。他怎么沦落到了如此光景;他惊讶地发现了我,随即又现出了颓废的样子。我说当心蜂飞出来蜇人,他说天还冷哩。他一口酒一个蛹在吃着,好像用花生米在下酒一样。我也坐下来呷了一口酒吃了一个蜂蛹,这蜂蛹虽香可淡而无味,酒也太辛辣。我提议我们到餐馆去喝酒,我拉起他们便走。

    我们来到了一个小酒店,店名倒不小,一块大横匾上写着“云梦阁”三个字。吃了一会,也不记得老板上了几道菜上了几瓶酒,我在问老板:“店不太大可这牌匾怎么这么大?”老板说:“原来的主店已被战火毁了。”原来如此。店堂里人很少,老板与老板娘也在一起喝酒,老板娘看过去很像一个食腐动物兀鹫,头发稀稀拉拉的。还有一个像小姑娘的服务员,面朝大堂坐在厨房与店堂过道口的一顶桌子后,在店堂的一个角落处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火锅,那里只有一个顾客在吃着,我看他还赤着膊,这时他站起来到边上去拿了一块毛巾在擦汗,原来他还赤裸着下体,从身材和形状看起来已有五十多岁了,这人好像生过病开过刀,屁股像挖掉过一块的烂番薯,或者以前生过痔疮烂成了肛瘘然后再治好的,好像还有一段似烂非烂的肠子拖在外面,这时他眼睛注视着小姑娘,小姑娘低着头在看着桌面,老板娘在问了:“老总,你的炮怎么拖在身后了?”他边在穿衣边在说:“刚才吃得太辣太热了,所以把衣裤脱了。”我们似乎已吃得差不多了,和熟人漆某一起的那位友人在说为了感激我要唱一段京戏给我听听,可能是高兴了,他走到了店门外的空地上在唱起来,做功、身段、唱腔都有板有眼,慢慢地动作似乎有些牵强起来了,眼睛也在耷拉下来,最后他笑着一步一颠地走到了一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还在边拍手边笑着唱着:“戴高乐、戴高乐,戴上高帽就快乐……”,这是另一种表演还是酒精中毒了?有人说他喝了酒经常是这样的,又说或许与他至今孑然一身有关吧。我走过去想把他搀起来,他又突然在嚎啕大哭起来了。我想他可能是虚阳上浮,神不能坐镇中宫所致。这时店主在叫我了,要我把那熟人也领回家,那熟人好像更不行了,他已坐在地上,在呕吐着;我不知该怎么才能把他领回家,这时店主给了我一个有轮子的皮箱,并打了开来,打开了像一辆手推车,店主把熟人拉了过来在放进皮箱去,熟人的确已烂醉如泥,像烂泥一样在溶进去,我拉起皮箱在把他拉回去。

    那唱戏的友人在前面哼哼地领着,我拉着皮箱来到了熟人现在的家。唱戏的说他还要到街上去唱哩,便摇摇晃晃地走了。我正想把“漆熟人”捧出来,他老婆在俯下身去拉他,熟人一下子像弹簧一样弹了出来,然后倒在地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家里几乎是空荡荡的,一张老式的床占据着很大的位置,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孩子,说病得很久了,看症状好像是缺乏营养的小儿疳积,四个床角还挂着四根甘蔗,说是能打鬼的。也没地方可坐,只有梳妆台前有一张凳子空着。到处放满着千奇百怪的瓶瓶罐罐,连梳妆台上都是。我想我该走了。

    天已不早了,该找个地方投宿了。有人指点说后山的寺庙可以投宿,且价格便宜。街上有几家店还开着,路上还有几盏暗黄的路灯,街上有人在走动着,在我身旁游弋着几个特别的夜游人——我发觉这几个人眼睛都不成比例地大而且特别地突出,像牛眼一样眨巴着在看我,我看到有一个人的手指特别长,像弹弓一样在伸缩着,发出着“啪啪”的声音,还有一个长着巨大的塌鼻子的男子和一个女的互相紧贴着,女的一张脸像是从变形玻璃里映出来似的,还在丑陋地变幻着,我不禁多看了几眼,他们好像生气了,有两个人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在朝我走来,这两个人嘴唇特别厚,并在翻上翻下,一下嘴唇直翻到了鼻子上,露着牙齿发出“哼哼”地声音在朝我逼近,我发觉情形不对,这附近都是他们的一群人,难道他们想谋财害命?我拔腿在逃,他们果真在追上来,前面也有人在游荡出来,想挡住我的去路,我在做一个足球过人的动作,过了想挡住我的人时我还真看见了一个足球,我带着球在跑,我好像带着他们在踢球了,我在把球在朝另一个人群传出去,可又有人在传回来,我一个转身倒踢把球踢过了在追我的人群,这下他们都在跑去抢球了,我赶紧逃进了其它的人群。……

    当我走到了快到寺庙的一个山崖前,看见有一个和尚坐在那里在锤炼一团烂泥,并不时地往里面加一点药粉,边上还挂着冬瓜一样的灯笼,我问他在干吗?他说他在做鸡血壶,他从身后拿出几把壶给我看,这壶的质地就像鸡血石雕刻出来一般,并造型奇特,做功精致;有一个“北瓜”型的壶真使我爱不释手;我看过去在石壁的凹进处有一个小窑,窑边还有一堆碎片,是他把不满意的都打碎了?看来这也是一种修炼。我在把“北瓜”型鸡血壶递还给了他,他又仔细地在摸在看,然后一下把它砸了,可能是他认为我不满意?还是还有什么瑕疵?和尚嘴里在说:“去而复来无来去,失而复得无得失。”我感到非常可惜,我一下又觉得这里的气氛和我格格不入。

    我已来到了寺庙的门楼前,门楼的横梁上写着两个字“宗门”,两个柱子上还有一副对联:“于一毛端。现宝王刹。”“点检将来。气急杀人。”有人在说:“这是‘古尊宿语’。”门楼边的石墩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双腿拖着——是残疾的,胡须邋遢的口在吹着竹箫,脚边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几个钱。我看着这人有点面熟,可已记不起来。有人说自从日本投降后,他便在这里了;有人说他是个哑巴;也有人说他曾讲过日本话,是个日本人。门楼里的两边各有一棵高高的古柏树,树干已被摸的油光发亮,树冠上的树枝却是稀稀拉拉的了。我正隐进了门楼,这时听见一个女的在和那乞丐说话,她好像是在求皇军帮忙,说去帮她证明一下,把她捐给皇军的财产还回来。

    大殿并不正对门楼,而正对着顺门楼而上的石板路。我沿着长廊正要跨进大殿,一个老和尚从幽暗的深处拱手送出三个人来,刚刚还听见了尖声尖气的言语声,但他们看见我时便戛然而止了。和尚把他们送到了大殿门口,他们似言犹未尽,在依依不舍地告别。那三人都用头巾包着头,长着尖嘴猴腮的样子,在赶紧而走。我好奇地看着他们走去的背影,步子拖沓,几失人形,这裤裆又低又大。和尚在跟我说:“这原来是庙里的三只白猿,早会人言,且信道坚决,我为他们作了二十四忏,现已渐化人形,就是下部还未化好,头顶还有猴毛。”说以后要看他们自己的修为了,又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是进山去修炼,顺着和尚希冀的眼光看去是飘渺延绵不断的青山。这时我又记起了门楼上的对联。

    当我说明了来意,老和尚领着我走过了几个殿来到了后面的厢房。这时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员赶了过来,说要我们:“赶快回避,据密报土匪今晚要来袭击,要来抢一尊什么文物。”老和尚赶紧把我领进了一间厢房。这时我听见庙门那儿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我朝窗棂间看出去,有好些人冲了进来,刚才埋伏在庙里的武装人员开始在阻击了,庙外好像又来了增援部队,在两边的夹攻下,这些人已被消灭殆尽。我回头看那老和尚,居然还入定在那里。他身后挂着一副字:“颂曰:五天一支蓬蒿箭。挪动支那百万兵。不得云门行正令。几乎错认定盘星。”等他睁开眼来看着我的时候,我在问他:“大师法号如何称呼?”“鸟声禅师。”和尚在说。我赶忙向他请教:“什么是佛法大意?”他答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听了感到一头雾水;我愣了一会又在问:“能不能说清楚点?点化点化我。”这时他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竹哨,在“恰恰榘、恰恰榘”地学鸟叫;他看我仍一脸茫然,在问我:“施主肚子饿不?”我摇摇头说:“不饿。”“那施主早点休息吧。”说着和尚起身要走了,然后又回身说:“施主的因缘不在这里!”的确我是打算回家的。……

    我这是已在回家的路上。汽车在一个颓败的古迹前停了下来,看人们在纷纷下车,我也走了下去。

    这门口有一块石碑,赫然刻着“五色庙”几个大字。碑的背面还有介绍:“甲乙东方木,色青主肝。……中央戊己土,色黄属脾。土旺四季,罗络始终。……”原来,这是古人得病后祈祷康复的庙宇。上还刻有历代和尚中的杏林高手的法号。不知是时代的动荡还是现代医学的兴起,这里已遭废弃。

    我随着人们走进了墙垣,有个茅厕在那不远的角落,已人满为患。前面有一条长着荒草的石板路,我沿着石板路一直在往里走。走过一个拐角,有几个男人在那里小解。眼前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的神龛,有些神像已翻落在地,底部的一些神龛已壅满了泥土,居然还蹲着几只巨型的蛤蟆,足有海龟般大小,皱皮疙瘩地使人肉麻,它们还在蹭泥打窝。墙前不远的空地上翻倒着三只铁鼎,有一只一个脚已断,一只底已破,另一只尚完好无损。我感到不能在此处小便。

    有一股寒风吹来,是料峭的春寒。风像水波一样在草上飘过去,风中一个怀抱西洋狗的女子在飘然而来,有男人在说这里是男厕所,她在回答这狗是男的,人们在纷纷避开,她蹲下来像把孩子一样在把着这狗小便;我在看着她,她也正朝我看来,她的眼神里有种我熟悉的东西;一会她在站起身来惊奇地看着天际,并在喊:“快来看那,那有一幅幅的图画。”我走了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看见了——这画面还是活动的,有鸟、有龙及其他一些动物;这鸟还未进化好,脖颈处和腿上还有鳞片;可其他人都说没看见什么,看来这不是海市蜃楼;过了一会这龙的画面没了,出现了一个树木掩映的小村子,村边的路旁有一口井,井台边的石条上坐着一个妇女,正在哭泣,这女的长着三只眼睛。她在问我看见了什么?我在一一说出来,她在说我没骗她,这是真的。她好像找到了知音,她眼睛看着我慢慢地把嘴贴过来吻了我一下,我也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我闻到了一股荷花香。我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辛夷’,‘辛辣’的辛,‘东夷’的夷。”我又记起了几句诗:“清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我在朝更深处走去,那女子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的是她的那眼神和她吻我时的带荷花香的嘴唇。

    我抬起头来看见前面有一个祭坛,有台阶能上去。看来又不像祭坛,可能是毁圮的庙基。这庙基前也有一根石柱,上刻有一首诗:“书堂兀坐万机休。日暖风柔草木幽。谁识两千年远事。如今只在眼睛头。”我走到上面站了一会,好像记起点什么事了——辛夷的眼神有点像那时的“好姐姐”。我又扶着台阶旁的石栏在往下走,怎么会一脚踏空了,等我回过神来时脑子似乎有了一段空白,这空白像是经历了一劫。还好我这是跌在一堆干草上,我正在醒来,阳光正高高地照着,这时我分明看见了一个女子在我眼前,彼此的眼睛离得如此之近,能清晰地看见她的睫毛,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这眼神更是熟悉了,我脑子中在吟唱着:“我从空白中醒来时,便看到了你,就是你呵,似早就相识;我们已寻觅多年,等待多年,在这醒来的一刻,你的心我的心,原就相通;不需开口,已听到了喁喁的情话;你眸子中的迷晕,是我眼中的消息,交融着化在一起,快乐而寂静……”。忽然熟悉的眼神消失了,我想起身,可眼前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受到了阻挡;这时我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有人在说:“他这是发羊癫疯了。”也有人说:“不对,羊癫疯是要吐白沫的,他没有。”又有人说:“赶快给他扶起来,可能是旅途劳累了。”我发觉玻璃被拿开了,有人在扶我起来。

    在往回走时,许多人都在往原路而回,我在往一条我没走过的小路在走,快走到一个草坪时,居然看到了辛夷,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到草坪时她拉着我坐了下去,然后又一下子亲上了我的嘴,我也吮了一下她的舌头,但我觉得不能更进一步了。边上有一条水沟,她把小狗放在了我手上,然后去洗手去了,她上来后挽着我的手在走了,狗却在“咕咕”地叫,我发觉有一只“水狐狸”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这时我发觉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老鼠般大小的“水狐狸”,她说是洗手的时候捉的,我叫她快把它放了,那跟着的肯定是它的母亲,她这才不情愿地放下了。我又亲了她一下,我记起刚才看见在她洗手的岸边有一个洞洞,那可能就是“水狐狸”的窝。

    我已坐在汽车上,刚才还是迷迷蒙蒙的景色现在变得清晰了起来,路边有一堆堆的竹梢堆着,有麻雀在停落,在钻来钻去。我感到我好像刚从竹稍堆里钻出来一样,浑身戳兮兮的。这车开在山路上,有时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我现在连峭壁上的钎痕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还有一些结着红果的植物也清晰地在眼前移过。抱狗的女子辛夷现在坐在了我边上,她在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想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吧,我不敢再说……。我问她是哪里人氏?她说她是“古乌国”人氏。然后她睡着了,她倒过来靠在了我腿上睡着。……已来到了一个岔口,汽车往右拐上了一条黄泥路,开进去的这条路好像是一个死胡同,公路已到底了。这里有一片建筑,像一个旷世遗国。看来我们要在这镇里打尖过夜了。

    我们的住处好像是一个小皇朝的行宫,看得出有许多修复的痕迹。我和抱狗的女子一起在参观探究,我们一直参观到了皇帝的卧室,卧室里有一种久远沉寂的感觉;边上有一个书房,桌上还放有一本书,是一本扇面型的书,我在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本画册,画有人物的有山水的。从书房走出去,是一个小花园,以前皇帝嫔妃们一定在这里游玩的,现在除了几条石板路其余的地方已荆棘丛生;原来这里应该还有排水的地沟,现已被淤塞了,不知是水冲的还是老鼠挖的,在一块地沟的石板下面有一个空洞,我走过去翻开了这一尺见方的盖板,这下面居然有一块玉,我把它擦干净后这玉闪烁着斑斑点点的金光,“这叫闪金玉”辛夷在说;我在下面又找到了一朵翡翠雕刻成的花,像是一朵“绿牡丹”,她饶有兴趣,我把这些都交给了她。走过花园有一条很窄的小巷,穿过巷是一排简洁的平房,这有几棵高大的树,有许多鸟在树上扑腾喧闹着,太阳将要落山,是鸟在归巢了。这平房里面也声音嘈杂,我探头看去原来是厨房,有员工正在张罗着饭菜;我看见有的橱柜上还镶有牙雕;雕花建筑的木结构上还裹满了油腻。我和她从后门走了出来,后门的左边也有一幢房子,大门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战后关怀所。”门口有一排橱窗,里面的图片是介绍“关怀所”的。我不禁走进了“关怀所”,从一楼走到了二楼,从二楼又上了三楼,一共三层;一个个房间里住满着将要临终的人——脸上已毫无生气,眼神弥望着遥远的空际;有的护士在打针,有的护士在讲故事,我停在了一间屋子的门口,看一个护士正捧着一本幽默书讲着笑话,病床上一张张失神的脸苍白而空洞;没有看见一个熟人,我们又回到了一楼,有几个人似乎刚死,还挺在那推车上,我正要绕过去便听见有轻微的声音在叫:“表弟,表弟!”在叫我?我转过身去看那人已拉开了盖脸布;我是他表弟?可我一时记不起有这么个表兄,难道我失忆了?或许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一面,是表了几表的表兄;我还未应他,护士在轻声对我说:“你就应他一声吧。”我弯下身去凑近了他,他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是看着遥远的地方,他在说:“表弟,你来啦!”我在应他:“是的。表哥。”他的眼神好像看得更遥远了,然后慢慢地闭上了。有一群秃鹫飞到了附近低矮的树上,我捡起了一根棒子敲打着那树干想把这些鸟吓跑,这些鸟非但不跑还随着节奏在树上跳起了芭蕾舞,还有许多旋转的动作,转几圈就能弹出一朵烟花来,有许多花在飞舞飘散。我迷惘地看着护士在把车推走,我最后看见的然后消失的是盖脸布下的一缕头发。

    我们回到了团队,在走进闹哄哄的用餐大厅,然后我们坐了下来。这是圆桌,可这块桌布特别大,把椅子都罩在了里面,能把坐着的人都罩住,用餐的人只露出一个头和一双手,说这是联系感情最好的用餐方法,也是最文明的用餐方法;不吃的时候手可以放在桌下;我能看到另一桌的情形,有一个男的把手搭在一个女的大腿上,女的屁股还在摇动着;女的另一边一个男的也在把手伸过来,这边这个男的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我想另一边那男的可能是她的男人,这女的是不耐烦了还是不好意思起来,在退出圆桌要走了,走了几步回头在说:“老公拜拜。”但眼角却在瞟着先前搭手的那个男的。那两个男人还在干着酒。大厅的中央是一个舞池,有乐队奏着乐曲,有人开始在跳舞了;我和辛夷也进入了舞池,这时有人在往舞池滑翔而落,披着的像是黑色的斗篷又像是鸟的羽翼,他们都包着头蒙着脸,只露出了两只眼睛,难道是传说中的“鸟人”?一个顺手一带已把辛夷带走并在舞池中跳了起来,我反被挤了出来;我又在挤进去,有许多“鸟人”和我在对舞,更确切地说是在武打拆招了,在舞池我始终再没找到辛夷了;正当我和他们对打出一点门道来时,他们忽然一下齐齐地飞了起来,我也被吸卷了上去;舞池里没了人,难道把那辛夷也带走了?他们飞得并不快,我跟着他们在追。我一直追到了一个深谷边,这深谷看不到底,只见白云缭绕,我看着他们缓慢地滑了过去。看边上有一块石头上写着“飞云渡”三个字;石头的低处还刻有一首诗,可已风化脱落,我详了一下读出了两句:“峰高谷深飞云渡,几多青鸟迷归途。”还有“祥实二年”等字样。又看见一个高高的崖壁上也雕凿着一首诗:“家山指出路非遥。万仞嵯峨插碧霄。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自迷巢。”这里怎么会是一个鸟道,有许多鸟在从这里飞过去,都飞得很低,几乎用手就可以抓住;还有的鸟像醉酒一样在往回飞;突然来了一阵怪风,把哪些鸟吹得如烟如雾地散开了,好些鸟几乎要撞上了我;可能是薄暮时分的关系,等云淡一点的时候我才看清了对面的情形,对面是高耸的悬崖绝壁,之中有一个倒喇叭型的豁口,怪风可能是从那里吹出来的。我想那里可能是古“鸟国”吧,因为鸟字太难听所以写成了“乌国”。那女子辛夷可能是被她的族人接走了,也可能没有。我又在深谷边看了一圈,看见一个崖壁上雕凿着一首诗:“家山指出路非遥。万仞嵯峨插碧霄。一片白云横谷口。居然有人在一岩石上写了一幅上联——乌国乌国什么鸟国,下联——却是空着。他可能希望有人能够对上,我想了半天也对不上。

    我这是又回到了小镇,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一个人。我这才看清这里只有呈十字型的不长的两条街,在昏黄的路灯下我正来到了十字路口,在灯光的尽处有一只老虎也正蹒跚走来,它也看见了我,然后它蹲了下来,好像在打量情形;我站在那一动不敢动,正僵持着,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左侧的那条街上有四五个人在走来,我赶紧朝人群跑了过去,一边在说那有只老虎,人们赶紧在往回跑,我们跑进了一个寺庙,然后把门关上了。原来他们是刚从庙里出来。我跟着庙友走进了一个大堂,一个清瘦的小伙子正在接受某种仪式,他的一只手掌是假的,他拿了下来,看手腕处是断的,他在伤心地哭起来,像是伤心自己的不幸;边上坐着一些教众,我也坐了下来;在小伙子边上的好像是两个上师,一个女的拿着琵琶,一个男的拿着二胡,说是在给小伙子“顺命”;一会儿他们进入了某种状态,先是女的在弹唱,后来又是男的在拉唱,这样在和小伙子对着话,小伙子通过这半催眠状态知道了前世与这世的前因后果;然后仪式结束了,小伙子从梦中出来后变得虔诚与开朗了,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我在问身边的庙友这是什么寺庙,庙友说是铁佛寺;我问这一带庙多么,庙友在说以前在这镇附近就有四座庙,现只剩下这一家了,以前还有金佛寺、银佛寺、铜佛寺呢。看来今天又只有在庙里过夜了。我走出了大堂,来到了殿后的广场,这儿有一个树木年轮型的围墙建筑,我在走进去,墙的两边都书写着东西,好像有诗、有经语、有佛像、有捐款者的名字等,走到中间有一顶瓷的圆桌和四个瓷凳,我在这里静坐着……

    给读者的话:

    此书不但横催眠,还能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