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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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章 同归无早晚

    洛白衣向东行去不远,即神不知鬼不觉,已折回來到落日之巅峰顶上的平落处。日已西沉,洛白衣按孔吹奏,竟是那曲《淮海秋风》,继之又是一首《国色天香》,不觉银月已吊在空中。

    洛白衣停下箫声,望月怀远,神情冰凉,不见欢忧,“这里果然有嫣儿的气息。”

    洛白衣微微一笑,心绪种种,不外如是。

    接下來的日子并不多长,洛白衣每日屏息打坐,静心修习,一时寂静无声,唯余山涛树籁,鸟歌风吟。到了黄昏落日,箫声又起,白衣随风轻拂,天地与人俱寂。

    正是:一曲又一曲,绵延尽何日。箫声从兹去,江湖故人事。

    箫声忽止。

    洛白衣转头一看,却是谁。

    “多海。”洛白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大哥。”

    这一声“洛大哥”,呼唤得人心憔悴,洛白衣确认之后,紧抱來者,久久说不出话。

    “你还好么。”

    洛白衣声泪俱下。

    “我很好呀,我听说洛大哥打败了大宗师,开心极了,怎么会不好呢。”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远在大雪山的尘多海。

    洛白衣抱着尘多海,百感交集,放开尘多海后凝视许久,吻了上去。尘多海沒有一丝羞涩,同样享受着这一刻。

    两人分开后许久,犹自相望不收,不知到了何时,洛白衣突然拉起尘多海道,“哦,你饿了么。洛大哥去买点吃的回來。”

    尘多海拉住洛白衣,摇着头,“洛大哥,我不饿,我不要你离开。”

    洛白衣鼻头一酸,笑道,“那我们一起去,不吃的话…”

    “洛大哥,”尘多海打断洛白衣的话道,“洛大哥,不用了。我知道你这里有吃的,我吃一点就够了,不用下去折腾。”

    洛白衣又欲哭,忍住“嗯”了一声,摇着头又道,“我们不下去了。”

    两人坐下,山风吹來,洛白衣虽不觉得寒凉,却将外套脱下披到尘多海身上。

    尘多海望着洛白衣暖暖一笑,又藏着一丝悲凉,问道,“洛大哥,你见到我…为什么不问雪莲花开了沒有。”

    洛白衣闻言一怔,稍许才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沒有说话。

    尘多海也忽然一笑,“洛大哥,你为何独自在此。”

    洛白衣又是一怔,随即脱口道,“哦,那你怎么知道…”洛白衣戛然收住话头,转而将话題撇到另处,微微叹道,“洛大哥沒有打败大宗师,也永远打不过她了。”

    尘多海却不惊讶,笑问,“为什么。”

    洛白衣有些奇道,“你也知道了。”

    尘多海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听他们说洛大哥在外面打败了大宗师,可惜沒能一举歼灭,不过局势占了主动。”

    尘多海说着幽幽一笑,又道,“我相信洛大哥能够打败大宗师,我也知道他们都有事瞒着我…和逝烟。逝烟也知道。”

    洛白衣问道,“你独自离开大雪山,是怎么…”

    “怎么办到的,对么。”尘多海嘻嘻笑着,转瞬却又黯然,“我骗飞卿姐姐说我想念洛大哥,直想得快要发疯了。我要飞卿姐姐无论如何回客栈一趟带回洛大哥的讯息,不然我便会茶不思饭不想,日不能行夜不能寐。

    “逝烟帮我说服了姐姐,可姐姐一走,我就抛下逝烟独自离开。逝烟…洛大哥,我爱逝烟,我却一再利用他,伤害他,怎么办。怎么办…”

    尘多海矛盾伤感,抽噎饮泣。

    洛白衣只抱着尘多海,心痛不已。

    大雪山上,八月飞雪。名逝烟独守孤儿,独候佳人,望着漫天之雪,思念之切,分别之景,历历在目。

    合力诳走了皇甫飞卿,名逝烟默然舒了一口气,只等尘多海托出下一步计划。

    尘多海决意出去,又不敢告诉名逝烟真相,因为怕來不及。

    尘多海心中矛盾,自然不敢直言,假装笑道,“为了延寿而在这里枯守,真不如出去轰轰烈烈一场,哪怕只有一个月也好。”

    名逝烟笑道,“多海,你若是觉得枯燥,出去走走也无非不可呀。我在这里守着,”

    尘多海一怔,眼眶瞬即湿了。。她不问名逝烟值不值得,这无疑是一种否定;她不想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去伤害眼前的这个人,哪怕是一点点。。

    她爱他任何一点,却沒有遇在正确的时间。

    名逝烟依旧笑着,暖融融的,心里头想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很刻骨的:用我一年枯守,换你十年无拘无束,无病无痛,真若有如此幸福之事,换一年作终生,我也甘愿。

    第二件是很无奈的:我爱她。她甚至已经说出來让我知道,她也爱我。可她还是不能跟你在一起,又有什么法子。你应该是什么办法都沒有的。你只能忍受,然后继续爱着你所爱的人,无怨无悔。

    名逝烟轻轻一笑,洒脱道,“去吧,不用担心。但务必答应我,要一起回來。”

    名逝烟想尘多海不用背着包袱离开一段时间,该是最好。

    名逝烟等着尘多海点头,尘多海却抱住名逝烟哭了起來。

    名逝烟忍住眼泪,安慰着怀里痛哭的人。

    名逝烟只是想着让尘多海放松。。去吧,快去快回。

    不错,名逝烟想了许许多多,许许多多该想的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

    如果此去将成永诀…

    尘多海离开了。。忍心抛下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一团撕心裂肺的骨肉。

    名逝烟知道外面的事不简单,也觉察到跟自己有关,却一直不愿说破。

    “多海,你放心不下兰大哥,我又何尝不挂心我娘。可我不敢说,不能说。你会要我离开,我会无法留在这里陪伴着你,守护着你,无法。。

    亲手摘下那朵雪莲花。”

    尘多海哭泣一阵,虽然平复了许多,犹自幽幽道,“洛大哥,我找到这里,全凭冥冥的牵引,你知道的,你…洛大哥,你为什么要独自到这里來。为什么不來找我。”

    洛白衣愧疚、伤痛、矛盾,种种情绪,避而不答道,“那日在九方楼,你问洛大哥是何时动心的,洛大哥也许早就动心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那你呢。”

    “我倒愿意明明白白地告诉洛大哥,我爱上洛大哥是初见惊鸿,我…”尘多海只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怎么了。”

    尘多海黯然起來,“姐姐是一代琴仙,妹妹自然不得已也略通音律…”

    洛白衣道,“你通音律,大家都知道。不过你从不摆弄,琴子和无幻也不戳穿,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尘多海低声道,“姐姐说我在箫上极具天赋,可我不争气…我的气不足,我全身都是毛病,学什么都差一口气。偏偏牵羊手和轻功却是一学就会,一学就精。

    “爹爹为此很讨厌我,说我不学无术,天生废桩,除了点穴手,只会偷鸡摸狗之能。我当然不服气了,越是骂我,我越是嘻嘻哈哈…”

    洛白衣抚着尘多海,“现在知道原因,也解开了…”

    尘多海点头笑道,“嗯。那日我听到洛大哥的箫声,我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情。有沒有动心。有沒有一见钟情。我都不清不楚,哈哈。”

    尘多海傻笑,洛白衣更是心疼,然而避不了的,终究要來。

    尘多海望着洛白衣微微笑道,“洛大哥,轮到你说了。”

    洛白衣沒有直言,而是道,“洛大哥天性风流,害了许多人……多海,其实在爱上你之前,洛大哥…”

    “洛大哥已经爱上无心姐姐。”尘多海打断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还知道无心姐姐也爱上了洛大哥…”

    “不对,”尘多海突然一转,“无心姐姐她…她怎么了。洛大哥独自出來,是和无心姐姐有,有…可是…”

    “不是。”洛白衣心中酸涩难忍,只说了一个“不是”,起身走到平落处崖边,望月一声浩叹,久久不再说话。

    尘多海开始领悟到事情有些微妙,沒有上來追问。

    洛白衣回头道,“他们都沒跟你和逝烟说出真相,是怕你和逝烟接受不了。洛大哥在你之前,除了无心,还爱着一个人。”

    “是…姐姐。”尘多海试探着,“姐姐…还活着。”

    洛白衣痛苦地摇摇头。

    尘多海又想到了一个人,退了两步道,“是表姐。可,可…”

    “不是,不是。”洛白衣回來扶住尘多海,“多海,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那会是,是…”尘多海一片空白,好长一段时间才出现“逝烟”二字,整个人浑身一震,猛然惊道,“啊,是,是…这…这…这不可以,不可以,只有这不可以,”

    尘多海挣开洛白衣,慌乱道,“不可以的,这是不可以的,不可以…不,不对,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洛大哥,你快说,这是假的,这又是我胡思乱想,是不可能的,你快说啊,”

    洛白衣沒有办法,抱住尘多海道,“多海,你不要激动。”

    尘多海挣脱洛白衣,带哭腔道,“不行,你先说不是,”

    洛白衣表情痛苦,道,“对,你说对了,你都说对了,不是,名夫人是大宗师,不是逝烟的娘亲,”

    尘多海猛然愕住。

    洛白衣又道,“你知道大家为什么瞒着逝烟了么。”

    尘多海愕然不动,半晌才“哇”地一声扑进洛白衣怀里,痛哭起來。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至少暂时完全不能。

    平静之后,尘多海蜷卧在洛白衣怀里,也许是千里迢迢赶來太累,也许是想得太多太吃力,也许是哭得太凶太伤神,尘多海困极倦极,等不到洛白衣细细解释已沉沉睡去,只留洛白衣独自沉思,明月半倚光秋…

    拂晓时分,尘多海迷迷糊糊醒來,听到有烧火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披着洛白衣的外套卧在松软的地上,细细一看,发现身子下面垫着一件中衣,尘多海掀开中衣一看,发现下面是松针,不待微笑,想起昨夜之谈,整个人忽地完全清醒了。

    尘多海披上外套,循着烧火声來到东面,看见洛白衣盘腿坐着,而洛白衣前面不远处烧着一小锅水。

    尘多海走过去,将外套披在洛白衣身上,自己也坐下偎着洛白衣。

    洛白衣睁开眼睛,在尘多海额头吻了一下,问道,“肚子饿了么。”

    尘多海默默地点点头。

    洛白衣安排尘多海睡好,想着尘多海一晚伤情哭泣,之后便沉沉睡去,沒來得及吃点什么,醒來肚子必然要饿,就去准备伙食。

    想到秋天的早晨寒凉,吃冻食如何也使不得,洛白衣烧了火,只待尘多海醒來。

    尘多海偎着洛白衣,一时温暖袭身,伴着催眠的烧火声,竟又起了睡意,即轻摇着头喃喃道,“我想再睡一会。”

    说着即又睡去。

    尘多海醒來就着温水吃着热乎乎的饼,便觉有万般幸福,因为旁边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洛大哥。

    尘多海吃着吃着,眼泪不觉大颗大颗掉落。

    洛白衣看见,心中一酸,拨起尘多海俏脸,笑道,“怎么又哭了。”

    洛白衣其时强忍悲绪,问了一句即不能再言。

    尘多海眼泪如流,猛然抱住洛白衣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洛大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洛白衣背着尘多海,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柔声道,“沒事啊,沒事。洛大哥也舍不得多海。洛大哥从今以后不会离开半步,我们永远不再分开了,好么。”

    尘多海哭着点头。

    平复下來,尘多海抱歉道,“洛大哥,我昨晚不该乱激动不听洛大哥解释,你跟我说说名夫人吧,这里面的故事,你们是缘何相爱,名夫人又缘何竟是大宗师,多海很想了解分明。”

    尘多海望着洛白衣凄凄一笑,又道,“洛大哥,说完这段故事,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不过你从现在开始不许好奇,只管讲我要听的故事,不然我便反悔。”

    洛白衣好奇尘多海有什么好消息,依言道,“故事要讲好久,你须得一心二用,一面专心听讲,一面不可让自己忘了之后你的好消息。”

    尘多海答应。洛白衣便从初见名嫣开始讲,讲到云天一隅阴谋,讲到名嫣身世,讲到初遇洛无心的误会,讲到进入名域山庄的经历,讲到神九方口称冷花儿本姓白,讲到名嫣所作所为的目的,等等等等。

    尘多海期间不插一句话,只把想要问的事情记在心中。

    时间已经來到午后,洛白衣沒能把故事讲完,两人歇下吃了些饼。休息片刻,洛白衣正欲继续,尘多海却拦道,“等等。洛大哥,我先问几个问題,因为我怕都忘了。”

    洛白衣笑道,“好。”

    尘多海问道,“名夫人那日见到兰时雨的错愕,原來不仅是因为兰时雨的美,更因为名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洛大哥。对不对,”

    洛白衣点头。

    尘多海笑道,“原來名夫人一早就认出洛大哥了。好险啊,如果名夫人真是我们以前不知道真相时想象出來的那个大宗师,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尘多海与洛白衣笑了一阵,又道,“我最意外的却是老酒鬼真的跟名夫人深有渊源。那日我跟老酒鬼一起见名夫人,名夫人和老酒鬼都失神了,原來如此。”

    “哈哈,老酒鬼要是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美的姑姑,一定会笑开花的,哦…”尘多海突然想起什么,转而问道,“洛大哥,老酒鬼知道么,”

    洛白衣摇摇头,想着名嫣只身离去,不觉黯然,“嫣儿不想让老酒鬼知道真相,如果老酒鬼不來追究身世,嫣儿是不会说的。”

    洛白衣看着尘多海,轻轻又道,“我本來打算找到嫣儿再去找你。如若找不到嫣儿,我会一人离开。避开众人,也是为此缘故。”

    尘多海此时已经能理解洛白衣为何作此决定,微微一笑,依偎着洛白衣,脑海却浮现一张凶横的面孔。

    尘多海心中一动,问道,“老酒鬼呢,他在哪,”

    洛白衣摇头苦道,“你去雪山那日,老酒鬼送阿虚谷回僧庐,便不曾再回來。”

    尘多海忽觉杳然,眼睛一濛,道,“老…冷大哥他,他不见了,”

    “嗯。”

    “那谁陪他饮酒呢,”

    洛白衣摇摇头,伤感道,“他许是去找褚师兄了。”

    “褚师大哥,”

    洛白衣点头,将褚师铃的故事说个大概,又道,“也许我们不知道。。事情远比我们知道的要更悲伤。”

    尘多海怅然发怔,不知她是望着谁人谁物,轻轻吟道,“昨夜落霜露珠寒,当年意气景阑珊。垂杨系马恣狂态,论酒街头剖胆肝。大笑饮愁新丰店,豪言吓破小儿酣。忽忆新丰无酒徒,冷月照花不堪看。”

    此情此景,洛白衣亦不胜唏嘘,但见尘多海沉陷,便道,“多海,冷大哥会很好的,不用如此伤怀。你快说一说你的好消息,洛大哥快等不及了。”

    尘多海闻言果然转悲为喜,颇有些激动道,“洛大哥,你先猜一猜。”

    洛白衣知道不是雪莲花,绞尽脑汁却猜不出其他,只得道,“难不成雪莲花开了,”

    尘多海点点头,笑道,“雪莲花确实开了一个苞,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它。”

    “那是谁,”洛白衣脱口而出,发觉入套,转念一思,大为震动,心道,“嫣儿独自离开,原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洛白衣瞧着尘多海嘻嘻笑脸,眼前一濛,差点哭出來。

    “洛大哥,你…你猜到了,”

    尘多海有些吃愣。

    洛白衣忽将尘多海抱入怀里,又悔又恨,无法自拔。

    “洛大哥,”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洛白衣低低吟着,不知有无终止。尘多海瞬时泪眼朦胧,任凭洛白衣无尽倾诉。

    “洛大哥,她是女孩,还沒起名字呢。”尘多海轻轻道,“我想叫她天香,小名就叫天香鱼。”

    “落天之香,不属凡俗。”洛白衣一笑,又道,“为什么小名要叫天香鱼,”

    尘多海哈哈笑道,“因为天香鱼是大雪山最美的味道。”

    洛白衣道,“这道菜定是你做出來的。”

    尘多海娇羞难耐,道,“是我们,我和洛大哥。”

    “怎会是洛大哥,”洛白衣只想着那道真正的菜,沒反应过來,笑道,“必是逝烟的手艺。”

    尘多海更羞,嗔道,“洛大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笨,”

    “啊,”

    “不说了,”

    “噢,”

    尘多海气鼓鼓的,看见洛白衣恍然又略略尴尬之态,“噗哧”一下笑了。洛白衣跟着摇头轻笑。

    尘多海不曾想过洛白衣竟也会如此迟钝,打趣道,“洛大哥,若是按你说的,名夫人定然年长洛大哥有五六岁之多,你们怎会爱上对方呢,”

    洛白衣反问道,“洛大哥也比多海年长五六岁之多,又怎么解释,”

    尘多海本想打趣洛白衣,不料自己着了道,狡道,“不用解释啊。”

    两人轻轻絮语,时间不觉又推移千步万步,尘多海忽道,“噢,洛大哥,你这把兵器似剑非刀,它有名字么,”

    洛白衣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淡淡道,“洛大哥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它叫缺月。。

    古狮望月。”

    “古狮望月,”

    “嗯。”洛白衣点点头,“天器地器,各有名字。水镜先生曾极力隐瞒,谎称古狮镂是敷衍的名字,我也信了。”

    “灵秀凭吊神龙时曾悲吟太白《春日宴桃花园序》之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洛白衣将话題引开,起身怅吟,向前踱着步,回头带着一丝苍凉,笑道,“洛大哥心中有一个斑斓的世界…”

    洛白衣忽然动情道,“多海,为洛大哥吹奏一曲罢,”

    尘多海愣了一下,即接过洛白衣递來的竹箫,暗运虚字诀,盘开双腿,将竹箫斜插在两腿之间,抬头问道,“洛大哥,你要听什么,”

    洛白衣落拓道,“洛大哥已很久沒有快意起舞了,你吹一曲《笑傲江湖》可好,”

    尘多海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当年旧景,颇觉伤怀,却应道,“好。”

    箫声既起,舞衣飞动。

    洛白衣听着箫曲,脑海里浮现着一幕幕旧年故景。

    挥洒之间,一句一式:

    起首一句“快意恩仇刀剑”,刀光剑影,斩叶劈空,快意自如;接着一句“悲欢狂笑大江”,霎时虎豹临关,狮吼震巅,江流不止;转而徐徐,一句“行及穷处木乘凉”,有无尽之悲,欲说还休;满腹之恨,付诸一句“谁解个中真象”。

    一阕既毕,一阕又起。忧生之意,缓缓流出,是“水随繁华流去”,是“月如烟尘怜光”;天阴而不觉,细雨沾衣,尘多海箫声转凄,不能自控,洛白衣情生一句“潇潇冷雨暗花香”,而后眉目一挑,四目相对,有涯无涯,终归“一往情深不变”。

    天器缺月,泠泠响动,竹箫之音,回韵无穷。

    秋风猎猎,衣裳振振。

    一舞既毕,洛白衣收回缺月,微闭着眼睛,一时不言,不感,不慨,不叹。

    尘多海收起竹箫,望着洛白衣笑道,“悲欢狂笑大江…洛大哥,这大江两字用得好,苏子亦有大江东去之句。”

    洛白衣也笑道,“还有什么大江之句,”

    尘多海摇头一笑,猛然道,“淮海秋风…”

    洛白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尘多海看见,道,“洛大哥,怎么了,”

    洛白衣却不回答这话,接着吟道,“淮海秋风,冶城飞下扬州叶。兰舟催发,倾酒留君别。倒卧金壶,相对天涯客。阳关彻。大江横绝,泪湿杯中月。”

    洛白衣吟罢微微一笑,幽然怀念道,“那日我们去找齐先生,入无常楼前洛大哥吹了这一曲《淮海秋风》,无心和歌。”

    尘多海遐思不已,叹道,“看來我跟无心姐姐真是心有灵犀,”

    洛白衣微微颔首,寒烟带愁道,“提到无常楼,洛大哥便想起飞絮來。飞絮近來身子不好…”

    “都会好的。”尘多海起身与洛白衣漫步來到平落处。

    微雨已歇,两人闭目相偎,静静相守。

    “洛大哥你看,是落日。”尘多海睁开眼睛,忽见落日,即指着云开之处,淡淡吐出一句。

    洛白衣闻言睁眼望去,一轮红日,其光微弱,让人看得极分明。风吹云散,愈加明朗,渲染所及,树树秋色,山山落晖,远处一条金黄色的河流在野地穿行而过。

    尘多海低头望着河流更生忧伤,轻轻又道,“洛大哥,你看那远处的山,你看,还有那条江流,似乎淌着黄金…洛大哥,你说我们的故事会不会随江水留到后世,后世的人们还会记得我们么,”

    “会。”洛白衣微微一笑,又道,“洛大哥曾从某部古籍里看到,据说…到时候风会捎來最重要的话,我们不妨听听。”

    洛白衣又一笑,扭头回來,望着落日悠悠吟道,“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同归无早晚,此水有清源。”

    洛白衣吟罢,又轻轻闭上眼睛。

    尘多海侧头看了看洛白衣,轻快道,“洛大哥听到的最重要的话一定是我说的,我要一直说个不停了。”

    尘多海想了许久,兀自低吟一声,笑道,“洛大哥问我何时动心,我仔细想了一下,应是在歧路城的小店里。

    “在此之前,我寻寻觅觅,彷徨之际走入小店,洛大哥忽然叫我的名字,洛大哥…”

    “洛大哥,”

    尘多海见洛白衣只露笑意却不搭话,又叫了几声,不见回答,伸手挽住洛白衣,又轻轻拉过靠在自己的肩头,忽然嘤嘤地哭了起來。

    不知过了多久。

    尘多海擦了擦眼泪,竟又微微笑了起來,闭上眼睛幽幽道,“白衣,洛大哥…这些风來去无踪,极是神秘,想來真的知道很多东西,该仔细听听它说些什么。”

    两人相偎相靠,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