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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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有女柔情如春水

    fri nov 06 16:34:21 cst 2015

    段南雁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在一匹马的背上颠簸,他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周身酸痛,却难以移动分毫。他意识到有人和他骑在同一匹马上,而把他横放在马背上。他睁开眼,看到一部分马背和飞驰的大地,头脑一阵眩晕,他又重新闭上眼。可怕的现实梦境一般再次浮现,他看到二哥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他那把平时随身的匕首,这真是铁证如山啊,谁还能说不是他杀了二哥!二哥的鲜血流满了一床,濡湿了被褥。怎么会这样?怎么能是这样?二哥啊,你若死了,我怎么办?我可以无所谓,小妹呢,我无力照顾小妹,谁能照顾她啊!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那只是一场纯粹的噩梦,二哥好好的,并没有死。他想要找到一个证据,证明二哥还好好的活着,想来想去找不到这证据,但二哥死了的证据也许倒有,他想要睁开眼,看看自己手上有没有鲜血,如果有,就不是梦了。他不敢看,拒绝看,似乎睁眼一看就决定了二哥的生死。

    眼泪于是哗哗地流下来了,平生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痛苦。也许母亲死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哭过,那时还小,不理解死亡的残酷,不明白死亡的重量。这些年来他很少哭,内心十分坚韧,不管父亲大哥怎么打他,他都不会哭,而是冷眼旁观一般,有时是冷笑,有时会让父亲和大哥觉得受到愚弄,受到嘲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不知背后这人是谁,也无从猜测,他是不是杀二哥的凶手?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不能示弱,先搞清情况再说,他睁开眼睛,让拂面的风吹干眼泪,内心推敲着各种可能。也不知这匹马跑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何方,更不知要到哪里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马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马停在了一座屋檐下。马背上跳下一人,落地轻盈,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走上前来。段南雁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这个人提着段南雁背上的衣服,费力地把他拽下马背,扶着他靠在台阶上。一面抱怨着他的体重,一年格格的笑着。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段南雁疑惑地瞪着她,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情况,自己依然不能动弹。少女看上去也很累了,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费力地扶起他,打开一扇门,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床。她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盯着他的眼睛,呵呵一笑,说道:“你可真重啊,小子!”段南雁看着她,眼里充满疑问。少女看看他,叹口气道:“我就多给你说几句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杀了段南瑾,不过三伯父说,多半不是你干的。你大哥要杀你,我三伯父恰巧路过救了你。你看我们已经跑了几个时辰了,亏得我的马儿快,他们没追上。我们可是好人,你可别胡思乱想,不过你被三伯父点了穴道。这儿是我们一个驿站,放心吧,你大哥找不到这里。我现在又累又饿,我得下去找点吃的。你老老实实地坐这里等着,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还是这么老实的话,我就帮你解开穴道。”说完站起来出去了,同时关上了门。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这回是洗了澡换了衣服的,一身绿衫,下面是已经发育的修长的少女的身体。长长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缠在脑后,脸蛋白净,眉毛秀气,两只眼睛一扫先前的疲倦感,变得神清气爽,活力无限。实在是一个活泼无限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桌子上,到处寻找蜡烛,找到后放在桌子上点燃了,坐在对面认真盯着段南雁看。

    段南雁目光空洞,像是看着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看了良久,她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笑笑说:“我给你解开穴道,但你不能乱跑、乱撞、乱来,你要听话,我是好人,我不会害你。知道了吧!”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替他着想似的说:“我也知道你一定很难受,这么大的变故,谁都受不了,但是你不能回去,回去的话,你那凶神恶煞的大哥一定会杀了你。我都说这么多了,你明白吗?如果明白了我就帮你解穴了,你明白就点点头。”见段南雁始终无动于衷,她又认真等了一会儿,段南雁还是没听见一样。她生气了,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和三伯父好不容易救了你,你看你这爱搭不理的样子,好像我们欠你钱一样。”段南雁还是不言不语。

    绿衫少女想了想,实在没法,还是帮他解开穴道吧,于是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在他胸前点了几指,见他没有动静,又在他背上拍了几掌。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啊,三伯父明明说过是这样啊!”段南雁轻轻动了动肩膀,绿衫少女笑道:“对了,我还以为搞错了。是不是先前就解开了?你这无赖小子,竟然骗我!我真想揍你。你喝点水吃点东西吧。我不揍你了,你也挺可怜的!门外有水井,你去洗洗,我帮你找件衣服换了吧。”

    段南雁站起来,全身酸痛,腰部背部更是疼痛难忍,大约是被大哥踢伤了。慢慢走到院子里,费力地从井里打上水来。绿衫少女知趣地走开了,他把衣服脱光,扔在一边,自己全身上下,又脏又臭,灰尘满面,手上和身上都有二哥的血。他一边洗着手上的血,心想,二哥一定是死了。一边觉得自己有罪,突然心痛如绞,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偿不清欠下的罪了,不觉得泪流满面。他不敢想妹妹会怎么样,宛白一定不会相信他杀了二哥,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她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南雁背叛南瑾。她会怎么样呢?他不敢想。这世间没多少能让他害怕的事,这一件却是例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洗完澡,就像是一个仪式,这一泓清泉如同利刃,把他人生的未来和以往切成两半,他再也不是那个纵酒使气,好赌无形的纨绔子弟了。他把衣服卷成一团,扔在墙角。就赤身露体地走回屋去,正碰到绿衫少女给他送衣服来,吓得把衣服一扔,转身就跑,边跑边骂:“你这死不要脸的小畜生……谁会想到有人这么不要脸……”这一夜就再也没有回来。段南雁看见自己腰上青了好大一块,摸摸背上也肿起了一块,疼痛难忍,他也没有在意。他把衣服穿在身上,典型的农家的衣服,还算干净。头发也不管,稻草一般披着。他坐在凳子上,努力想清楚事情的经过,想要把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但什么都想不成,找不到联系。如果是今天那些被他痛骂的武林人物,如果要杀人,应该杀他才是。二哥温文尔雅,是最不该死的人,从这一刻起,如果有上天,他便诅咒上天,诅咒神灵,因为它们杀了一个最善良的人!有生之年,一定要查出谁杀了二哥,一定将他们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两眼喷火,内心激动无比。心中仍然有一丝温暖,那就是宛白,自己一定发愤图强,等自己有能力,就回来带宛白走,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蜡烛燃尽了,四周一片黑暗。他就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一直到天明,朝阳从门缝里、从窗户射进来,把屋子照得通明,照在他身上,如一团烈火,把他的心烧得通红。他更加鄙夷这个世界,鄙夷人心。不管是谁救了他,有何目的,他都决定见招拆招,他决定从此以后,尽可能不受人欺辱。绿衫少女推开门进来,看到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目光炯炯,似乎有摄人夺魄的力量。她凭直觉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同于昨天那个心如死灰的人了,他现在或许仍然心如死灰,但内心深处有了力量,这力量足以搅乱武林,足以摧枯拉朽!她甚至有些尊敬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男人。但更多的是害羞。只要一想起昨晚的事,她就脸上发烧,也不知道这小无赖是怎么想的,会毫无羞耻,干出这种事来!

    她看到桌子上的食物和水都没动过,笑嘻嘻地说:“小畜生,你不吃不喝,打算饿死啊!”见他不闻不问,赌气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绿衫少女在门外喊道:“出来了,臭小子,我们要上路了。”段南雁站起来,走到门外,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绿衫少女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问题来,想了一下,慢慢开口了:“第一呢,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跟我走,第二呢,我们救了你,你却这样傲慢,我也很生气,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我三伯父说你不跟我们走,就会被你大哥杀死。综上所述,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死了我就不管。”段南雁说:“你三伯父是谁?在哪里?让他来跟我说。”绿衫少女道:“我三伯父去引开追你的人了,你到了地方就能见到他了,他说认识你,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临走前交给我这个任务,要把你带到该去的地方。”

    绿衫少女作出个请的姿势,道:“那么,段公子,你是决定跟我走呢,还是自己走?”段南雁毫不犹豫地说:“跟你走!”绿衫少女道:“那你还问什么问,还装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再说你又丑又臭还不要脸,我才不愿意跟你骑一匹马呢!”段南雁也没理她,走到马前,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十分神骏雄壮。一夜的休息已经使它恢复了力气。他靠近马,准备爬上去,黑马轻蔑地闪开了,还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绿衫少女大笑道:“看吧,黑珍珠都看不起你,你还神气什么!”上前拍拍黑马的头,说道:“黑珍珠,不要小气,我们不是小气的人和……马,这小子虽然臭,我们也得谅解他,是吧,听话了!”黑马用鼻子亲昵的拱着她的手。段南雁扶着马准备爬上去,腰间一阵剧痛,他轻轻哼一声,头上冒出汗来,绿衫少女没在取笑他,只是扶他爬上了马背,她自己也骑了上去,让段南雁坐在后面。

    这马儿十分神骏,跑起来十分平稳,也没怎么震动段南雁受伤的部位,绿衫少女有意引段南雁说话,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大哥会怀疑你?你身上是不是很痛?你饿不饿?你昨晚为什么不穿衣服就乱跑?你真是不要脸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哑巴?”段南雁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都没有想。绿衫少女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说道:“你这人的举动十分奇怪,据我观察,你不穿衣服就乱跑,也好像不是要耍流氓,所以我大度地原谅你啦,你感不感动?而且你昨晚一夜未睡,你是不是很伤心?你是不是偷偷哭了?对了,你这种表现应该就是伤心了,你大哥冤枉你杀了二哥,又想要你的命,的确应该伤心。你们家有没有对你好的人?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一连问了无数问题。

    段南雁慢慢说道:“你让我安静一下……”绿衫少女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啊,好了,让你休息下吧,放心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一定能够洗刷冤屈,但是你要振作起来,不能消沉,为了对你好的人,你也要撑住,千万不能被击垮了。”段南雁长叹一声,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在风中,但只有一滴。

    黑马轻快地奔跑着,走过了平地,进入了山林。春天的风拂面而过,温暖而忧伤。山林里开满了鲜花,白色的露珠杜鹃,水红的马樱花,珍珠似的小果珍珠花,蝴蝶和蜜蜂不知疲倦的忙碌,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这是一个多么生机勃勃的世界啊。可是这世界为何让人如此伤痛!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大叫,从树林中窜出十余个人,这些人都带着鬼脸面具,大声呐喊,把他们围在中间。绿衫少女吓了一跳,骤然勒马,那马受惊了,便人立起来,段南雁差点掉了下来,只得赶紧抱住少女的腰,才没有掉下马来。为首一人手持一把弯弯的长刀,大喝一声:“老爷我占山为王,图的就是能吃上肉,能喝上酒,能抱上妹子。近年来贪官横行,我们日子也好过,但就是缺个压寨夫人,没想到今天运气这样好,老天给我送来一个骑骏马的小娘子,大伙看这脸蛋身材,天生可不就是做压寨夫人的料吗。你们觉着如何?”其他人一阵哄笑,有人七嘴八舌的说:“寨主说得没错,的确是好坯子,劫了吧。只不过后面有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一看脸色八成还是个痨病鬼!劫了这小娘子,那病小子怎么办?”

    领头的大汉叫到:“一刀劈死算了,管他干什么。”绿衫少女娇喝一声:“哪来的畜生这么不长眼,敢拦你姑奶奶的道,活得不耐烦了!有种把你们的鬼脸摘下来,让姑奶奶看看。”其中一个强盗叫到:“这面具嘛,万万摘不得,要是被人看见我们的样子报到官府,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人大声道:“李老三胡说,官府那些狗腿子,我们自然不惧,是因为我们人人都长得十分俊美,甚至可以说是英俊不凡,要是让这小女子看见了,多半无从选择,这样寨主面子上过不去,是不是寨主?”其他人一阵大笑。领头模样的人大声骂道:“老四你要再敢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样喝酒。”那个叫老四的汉子嘻嘻笑道:“割了舌头,喝酒倒不难,只是要亲嘴就有些不易了!”

    领头的道:“大伙儿不要胡说了,不要坏了正事,先拿下这小娘子再说。”挥刀拦在马前。绿衫少女气得柳眉倒竖,也不答话,马鞭一抡,劈头打了下去,这一鞭劲力既足,速度又快。这大汉若向后跃开,或者就地一滚都可以避开这一鞭,只不过显得窝囊。没想到这个大汉却纵身跃起一丈来高,从空中一刀劈下,绿衫少女只得举鞭一挡,但鞭子怎么能够挡住单刀,只得闭目等死。这大汉却不想伤人,在空中硬生生停住单刀,人却闪到一边,呵呵笑道:“小娘子,放弃抵抗吧,刚才那一刀我已经可以杀了你,但是我怎么舍得下手呢,下马吧!”绿衫少女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