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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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篱下走马属阿谁

    tue nov 03 10:10:08 cst 2015

    这一年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

    这一年春草如丝,夏意灿烂,秋水缠绵,冬雪臃肥。

    这一年麟儿降生,枯朽辞世,壮士远征,怨女夜哭,旅人贪杯,娇女卖笑。

    这一年觥筹交错,醉生梦死,穷苦悲啼,膏粱骄纵,烧杀抢劫,辱**女,豺狼当道,虎豹横行。

    这一年类似以往任何一年。

    这一天是美好的一天。

    这一天春花盛开,苍山之下,洱海之畔,暖风熏柳,碧水荡漾,俊男靓女,游人如织。

    这一天正值春光灿烂,大理城中,年味虽然已经渐淡,却悄然切换了热闹的方式,热闹一如既往,街头酒肆,店主小贩吆喝阵阵,笑声,骂声,街头卖艺少女的娇喝之声,妓院老鸨和妓女招人入院的浪荡之声,不绝入耳,城中生机勃勃。

    城西较为安静的一处酒楼,是大理城较为高档的酒楼,叫做醉仙楼。正传出丝竹之声,一个娇柔的女儿之声缓缓唱到:“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段南雁坐在酒楼上靠窗的位置,看见舞台上的少女端庄秀气,弹着琵琶,朱唇轻启,就唱出这些词句来,感觉很好,便不觉摇头晃脑起来。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在听到“云深无雁影”一句时,不觉十分喜欢,只觉得这忧伤之意,甚合心境。不觉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心中升起淡淡忧伤。他心想一定把这句记住了,回家问问妹妹,妹妹天资聪颖,读书甚多,应该明白它的意思。心想这歌词也真有意思,真神奇,会把人带到里面。正在入神之际,忽听得酒保骂人之声传来。

    “好你个臭要饭的,敢吃白食,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瞎了你的狗眼。”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强体壮的酒保用左手提着一个老农的衣领,气势汹汹得挥着右拳。老农矮小枯瘦,五六十岁的样子,挂在大个子酒保的左臂上,像一只麻袋。苦苦哀求道。

    “我不是没钱,我的钱被小偷偷走了,你容我出门去借来给你。”

    “好你个老叫花,你还骗人,你像有钱人,那个小偷瞎了狗眼,会偷你。”

    这时候老农突然闪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但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他说道:“年轻人,我不是叫花子,先前也阔过一段时间,你这样说是不尊重我的人格。”

    这一丝笑容可能不太容易被别人发现,但是段南雁看见了,他很善于察言观色,这本事锻炼已久,因为每次向父亲要钱都得看他的脸色。觉得这老头有点意思。这时候掌柜的也出来了,是个四十上下的矮胖子,脸上充满着明显的敌意。

    老农开始和酒保商量:“这样吧,青年,你这么壮,又不相信我曾经有钱。你打我一顿抵今天的酒钱如何?”

    “好你个老东西,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你也不看看这酒店是谁开的,打死你不需要我偿命,弟兄们来啊,把这老东西拖出去揍。”几个酒保冲了上来,老头却乐呵呵地开始笑了。

    段南雁一看要出事,这酒店是知县大老爷的小舅子开的,打死人真的不用偿命。看着老头子七八十斤重,怕经不起一拳。赶忙站起来,大声喝道:“住手住手,你们干什么,竟敢怀疑这老人家没钱,他可是大财主。我就欠他钱,我马上就要还他钱。”酒保们转头看着胖掌柜,等他示下,胖掌柜一挥手,笑容可掬地说:“既然三公子说他是财主,没准他老人家真是个大财主。”这句话一出整个酒楼里看热闹的人都大笑起来了。大家开始起哄:“没错没错,他肯定是大财主。”没想到这老头竟然恬不知耻地哈哈大笑道:“还算这公子识货,没错,老农我阔的时候家里有八十一只羊和四头牛,有钱得很。也许你们不信,但正是九九八十一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人们笑得炸开了锅。

    胖掌柜看着段南雁,阴阳怪气地笑道:“既然三公子要帮这老……财主还钱,就请还吧。不过恕我直言,我看上午段小公子在楼下赌得甚是豪阔,这会儿又在这里吃了一只汽锅鸡、一碟卤猪蹄、一条清蒸鱼、一碟白灼虾、一份花生米。年纪虽小,还喝了一小坛下关老酒,不知道您这顿饭有没有钱会账?”

    段南雁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在腰里东摸摸西摸摸,掏出一个空荷包摔在桌子上,笑道:“刘掌柜,不幸被你言中了,我明明记得还有三十二两七钱银子。我阔的时候有八十一两银子,不怕你不相信,正好九九八十一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这会儿不见了,肯定是被小偷偷走了,刘掌柜,你这酒楼上有小偷。”又大声招呼其他客人:“你们可得看紧自己的钱包,丢了刘掌柜可不负责。”

    酒客们哄笑起来,这时候一个三十左右的虬髯大汉站了起来,大笑道:“没错,段小公子赌钱时出手豪阔,为人仗义,那次不输个十几二十两的,而且从不赖账,掌柜你放心。”这大汉擅长掷骰子,人称“李豹子”。

    段南雁用手指着李豹子,笑道:“李豹子老兄,你休要得意,我只是一时失手,改天一定翻回旧本,要你倾家荡产,你们在座的很多人也要记住,也要你们倾家荡产。”满座又是一阵大笑,连老农也呵呵陪笑。”

    胖掌柜沉下脸色道:“闲话少说,段小公子,你打算怎么办?以前的不算,你还差七十二两四钱银子的旧账,是不是一并付清?”酒客中有人说话了:“刘掌柜,没事的,二公子自然会来付账?二公子连赌账都愿付,更别说酒钱了。”酒客中不断附和:“没错,没错,二公子信义之人,古道热肠。再说段府这等豪阔,哪能少了你的。”胖掌柜一脸温柔地笑了:“没错没错,我给小公子记在账上,连这老农的酒钱。段小公子,不怕得罪您,您的人品我未必信任,但二公子没得说,二公子我们都敬爱。据我们观察,二公子好像也比您有钱,但是大多数都帮你赔了赌债。”

    段南雁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喃喃笑道:“别开玩笑,我二哥自然有钱,我能花他多少!我二哥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李豹子说到:“二公子不在意,大公子未必不在意,小心大公子打断你的腿!”段南雁脸上突然显出厌恶的神色:“别提大公子,我跟他不熟。”胖掌柜也一脸严肃的说:“大公子明震西南,不能提,我们不敢惹。”

    段南雁说:“少废话,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酒,不要再说了。”酒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开始自顾自地吃喝了。可能是大公子名声太大,过于狠辣,大家都心存惧意。

    这时候老农走到段南雁的桌前,朗声说到:“小公子真是信义中人,我看大公子虽然名满西南,未必就有小公子这般的古道热肠。您能不能再请我喝一坛酒?”段南雁心想,想喝酒就想喝酒吧,何必拍我马屁,老家伙应该难得喝一次酒,就让他喝个够吧,叫酒保再来一坛下关老酒,酒保极不情愿地送了上来。老农也不客气,提起酒坛,用手拍开泥封,仰脖子就喝,只见酒成一条细线,均匀的流进老农的嘴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老农也不换气,一坛酒就这样流入了老农嘴巴,就像小溪流入大海。这时候大家都看呆了,段南雁虽然只懂些粗苯拳脚,但是父亲和大哥都是当世高手,在家里宴请各派人物时看到大家展示功夫,无量山九龙洞洞主张知命曾经展示过一次不换气喝一坛酒,也多少洒出来一些,但是父亲和大哥鼓掌叫好,他知道能做到这样很难。他站起来说:“晚辈眼拙,没看出来老人家是高人,见笑了。”

    老头轻轻拍了拍段南雁的肩,说:“公子,我要感谢你,你帮我付钱,请我喝酒,我感激不尽,尤其在这种世道,世间皆是以貌取人的小人,公子此举实属难得。你怎么反而拘谨呢!”

    这时候西北角站起三个人来,一看这三个人衣着便知是蒙古人无疑,大理春天已渐暖,它们却穿着羊皮大衣,一看便知是茶马古道上谋生的马帮人,坐在角落时极为低调,不动声色,大家见惯了这种马帮人,也不以为意,站起来时却威势逼人。三人慢慢逼近,缓缓抽出长刀,长刀也很普遍,是蒙古常见的斩马刀,看起来十分锋利。段南雁正想提醒老人,为首的蒙古人一展长刀,挟着劲风,劈向老人脑后。段南雁心想完了,避不开了。这时候忽觉衣领一紧,老人拽着他向前滑出数丈,避开了这一刀。蒙古人收势不住,一刀斩在酒桌之上,杯盘四裂,连桌子都斩为两断。段南雁一阵紧张,对老头甚是佩服,酒客们见到打架,赶紧纷纷逃下楼去。段南雁也赶紧让在一旁,想看看老头有什么手段。

    老人转过身来,骂道:“我说是哪个匹夫,不讲江湖道义,在人背后下手,原来是草原三狼。你这三匹畜生竟敢到大理城中撒野,显然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为首的蒙古人眼喷怒火,狠声道:“木连舟,木道人,把你碎尸万段也不解我胸中恶气,拜你所赐,我这只手成这样了,说着伸出左手。”已经齐掌根断掉。“老杂毛,五年前你多管闲事,用凿木指击伤我,害我不得不截肢。”木连舟呵呵笑道:“那日松、巴根、苏和,你三个畜生,五年前在香格里拉,你们放火烧了客栈,奸淫老板娘,这等恶行,被老道遇到,还能放过你!那次你三个畜生跑得快,这次可没有那么幸运。我听说茶马古道上最近有人装成马帮人,烧杀抢掠,一准就是你们三个畜生,老道找了好久,这次你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一个也别想走。”

    那日松大笑道:“老匹夫,休逞口舌之利,拿命来。”挺刀便刺。老人侧身闪开,一脚踢向那日松胸前,那日松闪身退开。老人并不追击,反而侧身攻向窗边的巴根,巴根挥刀便劈,木连舟并不退让,左掌巧妙地击在刀背上,右手变章为指,刺向巴根胸前的檀中穴。

    那日松在身后大叫:“凿木指,小心。”这时候巴根闪避不及,正中膻中穴。身体向后飞出,撞破窗棂,摔在楼下,把楼下炸油饼的摊子撞倒,滚油洒在他全身,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喊痛,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喊痛了,因为他在中了这一指后,已经死了。檀中要穴中了这般霸道的凿木指,自然必死无疑。街上的人见出了人命,都远远躲开了。

    三人相继从楼上跳下来,那日松扶起巴根,巴根早就没气了。二人咬牙切齿,挥刀攻向木连舟。三人又战到一处,那日松和苏和全然不顾安危,拼死力战。木连舟也不敢大意,抖擞精神,展开家传凿木指,加上诡异身法,飘忽往来,犹如鬼魅。十几回合一过,二人眼见不支,又过几回合,那日松眉间印堂穴中指,苏和太阳穴中指,二人萎顿倒地,虽不即死,也难活了。

    段南雁看着老头下手这等狠毒,心中不喜,退到角落,打算回家去。他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西街上,加快脚步,眼前闪出刚才老头的鬼魅身影和狠辣的凿木指法,在街角转弯处,心中一惊,急忙刹住脚步,却差点撞在一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木连舟木道人。他脸上迅速露出迷人的微笑:“老人家好身手,我要回家去了,改日请你喝酒。”说完转身就想溜走。木连舟闪身挡在他面前,说到:“公子且慢,我有要事相告。”段南雁伸手一推,像推在一堵墙上,纹丝不动。他心想放下自己稀疏平常的武功不说,内力就更加平平无奇,连父亲的三流徒弟也能毫不尊重地摔他几个跟头。但也算家学渊源,这老头六七十斤样子,却这般大力,他见难以走脱,只得停下来说到:“老先生,你我素不相识,有什么要事?再说你也知道,我没有钱了,你老神功无敌,要钱就去找别人吧。我欠了一屁股债,回头老头子还要骂我了,说不定要挨一顿打,这会心里还打着鼓呢,让我走吧。”

    木道人哑然失笑:“段小公子,你以为我要打劫你吗!老道我不算富裕,也绝不缺钱,在酒楼上只不过玩心大炽,戏耍一下酒保而已,你放心。我如果没有猜错,你一定是段家堡志龙先生的子弟,武功嘛虽然那个……稀疏了点,为人倒是有乃父的风范。你段家是西南领袖,老道巴结不上,看你小朋友小小年纪却为人仗义,又长得气宇不凡,老道倒愿意跟你结交结交,你看如何?”

    段南雁呵呵笑道:“结交倒也不难,只是你老头侮辱我武功不行,虽然算是事实,也不能肚里偷笑,说我丢了段家的脸,实在不行我跟你比划比划,谅你也不至能伤我。”他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不是一个量级,却挽袖子作势要动手。

    木道人笑道:“段家也有你这号人物,真是令人惊奇,志龙先生武功卓绝,威望甚隆,大公子南扬手段狠辣,人所畏惧,二公子南瑾聪明卓绝,文辞风流,又兼而深通医理,虽年纪尚轻,却受人敬仰。你一定是三公子,你嘛,为人慷慨重义,率性任真,也十分难得。”

    段南雁呵呵笑道:“不就是交个朋友嘛,用不着把我家从老到小拍一遍,好,我当你是朋友,那好吧,木朋友,你走吧,后会有期,我要回家了。”

    木道人道:“先别忙,我看在你的面上,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此事非同小可,涉及到你段家生死存亡,不是我故意吓你,我打听到最近丽江木府,昆明府滇池门,红河回教,云南苗教,甚至湖南拜鬼教,浙南铁剑门均派高手进入大理,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你们段家,好像是为了一件宝物,不管此消息是否准确,请务必转告令尊,多加防备。你段家虽说武功高强,实力雄厚,但诸派高手一起来寻事,也不可不防。”段南雁见木道人说的郑重,便点了点头,心中默记,希望把能够将这些佶屈聱牙的名字记住,好告诉老头子。

    这时候一条黑影由远而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向木道人,抬手一指刺向木道人腰间。同样是形如鬼魅的身法,同样是凿木指,只是身法更快,指风更加凌厉,手段更加狠辣而已。木道人发现了身后有敌人,但他没有回身,而是闪向一侧,同时抬手一掌挥向段南雁,段南雁略感惊讶,心想这老家伙干嘛打我啊,一股大力推来,立足不定,直摔出三丈开外,爬起来正想开骂,却听到木道人哎呀一声惨叫,腰间已经中指,才明白木道人是有意救自己,便感激起来,心想这老道真仗义。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