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讵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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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然而,走到最终,似乎仍旧无可避免,要去揭开那一层隐去一切的幕布。

自行起身靠于床头的凌亦风,在等待良辰归来的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他突然开始害怕。

守了这么久,坚持到现在,仿佛到头来,都是空的,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无谓的挣扎。

——她,还是要知道了。

初春潮湿的空气,清新诱人,偶尔吹过乍暖还寒的微风,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沾湿了发稍。

良辰穿着薄薄的毛衫,等在路口。拐角不大的店里,热气蒸腾,食香暗浮。

其实从前他们也都只是路过,从未光顾这里,连小小的驻足都没有过。良辰有些纳闷,怎么凌亦风突然就坚持想要吃馄饨了呢?等到下了楼一看,才发现这家店的生意极好,八九点钟,仍旧座位满满,与周围另两家早餐店的光景形成强烈的反差。

服务员招呼过来的时候,她想了想,举了个手势,“两份,打包带走。”

因为生意太好,忙不过来,良辰等了很久,才终于排队拿到两盒热气腾腾的馄饨,用结实的塑料袋兜好,拎着离开。

回到家,暖意扑面而来,她放下早点,却没在卧室里看到凌亦风的身影。

浴室的门关着,有水声传出来,她便转去厨房拿碗筷,过了一会儿,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发上还带着水珠。

“吃东西。”她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桌边,将馄饨倒在碗里。

凌亦风应了声,迈开步子走过去,几步之后,却又突然停下。

“愣着干嘛?”她回过头,就见他呆在桌子旁边,顺手一拉他,将椅子一推,“快坐吧,刚起床的大少爷,难道还要喂你不成?”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声音里都跳跃着愉悦。

凌亦风笑了一下,低下头,双手合握住她微凉的手,问:“外面很冷么?”

她说:“还好,就是等得久了点。”又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楼下馄饨做得好的?简直人满为患。”

他转过脸,不去看她,只是凑到热气腾起的中央闻了闻,挑剔地说:“没有辣椒油?快拿点过来,加进去。”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伺候?”

厨房与饭厅间隔着半边磨砂的玻璃墙,泛着淡雅的奶白色,良辰转到墙后去找调料,凌亦风这才扶着碗边,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去,直至碰到靠在磁碗内壁边的调羹,轻轻捏住。

碗内白色的雾气升腾,淡淡的一束,化在半空。

或许,真该感谢那家店的生意好,使得良辰离开得足够久。借着这段时间,眼睛已经恢复了少许光感,只是视物仍旧模糊不清,就连看着良辰的脸,也如同隔着这样的水雾,一片灰白色的恍惚。

所以,他始终低着头。

虽然吃着早餐的时候,偶尔两人会说笑,但是他不抬头,不看她,眼神不曾与她有半分交汇。

视力在缓慢地复原,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黑暗只是暂时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持续了太久,恢复得也太慢。

坐在良辰身边,汗湿重衫。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终究,还是让他能够再一次一点一点地,看清眼前的人和世界。

39

james到得有些晚。等他站在门口按铃时,凌亦风的视力已经完全复原了。

良辰正在洗碗,看到他,不免稍稍讶异。随后,便见凌亦风走过来,说:“我与james有些事要办,出去一趟。”

“好啊。”她不以为意,“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凌亦风说:“嗯,等我。”

走之前,他倾身吻了吻良辰光滑微温的额头。

良辰微微一笑,甩掉手上的水珠,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他。

本是温馨柔软的情侣间的动作,james倚在大门边远远看着,却是眉头微皱。等到两人出了门,他才僵着声音问:“你还要回来?”颇为不赞同的样子。

他实在不懂,既然瞒得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待在苏良辰身边,冒那份随时可能被她察觉的险?

凌亦风却一路微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回答。直到坐上车,他望着窗外,才突然说:“告别总是需要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去,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

james一怔,硬着腔调:“你说过你有信心的,不是么?”顿了顿,又看似有些恼怒地说:“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

凌亦风回过头看他,眼底幽深一片,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华,“如果有万一呢?”他向后靠了靠,挑着唇角,“四成对六成,胜算不小,可是毕竟还没过半。”

车子本来已经发动起来,凌亦风这么一说,正准备挂档的james将原本踩在刹车上的脚猛地收了回来,两只手重新并排握住方向盘,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下动了动,胸膛微微起伏。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他,收紧了手指:“你想临阵退缩?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四成的机率,虽然不是太多,可是已经应该庆幸在你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后,它还在那里!况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是第一次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你的表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个手术几乎是刻不容缓。否则,放弃它的代价很可能远非失去视力那样简单。可是,现在凌亦风似乎突然有了疑虑。

看到这样的他,james也不禁开始担心。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给打断。

黑沉沉的眼眸闪了闪,那张微薄的唇边逸出极低的一声叹气,凌亦风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怕。”他转头,认真的看着身边的至交好友,低声说:“james,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头一回,james见到了一个与自己认识多年的凌亦风所不同的凌亦风。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是韧性十足而又坚不可摧的一个人,人前人后,如此的成功风光,又是向来举重若轻的,顺遂与艰难,都能够在谈笑间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可是,今天面对面,他居然坦言说怕?!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诉说出心中的恐惧。

这样的凌亦风,让james一时无法适应,更加无法反应,于是怔了一下,才恍惚地问:“……怎么会?”

三月的风,夹杂着细针般的雨丝,从窗外飘洒而过。小区人工湖边的柳树刚刚发出新芽,嫩弱的枝条在轻风中来回摆动。

天空是暗沉的,新枝上的幼芽愈发显得葱绿柔软,同时也更加羸弱,仿佛不堪一击。

这个比起往年尤其多雨的春季,生之希望与风雨摧残并存。

香槟色的轿车终于缓缓驶离环境幽雅的公寓区。

james最后的那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其实,也不需要回答,早在问出口之前,他心里已经是清楚非常的。

只不过,生与死,健康与疾病,这些看似避无可避的矛盾对立,虽然不能完全消除,可是,大家一直在尽力,尽力将生活的轨迹扭转通向美好的前方。

良辰在家里收拾完屋子后,看了看雨势,发现没有稍停的迹象,索性也不再枯等,拿着伞和钱包出门去。

凌亦风即将出差,归期暂时未定,也不知是否真是这个原因,使得这几日两人的相处比往常更加贴近亲密。其实想想,也不过是短暂的分离,实在没必要像现在这样格外缠绵绯恻起来,可也不知为什么,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还没想通,就已经成了事实。

超市离得有些远,加上周日,购物的人比平常多了几倍。一楼菜市区多半是家庭主妇,良辰和她们混在一起,挑了几样平时凌亦风喜好的食物,又买了些日用品,也像每一位普通的居家女人一样,最后拎着几只大袋子,打车回家。

雨下得比出门时更大了些,可是良辰不方便打伞,下了车,直接小跑奔回公寓楼。就在还差几步便到遮雨的屋檐下之时,她蓦地停了一下。

因为天气原因,四周围都灰蒙蒙的,可也只是如此,泊在停车位上众多私家车中的一辆跑车便显得尤为惹眼。

火红火红的颜色,划开灰暗与阴沉,嚣张炫目。

然而,真正吸引良辰停下脚步的,却不是这辆车。

程今靠在车门边,也没撑伞,披下的长发已然湿了,艳丽的眉目却仍旧清晰。

良辰看着她,心里一动,想了想,还是问:“找我?还是找他?”

“我们谈谈。”程今脚步先动,上前几步立在良辰面前,语调平淡,却依旧骄傲得如同任何人都不应该拒绝她。

今天的她,一身黑衣黑裤,离得近了,双眼间的神色才显了出来,竟然有些颓然,与平素的形象十分不相衬。

那日在凌亦风办公室外相遇的情景突然再次跃入脑中,良辰不及细想,已经下意识地点了头。

或许,一切只源于直觉。

两个本应该无话可说的女人,时隔多年,终于平静地坐在了一起。

……

一声闷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从天际滚过。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在一时半刻之后,倾泄而落。

遮天盖地。

接近中午,良辰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关上的声响。

良辰有些木然,环顾四周,程今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坐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走了,带走了她漂亮的身影和面孔,带走了身上隐约的香水气息,同时,连带那把美妙动听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