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讵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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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其实,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外人来说,以《良辰》为名,大致算得上无可厚非,就如同当初听说凌亦风在z大设立的“良辰基金”一样。

良辰,美好的时光。

相信不论用在哪里,都恰如其分。

可是,唐蜜显然不属于懵懂不知情的那类人。她久久地盯着那本杂志,眼神闪亮,啧啧有声:“……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真是帅呆了!简直是……”

良辰抬头,毫无意外地看见她艳羡的目光。恐怕,不止是唐蜜,所有认识他和她的人,特别是女人,大概都会觉得此举憾动人心吧。

可是……

“深情如此,难道你都不觉得感动?”唐蜜奇道。面前的女人凝着眉,微微走神,完全不像处于此种童话般情景中的女主角该有的表现。

良辰垂眸。

要说完全没有震动,那也是假的。可是,凌亦风越是表现的情深一分,在她心底的酸涩就更扩大一分,就愈发觉得过去发生的种种,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回过头,身后像是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间分分秒秒地跳动,落了下去,连点声响都听不见,就这么消失无踪迹了。

心底的失落和晦涩,谁又能明白?

对于从前与叶子星相伴的日子,良辰也曾感到快乐安宁。可是,自从凌亦风重新出现之后,一向不信命的她,也常常在想,或许,真有劫数可言。

她感恩,能够遇上叶子星这样的好男人,然而,无论是在最狼狈或是心境最平和的时候,她都没办法大声宣告一句:我已经把那个最初爱上的男人完全忘记了。

大概,凌亦风,就是她的劫。

随后,同样得到消息的朱宝琳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良辰和她聊完之后,捏着手机,最终还是翻出凌亦风的号码,拨过去。

自从上次与朱宝琳长谈后,良辰也曾想问他的归期,可屡次得到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回复,冰冷机械的女声,不厌其烦地重复。

这一次,也不例外,凌亦风的手机照样不通。

良辰气馁之余也不禁纳闷,以他如今身处的位置,难道出差期间都不需要与外界联络?

一位女同事捧着茶杯走到窗边,忽然单手撑在透亮的玻璃上一声惊呼:“下雪了!”

良辰收起手机抬头望去,只见天色微微灰暗。其实只是雪籽,敲打在窗沿,发出轻微霹啪的声响。

这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时间竟已滑入深冬。

下午,公司行政部的放假通知也及时发放下来。良辰算了算,从年二十九休到来年初八,有整整十天春假,比往年都要长。忙了一整年,终于盼来最长的假期,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因为这张通知的下达而更加活跃热络。

大多数同事都是c城本地人,根本不需要担心回家的问题,可是良辰不同。由于此前公司有过年三十当天下午才放假的先例,因此今年她也不敢事先预订返回上海老家的票,此时得到确切休息时间,春运却也已经进行了十多天,全国机场车站人满为患,只恐一票难求。

良辰打电话,辗转问了几家航空公司,费了很多工夫,终于拿到年三十当天下午飞上海的机票,据说还是别的乘客的退票,正好被她赶上。一切安顿妥当,又打回家里,母亲接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安祥平和,却又忍不抱怨:“最近很忙?很久没打电话回家了。”

即使到了现在的年龄,良辰在父母面前也仍旧如同小孩子一般,心里有千言万语,然而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无从出口。

通知了回去的日子,她只低声说:“妈,等我回家,有很多话和你说。”然后又问:“爸呢?”

苏母道:“出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比谁都忙。请客,被人家请,收礼送礼,联络感情,破事一大堆……”语调虽淡,可其中的不满仍被良辰听出来了。

她微微抿着嘴笑:“都这样过了几十年了,你还不习惯呀?”

苏母似是幽幽叹了口气,顿了顿,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过来又叮嘱了两句,只说等良辰回家吃年夜饭。

离回家的日子还剩一周左右,各人将手头的工作收尾后,便逐渐清闲下来。

下过那场雪籽,大雪果然接踵而至,接连几天,覆盖着c城。中部城市,这样的雪景在近年来看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雪后的天地,显出另一番景象,清朗开阔,空气中都浮动着冰冽沁人的因子。

放晴之后的某个中午,良辰拎着手袋奔向商场,为父母及一众亲友挑选礼物。

但凡礼物,从来都是女性的更加好买。从头到脚的行装,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倒是父亲那边,着实让良辰头疼了一番。

苏父平日的衣物并不多,但却偏执得很,几乎只认某几个特定的品牌。因此,虽然时常有家中小辈送礼来,可那些堆在家里全是簇新的,直至最终转送其他亲友,大多连吊牌都没拆下来。

知父莫若女,良辰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像他们那样,无端端白花了钱,却连老爷子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困难。

男士的衣服鞋子,连带皮包领带领带夹和袖扣,只要能想到的,在过去几年的节日里,她全都买过并且送了出去。今年,站在专柜前,面对花样本就单调的男士物品,任凭服务员介绍得天花乱坠,良辰也只是摇头。

最后,看得累了,索性在沙发里从下来。服务员递上温水,笑眯眯地和她闲聊:“小姐您这样用心,看来父女关系很好哦。”

良辰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时常不在家,但自小至今,父亲树立起的威严的强者形象,倒是不曾有一点磨灭。即使在过去那段家中最落魄的日子里,良辰依旧觉得,父亲是最值得依靠的人。

“……我想其实不论您买什么回去,老人家都会开心的。”服务员递过来一件轻暖的羊绒衫,“再看看这件,冬季新款,上周才从意大利运来。”又介绍道:“颜色素,款式简约,最适合中年以上的男士。”

良辰伸手轻抚,触感的确柔软温暖,当然,价格也绝对不菲。

服务员也不催促,只是捧着衣服静静立在一旁。良辰想,就这件吧,再挑剔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抽出信用卡,手机便响了。良辰道了句“稍等”,站起来听。

苏母的声音轻微颤抖,完全有别与平素冷静自持的形象。

“……良辰,你爸脑溢血,在医院急救。”

良辰陡然一惊,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打车回公司。

老板也通人情,遇上员工家中急事,又是年关将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准许提前放假。其实,即使今天他不准,良辰也是要回去的。电话里说不清,但母亲的失态已经足够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唯一让她担心的,只是机票问题。

早几天订票已经如此困难,更何况现在?!

良辰打电话问了几个她认为能有办法的朋友,虽然个个都答应尽力帮帮忙,但最终回复过来都是一叠声的“抱歉”。

良辰也知道人家是尽力了,在机票最紧张的时候,上哪儿让人随心所欲地想飞就飞!可每过一分钟,心底便多焦急一分,再次打电话给母亲,只听说人还在急救室,情况不很乐观。

良辰又去问铁道售票处。心里开始盘算,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么就算十几个小时也是要站着回去的。

可是,去上海的车,恐怕连座位底下的地板,都已经被人预订了,哪里还能轮到她的份。

过去,良辰从不觉得回家是件多么急迫的事情,可是这一刻,坐立难安,只恨不能凭空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去。

接近傍晚时分,苏母终于报了个不算平安的平安,苏父情况稍微稳定下来,送去病房观察。可是良辰却不能安心,因为趁着这段时间她上网查过,脑溢血后三天之内,正是最危险的时期。

可是语气上不能不强作镇定,安慰道:“我买到票就回去。妈,你也别太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不知苏母是否也抱着和女儿同样的想法,声音轻而微哑:“是呀,你爸一向福大,以前那么困难都能翻身东山再起,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良辰微微心酸。忽然想到那个时候,父亲拍着她的肩说:“……相信老爸,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送出国留学……”

他一向了解她的心愿,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助她完成。

而如今,她却被困在这个当初自己执意留下来的c城,回不去,只能千里相隔。

良辰很少后悔,这一刻,她却真的开始懊悔。如果那时候没有违背父亲的安排,没有坚持背井离乡,那么现在,又怎至于面临这样的困境。

当铃声再度响起时,良辰从浅眠中惊醒。

凌晨一两点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人心惊肉跳,她坐起来,抓起手机紧张地问:“妈?情况怎么样?”

那边短暂地一顿,一道淡而低的声线远远传过来:“良辰。”一向略微清冽的声音此时竟也掺杂了些许低哑。

良辰坐在床上,屈着膝,愣了两秒之后,心头才陡然一松。可是,紧绷的弦松懈之后,喉咙却意外地微微一哽。

他出现了。

在消失这么多天后,竟然如同早已预料到一般,在她最为窘迫焦急的时刻,重新让她触到他的踪迹。

窗外透着微光,地板乌沉沉的。她无意识地盯着墙角,深深吸气:“……你在哪儿?”声音出了口,才发现不论怎么样去控制,都不可避免地带着脆弱不稳的气息,仿佛一碰便会碎成细微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