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讵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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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可是良辰却忍不住不断问自己,为什么当初就没有看出来?到了最后治疗阶段,医院催款单连下了好几张,一次几万块的医药费按理说根本不是难事,可那时候往往要拖上好几天才能勉强补齐;祖母都快弥留,父亲却比平时更忙,整天看不见踪影,见了面也是满脸满眼的疲态……这种种迹象加起来,所预示的结果应该很明显才对。

良辰真的庆幸,祖母早走一步,没有看见苏家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倾家荡产。至少,她走得算是安心。

只是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出国的事情突然变得遥遥无期。良辰只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朱宝琳,朱宝琳千里迢迢赶去她老家,见了面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来了个长长的拥抱,睡觉的时候她问:“有没有和凌亦风说?”

“没有。”虽然经常有越洋电话打来,可良辰一次都没提起这事,只是告诉他新电话号码,并不说家里早住不起原来的房子。

“或许他能帮你……”

良辰摇头。不管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她都不想和金钱扯上关系。况且,凌亦风也在读书,就算家里再有本事,他自己又凭哪点帮她?

父亲却郑重地向她保证,一定会尽其所能在最短时间内送她出国,毕竟,这是她从小的心愿。良辰知道家里的难处,也开始着手找工作。但是,苏家之前的社会关系网铺得有多大,她是知道的,而且这次不过是被合伙人陷害,公司本身管理没有问题,因此,想要东山再起也并不是痴人说梦。

有一阵子,和国外断了联系,原本每周一次的电话突然变得销声匿迹。良辰也曾试着打过去,次次通了却都没人接。后来终于联系上,还是凌亦风打过来,三更半夜的,全家人都被吵醒了,良辰迷迷糊糊去接,隔着细长的电话线,凌亦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良辰,我很想你。”

睡意一下子全跑没了似的,良辰在墙角蹲下来。十一月底的天气冷得够呛,屋里没有暖气,木地板渗着寒意,从脚心直蹿到胸口。

可是,良辰竟然不觉得冷,她听见凌亦风问:“……良辰,你什么时候过来?”

她不回答,反问:“为什么失踪那么久?打电话也没人接。”

“呵呵,参加一个野外训练营,好玩死了。”

整整一个月?确实有点乐不思蜀了,她心想。

至于训练营都训练些什么,有多好玩,良辰没心思细问。握着凉冰冰的听筒,良辰转头看了看小小窗口外黑沉沉的夜空,努力回想高中地理课上的世界地图,那片隔着中国和美国的太平洋,似乎宽得不可逾越。

两个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很久,良辰站起身,低着声音说:“我找到工作了。”

那端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说:“这么早就进入勤工俭学的状态了?到这边以后再打工挣钱也不迟。”

“不是的。”良辰也静了静,“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出国了。”

“……为什么?”

“家里出了点事。”良辰无意识地扭着电话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说,破产了?钱赔光了?还是说,现在自己连打越洋长途都要算时间,聊得久了心里头对父母过意不去?

没钱不是丢人的事,她怕的,只是当凌亦风知道她没钱后的反应。

即使他有能力帮上忙,她也不想亏欠他。在她的观念里,感情和金钱,本就应该要分开的。

“出了什么事?”凌亦风果然追问道。

良辰不肯说。这时母亲从卧室里出来,见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立在窗前,不由得皱皱眉头,拿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不用担心。”她强自一笑,“这份工作很好,出国的事,我想先缓一缓再说。”

真怕他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可没想到,凌亦风只是沉默了两秒,继而却说:“也好。出国并不是唯一出路,你在国内,等我完成学业回去也是一样的。”

良辰反倒怔了怔。只听那边又说:“过段时间功课会更紧张,可能没办法每周都给你电话。”

“……没关系。”

窗外的月光洁白清冷,简易的推拉窗上映着她极淡的侧影。

又聊了两句,才挂掉电话。入睡之前,良辰有些疑惑,为什么总感觉凌亦风在听说她不出国后,仿佛着实松了口气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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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放了三天假。

这三天中,良辰哪里都没去,只是整日窝在家里的沙发中看书看牒。偶尔叶子星会开车过来,往往都是大包小包,带来她喜欢的零食。

电视里正播着《theenglishpatient》。虽然这张牒自从买回来之后已经看了三四遍,此刻良辰依旧入神。叶子星从后面拥住她,埋头嗅了嗅她半湿发间的清香。温热的气息袭上颈脖,有些痒,她略微一躲,眼睛却仍盯着屏幕不放。

“良辰。”叶子星突然抬起头来轻唤。

“嗯?”

身后没了动静,良辰转过头,对上如星眉目。

叶子星牵起嘴角,“我妈让你抽空回去吃餐饭。”

“好。”

“还有……”表情变得有些暧昧。

“什么?”

“昨晚她打电话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叶子星敏感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

“没什么。”良辰转头,重新看向屏幕,却突然发现再无心思。

“我也想知道,究竟我的考察期什么时候才结束。”叶子星笑了笑:“我可自认一向是满分恋人。”

是啊,满分恋人……只是,真的就这样与他结婚成家了么?

那天傍晚,公司楼下,凌亦风扣住她手腕时的凌厉气势仿佛还历历在目。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沉狂妄,印在脑海中几天都挥之不去。

——苏良辰,你要和那个男人结婚那简直就是妄想。

她当时纯粹只是赌气,所以才会用话激他。

事实上,她不想结婚。

没有哪个时候是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明白——她不想结婚。

生怕一旦点了头,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再无后退的余地。

假期最后一天,定了同学聚会。原本良辰也不知情,只是下午突然接到朱宝琳的电话,说是中午在餐厅巧遇几位大学同学,几人凑在一块一时兴起,于是纷纷回头召集各自能联系到的人,晚上来一场小型聚会。良辰自从毕业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回听说她的消息,其余几人强烈要求朱宝琳将她拉出来见上一面。

地点定在z大旁边新开的酒店,装修得很奢华,夜幕之中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与一向严谨的z大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一下车,熟悉的气息仍旧铺面而来,温暖而美好。

竟然约到十几个人,在大包厢里分了两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十分热闹。五六年没见,良辰只觉得其中一些人变化得厉害,从前青涩的模样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形各色的成熟和圆滑。

酒过三旬,气氛到达顶点。包厢里暖气充足,席间不少人抽烟,虽然开了抽气扇,良辰还是觉得热。刚打算出去透透气,还没起身,只见正对面的门被人推开来。

凌亦风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嘿!你终于来了!”坐在良辰身边的一位男士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周围的人也纷纷看向门边,只安静了一秒,气氛便更加活跃起来,好几个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凌亦风也笑,和一众老友握手、拍肩,甚至轻轻拥抱。大众传播系的男生,对他来说,一向都像兄弟一般。

“他怎么也来了……”朱宝琳小声嘀咕。

良辰坐着没动,也没回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与凌亦风的对接,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对方却已淡淡移开目光,仿佛她是空气。

“亦风,来,坐这里。”

一恍神的工夫,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良辰不由得瞟了眼那个从头到尾都积极异常的男人,想必找来凌亦风的人也是他。

一旁朱宝琳悄悄拉她的衣摆:“要不要去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我俩趁机换个座位?”

良辰微侧着头轻轻一笑:“还不至于这样,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候,凌亦风已经走了过来,手臂搭上矮他半个头的男人的肩,“你坐吧,那桌加了座位。”

良辰不自主地看了看,旁边一桌,早有服务生搬来椅子加了座。

他还是当她如空气,从她身侧掠过,连头都不曾低一下。

良辰端着杯子,喝了口果汁,甘蔗洋桃汁,酸甜地滑入喉间。

接近尾声的时候,良辰到门口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一众人等正讨论转战ktv。

朱宝琳将大衣递过来,说:“我是不能奉陪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录节目。你呢?”

“我也回家。”良辰穿上衣服,和众人道再见。

转身时匆匆一瞥,只见凌亦风正与两个同学聊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离开。

走出酒店,空气沁凉入骨,z大校门外那一大片绿地中安了低矮的小灯,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线透出来有那么一丝朦胧。

朱宝琳没有开车来,两人只好在路边等车。一辆又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从身前“唰唰”地掠过,正觉得不耐烦,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良辰回过头,月光与灯光交替掩映之下,那双狭长黑眸越发显得幽深清亮。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江水两侧灯火通明,装点在夜色中,仿佛驱走了几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