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在不言中[出书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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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喟叹什么,只觉得身体里空虚得发紧,而且声音那么小,然而他却还是听清了,接道:“是的,时间过得很快。”

仿佛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可是她的心头突然一动,像是被人轻触了一下,在那样柔软脆弱的组织上,有人用尖尖的指甲戳了戳,或许力气并不大,但立刻引来一片酸涩酥麻的疼痛。

她是真的觉得疼,胸口一阵一阵地紧缩,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直觉地张开嘴巴呼吸,结果灌进咸湿的海风,仿佛呛人,呛得她几乎就要落泪。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几年,甚至十几年便匆匆而过。明明有成千上万个日夜呢,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短暂,还是觉得不够用。那些曾经最美好的东西,开始逐个离她远去,原来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唯一能够抓住的也只有虚幻而可怜的回忆。

微微缓了缓,其实眼眶里头还有温热的感觉,但是她的声音已经十分正常,又问:“还有没有啤酒?”

程浩似乎愣了一下,才说:“你还想喝?”

“嗯。”她理所当然地看他,“不行么?”眼睛在夜光下如同星子一般闪亮。

他没表示什么异议,只是再度深深地看她一眼,拍拍手站起身来。

原以为方才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结果最后也不知道程浩从哪里真的又找出两罐啤酒来。

她仍坐在原地,抱着膝盖,仰头看他从远处走回来。

“就剩这些了,”程浩在她身边坐下,递出一罐,“给。”

她伸手去接,无意中与他的指尖相碰,只见他又微微皱眉,“你冷不冷?”

“有一点。”她蛮不在乎,就要去扣易拉罐,结果手上的啤酒突然又被一把夺走。

程浩的目光里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慢慢说:“你是不是已经醉了?”

她反问他:“你觉得像吗?”其实就连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头很昏,可是心里却又仿佛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处何地,知道两天之后就要领毕业证,也知道毕业之后他和她即将分隔在这个城市的东西两地,更加知道,从小最疼爱自己的姥爷已于二十四天前溘然长逝,而她站在冰冷阴暗的灵堂里,身体里的水份好像突然都被吸干了,最终只能怔怔地发着呆,一边不停地想,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为什么却如同失落了一整片世界?

她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发呆。

看,她连一个月前的事都能记得如此清楚,又怎么会醉呢?

那两罐啤酒被孤零零地搁置在程浩的身边,她开始有点耍赖,仍是笑:“给我吧。”

他坚持说:“你醉了。”同时轻轻挡开她伸过去的手。

她又说:“我渴。”

他却反倒笑了笑,无比耐心:“酒不解渴。”借着夜色,那对琉璃般的眸子里仿佛可以反射出微弱的星光,她在那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小,那样朦胧,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掉。

这就是她爱的人。

原来她早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最后她突然静下来,似乎终于妥协,不再吵着要酒喝,只是微微仰着脸看他,若有所思。

大约被她盯得不大自在,可是程浩并没有躲开,藏青色的t恤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那双眼眸里仍旧是一片清明沉静的夜色。

她就那样望着他,忽然说:“我觉得头晕。”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愣了愣,便说:“那就回去睡觉吧。”帐篷就在不远处,他想要伸出手拉她,结果她却又说:“让我靠一下可不可以?”

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卑微的语气对人说话,近乎乞求,在这深沉的黑夜里,声息低弱得似乎被风一吹便会化掉。

她定定地看着他,“就一会儿,可不可以?”

……

他的肩膀上有他的体温,带着分明的暖意,又仿佛有清新的海水气息,两者交叠缠绕在一起,一阵又一阵向她袭卷而来。

她有点恍惚,突然就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靠在他身上的时候,那天她崴了脚,明明还可以勉强走路的,可是他却执意要背她,于是两个人在学校的偏僻小道上,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认识的同学,慢慢地走着。

那时候他的身上也是这样温暖,肩膀宽宽的,似乎让人很有安全感,从后头可以看见他乌黑柔软的短发,而她只是天真地依偎着他,然后想,如果可以天长地久就好了……

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天长地久的,根本没有。

不知道就这样靠了多久,久到聂乐言都要以为自己快要睡着了,然后她感觉到程浩动了动,他大概是累了,这么久,或许连手臂都已经僵掉,可是她却不想动,一动都不想动。wrshǚ.сōm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极轻地拂上她的脸颊,却又转瞬移开,或许只是为了替她拂开一丝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或许是想要确定她是否真的睡着了。

身上的气力仿佛都在方才的那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她闭着眼睛想,就这一回,就放纵自己这一回吧,以后也许就要各奔前程了,而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将这份感情宣泄于口。

她喜欢了他三年多,却始终没办法说出口。

只因为他不爱她。

只因为她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声,在海潮无尽的涌动中极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所以她能够确定,他是真的不爱她。

她还是一动不动,他以为她睡着了,他终于还是向她说了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所谓爱情,无非不过是一个人的事。

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他只是不爱她。

直到这一刻,她想,终于可以死心了吧。

即使不知道原因,即使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爱上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死心了。

因为有的时候她对他的了解,已经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包括她自己。

倘若可以的话,一切早就已经该开始。

可是并没有。

所以,她终于可以死心。

[二十]

严诚也没想到自己会将事情搞砸,更加没想到的是,虽然平时聂乐言看上去总是一副很随意很温和的样子,结果谁知道在这件事上竟会如此敏感,仅凭那一点点细枝末节的线索,便能猜出他与程浩的关系,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路开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熟稔地找了个露天停车的位置,然后严诚下了车,走进旁边的一扇小门。

虽然灯光幽暗,可几乎是刚刚推门而入,便还是一眼就看见坐在吧台边上的那个身影。

那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正微微仰着头,目光放在悬挂在上方的电视屏幕上,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神色中带了一点点轻微的倦意,却又似乎看得十分专注。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个女孩子正在欢快地交谈,眼神却若有若无地往他的方向瞟了好几次,似乎对这个陌生而又英俊的异性十分感兴趣。

严诚看到不由觉得好笑,几步走过去,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头招呼酒保:“老样子。”

“来了。”程浩这才收回视线,低头去看手表,“这么晚,加班?”

严诚不由得苦笑一声:“不是。”先喝了口酒仿佛润了润嗓子,才说:“我今天干了件特别蠢的事。”

“什么事?”

他摇头,“你一定不会想要知道的。”

“为什么?”程浩转过身拿了自己的杯子,索性就将手肘支在吧台上,扬眉道:“根据我的记忆,自从十年前你向当时咱们班的班花表白被拒之后,你就再没做过什么傻事了。”

“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呢?”严诚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我刚才和聂乐言在一起。”

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程浩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更准确地说,是我特意去找她,还带了两张歌剧票。”严诚仿佛无限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就露了馅。”

那个喝着酒的清俊男子终于侧过头来再度看向他,却忍不住皱眉道:“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就是被她知道了咱俩的关系,然后一气之下头也不回就走了,大概觉得我是个骗子吧。其实确实是我不对,我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可是说实在的……”停顿半刻,严诚朝自己的好友看了一眼,才又说:“可我是真的好奇,只是想要更加近一点的接触她,然后看一看她与周晓璐到底有多相像。”

场中的射灯不知何时陡然亮起来,回旋着往四处角落里扫了个来回,或许是光线的原因,程浩的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有些苍白,严诚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不该轻易提起那个名字,于是将手往他肩上一搭,不轻不重的力度,随后仰脖喝掉剩下的半杯伏特加,声音里仿佛带着几分唏嘘:“其实她这人挺有意思的。”

程浩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却不接话,面无表情地挥开对方的手,只说:“结账。”顺手去掏钱包,结果被严诚拦住:“我再坐一会儿,等下一起付了。”

也没表示什么异议,程浩只是捞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转身离开。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就看见迎面过来的一个女人,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女人停住脚步,微微“咦”了一声。

因为隔着近,这声音清晰分明地传进程浩的耳朵里,他转过头,只见对方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说:“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