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盛世之经典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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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1999/10 家

    sat jul 02 16:03:18 cst 2016

    chapter.01.1999/10 家族

    秋,这是最富有诗意的一个季节,风是清凉的,水是透彻的,枯黄、枫红本是衰败伤感的颜色,却也因为渲染了秋而显得难能可贵,值得留恋。

    一九九九年。

    在宣告世纪末的钟声即将敲响的这一年,季节同样是秋,带着对之前的零星回忆,王泽生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看到了与自己的出生地完全不一样的秋天。景色在哪里都能被勾勒得细致而美妙,他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后来,他把这座城当成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乡。

    “前五年我在老家都干什么了?怎么都记不太清了呢?”闲暇之余,王泽生总会努力地去回忆自己幼年时期的事情,还有一点印象,还能记起一点点的那些事情。

    在老家的时光是什么?

    “你成天都在琢磨什么?这题用心做了么?为什么错这么多?”父亲用气的直哆嗦的手拿着一本错误连篇的算术题,书皮都被握得褶皱,发出“嘶嘶”的碎裂声。“天黑之前都给我改对了,要不你就别睡觉了。”父亲把题扔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咣”地一声,门框都震出了一小道裂纹,王泽生揉了揉被震得发鸣的耳朵。

    “你也是,非得着急出去玩么?认认真真写完不就没这事儿了么?哪天你给他气出个好歹来,你就老实了。”身旁的保姆艰难地俯下身拾起了算术题,递给王泽生:“没事吧?”

    “没事,习惯了。”王泽生早已免疫了父亲,嘴角甚至还有些笑意,他当时觉得能把老爸气成这样,自己也挺不容易的,回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被老爸吓成什么样儿…………

    通常像这种事情发生后,王泽生便会老老实实地坐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写题,手上拿着铅笔,心里想着很院子里的小伙伴们玩玻璃球,或者捉迷藏。

    镜头逐渐地拉远,拉远,直到将天上的云朵也被拉进边框,便能看到一座平常且普通的小区。

    部队里的家属大院。

    “我爸爸是在部队里干啥的?”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我成天到晚除了学习还能干什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幼年的王泽生经常思考着这些没有人告诉他的问题。像是在写一道永远都解不开的数学题一样。

    父亲老王从来都没有告诉儿子自己在部队里是干什么的,王泽生只知道父亲是在部队里上班这一点,并时常见到家里来往的客人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进进出出,然后和父亲小声嘀咕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

    本来应该是欢乐、无忧无虑的幼年时期,因为父亲的严厉,王泽生从记事起便没怎么体验过当小孩的快乐。父亲为他请的启蒙老师,板着一张臭脸,成天拿着印有拼音字母、唐诗宋词、加减乘除的本子追着自己。

    “要不请你爸来教你吧,我教不了这样的孩子。”

    “去,现在就找你爸去,写还是不写?”这样的话便像家常便饭一样从老师嘴中说出。比他口中的吐沫星子还多。

    在年幼时期,王泽生很爱做梦,而大多数做梦都会梦到母亲,于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便赖在被子里,蒙住头,思考着父母为什么在他四岁那年离婚。

    “哎,感情不和呗,谈不来呗。”保姆是一个老太太,王泽生把她当成自己的奶奶一样看待。每当自己问起这事,她总是叹息着这样回答。

    老爸是比较高龄的时候生的自己,而且母亲和他差了得有小二十岁,这一点是王泽生一直想不明白的。

    王泽生觉得自己的家人有一点点残忍,连骗都没骗他,直接痛快地告诉他真相:你爸妈离婚了。

    于是他在年幼的时候便早早学会了坦然。

    处暑,王泽生被母亲接回了娘家,远离了老爸和老师的严厉管教,王泽生一下子自由了不少,后来达到了几近疯狂的程度,成天到晚抽风似得瞎玩,弄得外公很闹心。

    “你这孩子疯了么?再不听话我就给你送回去。”外公只会拿这话吓唬王泽生。

    零食,汽水,游戏机,只有在外婆家王泽生才能体会到当小孩的快乐。

    当王泽生正在体验人生的同时,他父亲老王的烟灰缸也在接纳着更多的烟灰。

    “他该上小学了,把王泽生送哪儿上去?咱这儿教育质量也不行啊?而且咱这儿离那几个好学校都太远了,我这一天也没空管他啊!”老王在饭局上和他的弟兄们聊起了自己的儿子。

    “哈哈,你这么能耐,大儿子还上什么学啊?直接等着接你班不就得了。”某某人开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啊,他能吃的了那个苦?新兵训练的时候不得累死他么?再说我也不想让他在部队里跟我似的待一辈子,这没啥大意思。”

    “送他妈那上学去吧?”

    “不可能!”老王说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姥家那一帮人一个个都没正形,我绝对不能把我儿子送她家去。”

    “那你还得征求征求你儿子的意见,看他想怎么样,我觉得他脑袋挺好使。”

    “反正不能给他妈管着,惯得没人样了。”众人在烟雾缭绕的包间里举杯。

    王泽生被母亲接走之后,老王基本上每夜都沾酒。

    宿醉。

    日子还是有节拍地过着,在某天的深夜,由于下大雨走不了了,保姆老太太留在了老王家过夜,在后半夜,她起床喝水,看到了从门缝中透出了光亮,老王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偌大的客厅将他衬得渺小,他的眼角始终是皱着的,外面淅淅淋淋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仿佛老王和这深夜一样在沉寂。

    随后老王拿座机打着电话,嘴里絮叨着:“咱家这么多亲戚,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管他,我这一天天的也忙,没空管他,你那教育质量也好,离我这儿也近,到时候我随时都能抽空看他去。”

    “老王,你就那么烦弃自己老丈人家么?为什么不把王泽生放他妈那管他?”老太太等老王放下电话,走出门问了起来。

    老王只是不停地抽着烟,皱着眉,仿佛这是他的唯一表情。

    然后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

    王泽生正拿着手柄死命地捏着,电视机屏幕中的角色正在闯着关,当王泽生清完小怪物的同时,客厅的座机也随之响了起来,“铃铃铃…………”

    外婆在做饭,家里没有别人接听,王泽生不情愿地放下游戏去接电话,而电话里传出来的却偏偏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老王的声音。

    “这几天过的怎么样啊?”老王很难得的向王泽生表示了一下关心。

    “我挺好的爸,你有什么事么?”王泽生着急回去打游戏,显得很不耐烦。

    老王倒是不紧不慢地唠闲磕儿:“这几天降温了啊,你多穿点儿衣服,别感冒了。”

    “go!go!hurry up!”卧室里的小霸王游戏机传来了一阵催时间的声音,王泽生的内心更加慌张。

    “知道了,爸,没啥事我先撂了啊。”王泽生想挂电话。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我平时咋教育你的?做什么事都别急。”

    “哦,我知道了,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啊?”

    “我…………”

    王泽生要崩溃了,因为不知道老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磨叽了,他听到了小霸王传来的声音:“ten,nine,eight,seven………”

    铃声的倒计时,“我的角色该死了!”王泽生气急败坏地冲老王叫着:“爸,我游戏该死了?你没事我先挂了啊!”

    “你妈b,我还以为有什么事这么急呢,玩个游戏比你爹都重要是么?你给我老实站着,我看你走一个试试!”老王直接火了,冲王泽生放出了狠话。

    “game over!”

    从游戏机里传出了仿佛丧钟一般的声音,王泽生不甘心地倒在了沙发上。

    老王点了根烟:“你好好反省一下,你做的事对啊?”

    “不对………”

    “老玩游戏对眼不好,你是不是天天玩啊?”

    “不是…………”

    “有些道理自己不明白么?非得我教你。”

    “嗯…………”

    “我给你的那两本作业写多少了?”

    “嗯………哦!写一半了!”

    “去了快一个月了,才写一半?赶紧写啊?我过几天去接你。”

    “嗯………哎?爸!不是说好了我去两个月么?你来接我干什么?”听到这句话, 王泽生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有事!”老王只说了两个字。

    “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以王泽生当时的智商,他绝对猜不出老爸找他会有什么事。

    如果老王不告诉王泽生有什么事,莫大的好奇心会让他晚上睡不着觉,去琢磨,可是听罢老王说出的答案,王泽生恐怕会失眠好几晚。

    “接你上小学。”老王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在王泽生听来便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我不想上学………”王泽生哭了。

    哭得如此之迅速,弄得平日里很稳重的老王都有点儿措不及防。

    “你觉得可能么?不上学?不上学将来你上工地板砖去啊?”老王一点儿面子有没给王泽生留。

    “明年的行么?”王泽生哽咽着讨价还价。

    “明年?那今年你就玩儿一整年呗?行了,有人找我来了,明天我接你去………”

    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而且单方面挂了电话,于是王泽生晚上失眠了。

    窗外的皎月透露着柔和却阴冷的月光,从纱窗一股一股缓慢地渗透进屋里,王泽生辗转反侧,看着窗帘上的花纹投影在地面上的黑影,一晃一晃的,似乎在向自己透露着心事。

    “我想死!”内心里的某个角落竟然跟王泽生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恐怖。

    人有时候都能把自己吓死。

    认命、服从才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电视里演着京剧…………

    “姥爷,我过几天该走啊,你带我出去玩玩呗?”王泽生趴在外公的床头嘀咕着,身旁的外公轻声打着呼噜,王泽生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跟一个睡着了的人说话。

    “咱外孙该走啊!你赶紧起来,带人家玩玩去!”外婆走进屋里,使劲拨了外公一下。

    “啊………?”外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睡得五迷三道。

    外婆关上了没人看的电视机:“你们家真有钱啊,电视机就这么开着?赶紧滚下来!”

    “吃饭了?”外公慢慢地坐了起来。

    “吃屎去吧,整天就知道吃,带王泽生出去玩去,人家该走啊!”外婆无休止的磨叽着外公。

    于是外公很迅速地跑去大院儿,骑了摩托驮着王泽生跑了。

    “你姥就是一个疯子,不可理喻,我是倒了血霉了,这辈子………”外公骑着车偏过头去,冲着王泽生诉苦一般地絮叨着。

    “姥爷,咱上哪儿玩去啊?晚上带我吃烧烤去啊!”王泽生压根儿就在没听外公的话。

    “………………”

    “你慢点儿开车,再把王泽生摔了,老不死的!”外婆的话从后方追赶上来。

    为了吃到晚上的烧烤,王泽生答应了外公先陪他去文化宫的要求,可是到了地方王泽生就后悔了,外公对拉二胡的痴迷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王泽生对手柄游戏机的痴迷程度。

    “姥爷,走吧!”王泽生在台下叫喊着。

    “哦,等等,马上。”

    …………

    “姥爷,走吧,都过了半小时啦!”

    “别急啊,你这孩子………”

    “姥爷,走吧!”

    “……………”

    到最后外公干脆就不搭理王泽生了,任凭王泽生在台下怎么叫喊,而台上的外公则一概装听不见。

    而自己还没有冲上台去揪外公的胆子。

    王泽生郁闷地游荡在四周,直接等到了天黑。外公玩够了,差一点儿忘了还有王泽生这么一号孙子。

    于是王泽生今晚打算宰外公一顿,吃二十块钱的羊肉串。

    平时他都吃十块钱的。

    “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中午没吃饱啊?以后少吃点儿这个,不卫生。”外公看着对面狼吞虎咽正在幸福的王泽生。

    那个年代的物价很便宜的,二十块钱的羊肉串能撑死王泽生的胃。

    外公的小灵通响了起来,外公接通之后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便对王泽生残忍的说了一句:“走吧,你爸到了,来接你了。”

    王泽生听罢差点儿被噎着,一下子食欲大减。

    “没事,不着急,等我吃完的,别浪费了!”王泽生故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嗯,不错,行,都吃完,别浪费。”外公表扬着王泽生假惺惺地节约。

    一顿饭,二十块钱的羊肉串吃了一个小时,再也墨迹不下去了,于是王泽生悻悻地被外公拉回了家里。

    “一顿饭吃这么长时间,你吃的什么?”老王在车上抽着烟,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能把像父亲这样沉稳的人整得不耐烦,王泽生觉得自己也很有两下子。

    “爸,进屋坐坐吧,让我歇一会儿再走!”王泽生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

    “不进,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去,麻溜儿的啊!”老王眼睛注视着远方。

    王泽生低着头回屋收拾东西,将自己的衣服书本什么的收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刚收拾到一半,王泽生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十分不情愿放下在外婆家的,自己所认为的安逸生活。

    也不愿意去上小学,人为什么要上学?

    母亲在一旁帮忙收拾,王泽生问了一句:“妈,我要去哪儿上学去啊?”

    “去你姑家吧,我听他提了一嘴。”离婚之后,王泽生再也没有从母亲嘴里听到过一句“你爸”或者“我丈夫”之类的话,“他”字代替了王泽生的父亲。

    “妈,我不想上学。”王泽生拽着母亲的胳膊,似乎恳求母亲为他说好话。

    “我也做不了主,你老老实实听你爸话吧!”母亲帮王泽生拉上了书包的拉链:“到了你姑那儿听他们的话啊!别闹心了,你姑那儿条件都不错。”

    “我跟着你不行么?我在你们这儿上小学!”王泽生还是比较亲自己母亲的。

    “你爸不让啊,我有什么办法。”母亲叹了口气。

    自己慢慢吞吞地向父亲的车挪动着,王泽生回头看了看外婆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母亲,王泽生突然跑过去抱住了母亲。

    当时个子小,王泽生只够得着母亲的双腿。

    母亲蹲下身子,对儿子说着悄悄话:“讨厌你爸么?”

    王泽生点点头。

    “儿子,开心点儿,去了你姑那边儿,他离你那么远,就是想管你也逮不着你了,你自由了。等你长大点儿,你姑也管不了你了,到时候你就真的自由了,你现在应该开心才对啊!”

    “对啊,不在一起生活,我爸也管不着我了!”王泽生听完这一番话,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嘴角甚至流露出了笑意。

    母亲看儿子乐了,心里踏实不少,帮王泽生整了整衣领:“到了你姑那儿好好听人家话,我有空会去看你的,自己照顾好自己,缺零花钱的话…………算了,等你长大点儿再说吧。”

    今年和母亲进行的最后一次对话。

    上了父亲的车,王泽生趴在车玻璃上和母亲一家人挥手,然后看到了母亲和外婆家的大院逐渐地变小,变小………

    母亲临走之前对王泽生说的那一番话,本意是想安慰他一下,但是这些话终究还是害了他。

    王泽生记母亲的这些话,记了一辈子。等他长大之后,到了叛逆的年龄,他真的就成了想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了的人了。

    叛逆时期的王泽生还感激着母亲为毫无顾忌、昏天黑地玩耍的自己提供了玩的座右铭。

    那一颗玩儿野了的心,上面刻着再也没有人管他的字样。

    父亲雷厉风行地将王泽生拉到了火车站,路上并没有注意到王泽生渐笑的表情。

    一路上的颠簸,弄得王泽生反而更加的精神,他安静地望着车窗外后退的村子,直到发现有雨滴落在窗户上,由于火车的高速行驶而向后方划去,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随后水痕被风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的雨似乎不太大,但是风好像不小,王泽生看到了低矮的树木被风吹得弯曲。

    虽然是一场平常的下雨,但是可以从中体会到一丝惬意。王泽生思考着临走前几天外婆对自己说的话,说他会爱上新的城市,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那么老家呢?会不会到了新的地方,便会渐渐忘记了老家的一切呢?

    父亲所在的部队、外婆家的大院儿、隔壁邻居连姓名都不记得的小伙伴、亦或是自己曾经超爱的手柄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