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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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属张家骏所有,宋小钰去看过,把锁匙交给我,她说你应该去接收。”

常春摇摇头,她脸上微微的厌恶并非伪装,“朱女,让张家骏入土为安吧,别再把他掀出来谈论不停了。”

朱女把锁匙放在桌子上。

“我已没有兴趣,你如说我凉薄,我亦可指你走火入魔,朱女,到此为止。”

朱女轻轻叹息。

常春把那把锁匙轻轻推回去,“问问冯季渝可有兴趣。”

“她昨日已说不。”

月球的地图的确有趣可爱得多了。

“我征收合伙人,接受新资本,请为这张合同做见证人。”

朱女颓然。

常春只顾说下去:“做生意亦不能太过墨守成规,虽然我满足现状,但生命那么长,没有新发展也挺闷,把隔壁铺位分期付款买下来,谁知道,也许就会有奇迹。”

朱智良一声不响。

那把锁匙仍在桌上。

常春拿起手袋,“我有事先走一步。”

最凶的反应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过也要当事人够冷静才行,常春的道行并非特别到家,她是真正的不感兴趣。

保险箱里即使有值钱的东西,也变卖了捐给孤儿院吧。

她早已失去张家骏,还有生活中其他更宝贵的人与事,不是不在乎,而是比从前更懂得珍惜此刻手上所拥有的,争不争得到本来不属于她的东西,已不令她烦恼。

她带着孩子们到郊外酒店去住了两天,吃正统的法国菜,在宽大的泳池里畅泳。

常春没有下水,她能游,但是扒水扒得似鸭子,两个孩子各由专人指导,游得不错。

炎热天气下,常春用毛巾包着头,戴着墨镜,耳畔儿童嬉戏声具催化作用,吸一口冰茶,像是看到十七岁的自己在泳池中跳跃。

与女同学在一起,一边争着扬言将来必在事业上有成就,另一方面,又买了新娘与家庭杂志回来翻阅各式各样白纱白缎礼服,结婚时要选一套最华丽的。

并没有人告诉她,生活其实并不那样美好,尤其是常春,家境与相貌都十分普通。

她并没有拥有万人触目的事业,也从来没有穿过礼服结婚,不过,她倒是像一切少女一样,确确实实地做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梦。

琪琪自水中起来湿漉漉抱着母亲:“我是妈妈的褒姿蛋。”

常春笑,“不,是花百姿蛋。”总而言之,她是妈妈的宝贝。

“下次,哥哥说,或许可以带白白来。”

真的,怎么忘了她。

常春说:“她父母自会带她去玩耍。”

“哥哥说白白的父亲已回英格兰去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琪琪停一停,“大概同我爸爸一样。”

英格兰似天堂?

差远矣。

安康这个时候兴奋地飞奔过来,“妈妈,妈妈,爸爸也在这间酒店里。”

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并且带着别人的女儿来度假,能够顾及人之幼真是好事,可惜安某并没有先照护亲生儿。

这是安家的传统作风,一屋人,男女老幼都有,连他们家女婿的妹子的子女都可以招呼,却容不下安康这孩子。

也许是常春的错,她不想安康去与闲杂亲戚去争床位争卫生间。

安康少不更事,“妈妈,我去同爸爸喝茶。”

常春连忙说:“别去打扰他们。”

谁知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会用到这么严重的字眼!”

常春不用回首也知道这是安康的董阿姨,不知是否坐在火辣辣的日头下久了,她竟沉不住气,“我自管教我儿子,不碍旁人事。”

身后那位女士不甘服雌,“后母真难做。”

常春骤然回首,笑嘻嘻说:“我还没死呢,我死后你当有机会做后母。”

安康惊呆了,琪琪则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常春目光炯炯地瞪牢那董女士。

那位女士不发一言,转过头就走。

常春神色自若地说:“我们回房去冲洗。”

背脊已爬满冷汗。

一手拉一个孩子,她忽然发觉自己是一个不能死的人。

自此以后,她要好好注意身体,吃得好睡得好,千万不能让病魔有机可乘。

她要活至耋耄,看着安康与琪琪成家立室。

活着是她的责任,做不到的话,两个孩子会给人欺侮。

琪琪抬起头,“妈妈,你为什么哭?”

常春诧异地说:“妈妈哪里有哭。”

这时安康也看着妈妈,常春伸手一摸脸颊,发觉整张面孔都是眼泪。

她心平气和说:“妈妈不舍得你们。”

回到房间,用毛巾擦干净泪水,可是不行,面孔像是会渗水似,擦了还有,擦了还有。

她在浴室待了很久很久。

朱女做得对,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走在路上招牌摔下,遇着兵捉贼,误中流弹,飞机失事“轰”一声化为飞灰,均可当惨烈牺牲,无后顾之忧,不知多潇洒。

反正吃过穿过享受过,得罪过人,也被人得罪过,一点遗憾也无。

待终于自浴室出来,孩子们已在床上睡熟。

常春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她有点希望安福全会拨一个电话来,但是他没有。

他只能够顾及眼前的人。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常春精神一振。

“我是林海青。”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人关心。

“今晚九时许我来接你们出市区。”

“好,我们吃过晚饭就可回家。”

“我陪你们进餐如何?”

“谢了,同孩子们吃饭非常乏味,你要不停地回答问题,又得照顾他们用餐具喝饮料,陪他们上洗手间,何必呢,将来你有了子女自会明白。”

海青只是笑,不再坚持。

“店里怎么样?”

“一大帮歌迷正在挑礼物给偶像。”

“祝他们幸运。”

“你也是,稍后见。”

常春吁出一口气,可找到臂膀了,这种伙伴关系最难能可贵,千万要小心,决不可让纯洁的感情搀杂,男人,要多少有多少,聪明能干勤力的合伙人哪里找去。

她坐在露台喝啤酒。

安康醒了,“不要喝太多,呵呵!”

常春连忙放下酒杯,无奈地说:“才第一口罢了。”

“从前你不喝酒。”轮到儿子来管她。

“啤酒怎么好算酒。”

“那又为什么叫啤酒,我查过了,它含三巴仙酒精。”

“不喝了,不喝了。”

安康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妈妈,你是我的一切。”

常春诧异,“是吗,你这样想吗?将来你会拥有学位、事业、家庭、子女、好友、房产、现钞……你会有很多很多,多得使你觉得母亲的地位卑微。”

安康讶异,“不会吧。”

“怎么不会,不然的话,为何有那么多母亲沦落在养老院中。”

“你不会。”

“你保证?”常春取笑他。

“妈妈永远同我一起住。”

常春讪笑,她才不要。

她还想维持最低限度的尊严呢,住在儿女家中,站不是,坐又不是,妨碍年轻人生活自由,他们说话,不听不是,回答也不是,帮忙做家务呢,顿时变成老妈子,袖手旁观呢,又百般无聊,常春不屑侍候他们眼睛鼻子,她会一个人住到小公寓去。

她会照顾自己,健康若真正不允许,她愿意聘请看护作伴。

谁耐烦同儿子媳妇合住。

比这更不如的,乃是与女儿女婿同居,女儿主持一头家还不够辛苦,老妈如何忍心去百上加斤。

当下她跟安康说:“去,去叫醒妹妹,肚子该饿了。”

  第7章

先把简单行李收拾好。

在咖啡店与餐厅之间,常春选了西菜厅,因为猜想安福全他们会在咖啡店。

结果又碰上了。

小女孩白白不住哭闹踢叫,令全餐厅客人为之侧目。

安福全紧皱眉头面孔铁青不出声。

董女士似失去控制,她忽然伸手拍打了女儿一下,结果小白白哭得更厉害。

这时安康忽然静静走过去,一声不响,伸手抱过白白。

那小女孩抽搐着伏在他怀中,马上停止叫喊。

安康一径把她抱到常春这一桌来。

整个餐厅松了一口气。

琪琪友爱地喂她喝水。

小女孩分明是闹累了。

伏在哥哥怀中,不住啜食拇指。

常春替她叫了一客热牛乳,喝过之后,她沉沉入睡。

安康把外衣包住她,免她着冷。

琪琪说:“白白脾气好大。”

常春笑答:“你比她还差,不信问哥哥。”

一桌人吃得饱饱,白白小睡醒来,刚好一起吃冰淇淋。

奇是奇在那边并没有来领回女儿。

林海青倒是来了,一看,两个孩子变成了三个一般浓睫大眼,便不敢出声,只怕最小那个也是常春所出。

常春顺口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林海青哥哥。”

海青开头欣然答应,后来一想,不对,“我怎么矮了一个辈份。”

“差不多就算了。”常春笑。

这时,她看见白白胖胖臂膀上有五轮红印,分明是她母亲的巨灵掌,不由得肉痛,便把冰淇淋上所有红樱桃赏给白白吃。

幼小孩子看样子已经浑忘刚才不愉快一幕。

常春温言好语同她说:“你何故发脾气?”

白白不回答,两岁那么小的人儿也知道违避不愉快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