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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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算是客气的了,不消三五年,他也许就会要求出去外国寄宿。届时,恐怕一年只能见三两次。

光阴逐寸溜走,孩子们逐寸长高。

唯一吸引常春注意的是一年一度四月份交税季节。

第二天她捧牢电话及黑咖啡同会计师讲话。

少女店员板着面孔也来上班,常春叹口气问:“又怎么了?”

少女皱着眉头,“天气那么热。”

常春安慰她:“心静自然凉啊。”

她扔下手袋,“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常春失笑,“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简直不想上班!”

又来了,这次常春抬起头,“另有高就吗?”

“隔壁时装店出价六千块。”

常春只得说:“那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你要紧紧掌握。”

那女孩子意外了。

常春摊摊手,很文艺腔地说:“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如此这般,便结束了七个月的宾主关系。

常春连她的名字都没时间好好记牢。

她们属于迷茫的一代,措手不及地忽然之间成了年,接着要出来找生活,书没读好,人才亦普通,漫无目标,这里做两个月,那边做三个星期,在小店与小公司之间兜兜转转,千儿八百那样短视地计算着,因知道也会得老,故此更加心浮气躁。

“我月底走,你若找不到人,我可以帮你久一点。”

常春微笑,“那边相信很等人用,下星期你就可以过去。”

那个少女才发觉常春是只笑面虎。

下午,林海青来了,看到玻璃门上贴着聘人启事。

他问:“不要登报吗?”

“广告费用多昂贵。”

“常春,我看你一个人守着一爿店真是蛮孤苦的。”

来了,乘虚而入来了。

“反正我白天没事,帮你看店堂如何?”

常春答:“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日复一日看店,是非常卑微枯燥沉闷的一件事,不消三个星期,你就精神崩溃了。”

林海青笑笑,“听你讲,像在撤哈拉打隆美尔似的。”

“最折磨人的或许不是一场惨烈战争,而是烦琐的日常生活。”

“别担心,我来帮你,直至你找到更好的人。”

他心意已决的样子。

常春看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不出所料,林海青咳嗽一声,“我不收薪水。”

更厉害。

“我做你的合伙人。”

“我不接受合股。”常春板起面孔。

“好好好,”海青举起双手,“我们且不谈那个,我先到店来帮你。”

常春微笑,现在居然有人肯免费帮忙了。

初开店时,挣扎得欲哭无泪,求告无门。

连常夏那么好的妹妹都说:“姐姐,你并不是人才,最好找份皇家工,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到美资银行求贷款,认得了贷款部经理张家骏。

那天也是炎夏,常春的头发需要修理,化妆已经油掉,她已经跑遍华资英资银行,都礼貌地遭到拒绝。

张家骏是个好心人。

反正是办公时间,他静静地听常春说出计划。

他指出漏洞在何处:“不要怕铺租贵,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定要拣旺处……”

是常春眼神中那丝感激感动了他。

他愿意帮这个六亲无靠的年轻母亲。

到了下班时候,他忽然说:“让我们好好去吃一顿凉快的日本菜。”

常春这才发觉她有多累多渴多饿。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张家骏走。

那是常春有生以来吃得最适意的一顿晚饭。

两星期后她得到了贷款。

常春落寞地垂下头,款子全数归还那一天,亦即是她与张家骏离婚日。

她取回抵押的公寓屋契,感慨万千。

不过自此生活就比较顺利。

现在,现在环境不同了,现在有人来求她了。

林海青说:“我们把隔壁的铺位也租下来,打通,我投资新店的一半。”

常春笑笑,“我喜欢小店。”

“你是猪猡头。”海青恼怒。

“或许我是。”

可是林海青守店堂的态度是认真的。

他年轻、漂亮、衣着时髦、气质上佳,大才小用,自然获得顾客欢心。

客人被他搭上,总得买些什么才好意思出店。

朱智良看到这种情形说:“很有一手呵,淘起古井来了。”

“过誉,过誉。”

“那小伙子恐怕要失望。”

“为什么?”

“因为史必灵常春已经事事看化,不屑再搞男女关系。”

常春说:“就因为事事看穿,才不妨逢场作戏,风流一番。”

朱智良反问:“你见过风流的男女关系?我只觉下流。”

“老姑婆的看法自然不同。”

谁知朱智良承认:“所以我找不到人。”

无论如何,林海青已经登堂入室,登店堂入办公室。

朱智良说:“宋小钰已接收了张家骏的财产。”

常春淡淡说:“那多好,该你的就是你的,横财来时,挡都挡不住。”

“过一阵子她会把那层公寓拍卖掉。”

常春看朱女一眼,她打算怎么样?

果然,朱女喃喃自语:“长期租住公寓真不是办法。”

她想把那层公寓买下来?

常春揶揄地搭上去:“置幢公寓也许是时候了。”

朱女一本正经地说:“史必灵,陪我去看看房子如何,你是高手。”

常春失笑,“把我说得仿佛手头上有广厦千万间似的。”

“你眼光好,毋须拥有。”

这倒是真的,品味高的人不一定有拥物狂。

常春心头一喜,“好,陪你去参观。”

朱女朝她一看,莞尔,可见当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个星期六下午,由朱智良驾车,驶上半山。

常春说:“你们都喜欢住山里山,弯里弯,不知多麻烦,从前呢,还说图个清静,现在游人如鲫,吵得要命,而且购物上班仍然不方便。”

“身份象征是什么你可知道?”

常春“嗤”一声冷笑出来,“你来考我?一个人身份高下看他做过多少事,立过多少功,同住啥房子穿啥衣服并无相干,朱小姐阁下语气眼角均恶俗不堪,我替你难过。”

朱智良为她那慷慨激昂的语气笑出来。

常春扬扬手,“你不明白就算了。”

“我这个红尘痴儿脑筋的确低俗,请你原谅包涵忍耐。”

常春哼了一声。

朱智良的车子越去越远,越驶越高,终于驶过雾线,去到深山,只觉阴凉潮湿,满山披挂满紫藤,不知名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已。

确实是好风光。

但常春那颗疲乏的心并不欣赏,她说:“太远了。”

“因此价钱不贵。”

“上去看看。”

“三层楼,十年新,是二楼甲座。”

朱智良身边带着锁匙,取出开门入内。

地方不大,只有两间房间,但是客厅十分宽敞。

常春当然还是第一次来。

张在置这间公寓的时候她早同他分手。

露台对着山,可以嗅到紫藤芬芳。

常春还是批评:“湿气太重。”

屋内不少摆设,都购自常春那家小店。

连朱智良都问:“他时常到你店来?”

“不,他可能叫人来买。”

“他很照顾你。”

常春笑笑,“相信我,我不止他一个顾客。”

“当然,本市也不止一间礼品店。”

朱智良永远维护着张家骏。

卧室简单素净,一张单人床,纯白被褥,案头两只相架,分别是他与琪琪及瑜瑜的合照。

“你仍然不原谅他?”朱女问。

“我不记得我说过我那么小气。”

“你不肯承认。”

“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来看厨房。”

“不必了,这公寓很适合你住,怕只怕没有男士会千里迢迢送你回家。”

“不要紧,我会送他们。”

常春微微笑,想得这样透,倒是好事。

常春问:“你会保留一切家具?”

废话,她就是为着将公寓维持原状才买下它。

“这间是书房。”

常春跟朱女进去。

水晶盆里养着密簇簇的白兰花,此刻水已干涸,花已干瘪成为铁锈的细爪子。

常春轻轻说:“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朱女又忍不住嘲笑:“你的外币定期存款长春不就行了。”

现代人仍有哀与乐,但同古时大有出入。

常春说:“窗一关,开了空气调节,帝力与你何有哉。”

“不过,至好隔三两日同我联络一下,免我出了事无人知。”

独身人士平日夸啦啦,嘴巴响,个个最怕晕死床上没人知。

“这种地方绝不适合孩子们住。”

可是书桌上有一只琪琪玩得残旧的玩具熊,原装眼睛已经掉落,由常春钉上钮扣代替,不知恁地落在张家骏手中,也许有一次,女儿跟他出去玩,遗忘在他的车里。

朱女说:“我不会有孩子。”

语气中的遗憾微乎其微。

“那么买下它吧。”

张家骏根本没打算与儿女同住,这种地方附近哪有学校。

琪琪上学时常春与他也有过一番纷争,他坚持让琪琪念国际学校,一半英文,一半法语,弃中文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