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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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那女子犯什么事﹖」

「贩毒。」

监狱小小的侧门打开,保镖过来说:「可以进去了。」

沈镜华握着金瓶的手,「跟我来。」

他一声不响,两个人跟着制服人员,走过许多可怕黑暗的信道,那些墙壁,像是会发出怨毒的呻吟声来。

金瓶浑身寒毛竖起。

一切像是早已安排妥当,他们到一间小房间内坐下。

不久,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人随着狱卒缓缓走进来,坐他们对面。

他低着头,金瓶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是,她觉得她见过这个人。

沈镜华用中文说:「你把事情讲一讲。」

那人声音极低,「别忘记你的允诺。」

「你放心,一、你在狱中会安全无恙,二、那件事,不再追究。」

「谢谢你们,那么,这位小姐,请你听好了。」

金瓶一动不动,凝神看牢坐在她对面的陌生男子。

他静静地说:「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有人要找枪手去做一件案。」

沈镜华催他:「我们只得十分钟时间,说话少吞吐。」

「任务是于某日某时到直布罗陀一间民居去射杀一个人。」

金瓶一听,背脊生出寒意。

「是屋主吗,不是,是一个窃贼,他进屋目的,是为一幅画,待他得手之后,射杀他,装成两派相争的样子。」

他停了一停,「有人需要钱,立刻答应了,枪手在平房里守候,开了一枪,那人很机灵,闪避得宜,没有实时倒地,追到街上,他被人救走。」

金瓶手足冰冷。

「从头到尾,没人知道目标是谁。」

金瓶忽然轻轻问:「谁是接洽人?」

「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她声音中充满仇恨。」

金瓶抬起头来,看牢那男子,「你肯定﹖」

剎那间他看到了她的双眼,他把她认出来,「是你!」他低呼,「你活下来了。」

金瓶也认得他的眼睛,因为当晚,电光石火问,他双目露出过惋惜的神情来。

「不会认错,主使人面目姣好,是一个少女。」

这时,狱卒高声说:「时间到了。」

金瓶问:「为什么?」

那人答:「我不知道因由。」

他迅速被狱卒带走。

金瓶垂头喘气。

沈镜华扶起她离去。

金瓶的胸膛像是要炸开来,走到门口,只觉头晕脚软。

监狱门又合拢,像一只怪兽,张过嘴,又合拢了嘴,撬也撬不开。

他们上了车。

金瓶默默垂看头不出声。

沈镜华斟一杯酒给她。

他低声说:「枪手因为等钱急用,告诉主使人,任务已顺利完成,所以,再也无人追究你的下落。」

「不,秦聪一定会找我,我几次三番想联络他,可是你的公寓接不通电话。」

「我是故意的,为策安全,只能变相禁锢你。」

「我非与秦聪联络不可。」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披露。」

金瓶看着他。

还有?

金瓶用手掩着脸。

她四肢僵硬,不知怎样,回到公寓里。

沈镜华叫她:「过来,我托人在巴黎拍了这片段回来。」

金瓶这时变得镇定,她来到他身边,看他播放录映。

虽然属于偷拍,影片质素极佳。

摄影机尾随一对男女进入一间店铺,店名叫「以玫瑰之名」,金瓶太熟悉这家小店了,它专门出售玫瑰香氛的沐浴产品,金瓶从前常常去。

那一对男女转过头来,原来正是秦聪与玉露。

他们态度亲昵,像一对夫妇,他替她挑选香皂。

有人问售货员,「今日几号?」

售货员答:「先生,是四月七号。」

日子是一星期前。

那人说声谢,镜头挪开一点,可以看到玉露隆起的腹部。

她已怀孕,且已超过五个月。

片段中止。

沈镜华说:「秦聪并非局外人。」

金瓶默不作声。

「你不是想脱离师门吗,你成功了。」

金瓶心已死,脸色灰败,她再也不表示激动。

过了很久,她问:「为什么?」

「金钱。」

「师傅没剩下钱。」

「谁说的?」

「律师。」

「你师傅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她生前曾嘱秦聪购买证券,多年来不是小数目。」

「在什么地方?我从没见过。」

「她把证券随意放在抽屉里。」

「我没有留意。」

「你心中没有那件事,眼睛就不会看得见,证券放在一张用玻璃砌成的梳妆台抽屉里。」

是,是有那样一张明镜台。

「现在,都归到秦聪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终于说:「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亲相爱。」

「人会长大。」

「我仍然深爱他们。」

「他们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贱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说:「她想得到秦聪,秦聪想得到遗产,只需说一声,我不会争。」

「这话,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我会伤心,但是现在,整个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金瓶摇摇头,「随他们去。」

镜华重复:「随他们去?」

「镜华,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为着你的缘故,我已变成侦探。」

金瓶一言不发,回到寝室,熄灯。

一整个晚上,沈镜华守在门外,怕她哭泣,或是惊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匀,似毫无心事。

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压抑过度,反而影响情绪。

天还是亮了。

无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来。

金瓶转一个身。

镜华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像是要经过片刻才认得他是谁,「你没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没有做梦?」

「有,」金瓶说:「梦见自己在戏院门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向我兜售鲜花,我想替她整束买下,可是却忘记带钱……」

「那只是一个梦,醒了有我陪看你,一切无恙。」

金瓶轻轻说:「早上尚未漱口,口气难闻。」

「是吗,我不觉得,也许,我俩到结婚的时候了。」

金瓶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我随时可以结束生意,让我们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金瓶微笑,「多谢你的邀请。」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饮食,一同长大,怎么会短短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声音里只有遗憾,却一点怨恨也无,真叫人不安。

「有一个叫岑宝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师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说:「我会成为你终生好友吗,如果会,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来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说:「镜华,多谢你照顾,我暂时未能接受你邀请,我还有一点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会无恙,你毋需担心。」

「你的头——」

「我已配备金刚不坏之身,你请放心。」

「齐天大圣在这世上生活也需资本,我替你存一笔钱到身边。」

金瓶嫣然一笑,「你对我真好。」

沈镜华把一张纸交给她,上面写着一个长岛的地址电话,「他们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省得你花时间找。」

金瓶与他拥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妆。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之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时候,她会得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